這天素蘭出去了，午後突然下起了雨。

  蜀葵依舊是懶懶地，便借口月信來了，安安靜靜躺在臥室錦榻上睡午覺。

  因慶禧堂不用那麽多人伺候，善睞便做主讓明月和細竹玲瓏一起回她們住的小偏院，自己和粉櫻留下陪著蜀葵。

  明月與細竹玲瓏打著傘穿著木屐，邊走邊說著話。

  明月開口問細竹和玲瓏：“我記得咱們夫人的月信每個月都提前五日的，八月的話，應該是八月十二吧，怎麽來得早了幾日？”

  能被選進慶禧堂伺候的，可都不是傻子，細竹和玲瓏自然也不是。

  她們倆笑了笑，都不肯回應明月。

  明月得不到回應，撇了撇嘴，倒是不說話了。

  三個人沿著院子中間的青石小徑上了台階，各自回各自的房裏去了。

  她們這個小偏院，雖然是下人住的院子，卻小而精致，院落裏花木扶疏，雨滴打在廊外茂密的芭蕉上，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

  此時芭蕉叢中，正立著一個打著傘的人，正是梁女醫。

  梁女醫自從進了慶禧堂便被閑置在一邊，鎮日閑得要死，今日生了雅興，正立在芭蕉叢中聽雨，沒想到卻聽到明月和玲瓏細竹三個丫鬟的對話。

  思索片刻之後，梁女醫心中有了一個主意。

  傍晚時分，雨終於停了下來，蜀葵由善睞陪著在庭院裏慢悠悠散了會兒步，待有些累了，就回房去了。

  善睞見蜀葵正在縫製一件厚實的白綾中衣，知道是給王爺縫製的，笑著道：“夫人，這樣的活計，我們來做就行了！”

  蜀葵沒有說話，心裏卻想起了初識趙曦的情景。

  趙曦那麽聰明，簡直是無所不能，卻懶得在意生活細節，以至於堂堂王爺，中衣甚至洗得快要破了。

  想到自己離開之後，王妃進門之前，趙曦怕是又要將就一陣子了，蜀葵心頭湧起莫名的憐惜，很快又覺得心裏空落落的難受。

  她笑了笑，繼續低頭做活。

  第二天早上，蜀葵見了王府內院的各位管事，把中秋節各項事務都安排妥當。

  她正要進去歇息一會兒，妙真進來稟報，說梁女醫求見。

  蜀葵已經好久沒見梁女醫了，聞言略一思索，笑著道：“請她進來吧！”

  她也怕梁女醫發現她懷孕，隻是梁女醫畢竟是顏氏送來的，蜀葵喜歡顏氏，愛屋及烏，對梁女醫也溫和得很。

  梁女醫進來之後，屈膝行了個禮，道：“多日不見，我來看看夫人！”

  蜀葵見她如此坦白，不由笑了，道：“那你好好看吧！”

  梁女醫果真認真地盯著蜀葵看了一會兒。

  蜀葵的性子是越是心虛，越是緊張，越是笑嘻嘻，瞧著是毫不怯場的。她笑著問梁女醫：“看出什麽沒有？”

  梁女醫眼睛明澈看著蜀葵：“我看出夫人近來身體比先前健旺了許多，氣色也好得很！”

  白夫人肌膚泛著珠光，比先前更加柔美，似多了母性的光輝，明明是懷孕的模樣！

  蜀葵微微一笑：“借你吉言。”

  梁女醫坐了一會兒之後便告辭離開了。

  到了深夜，小偏院萬籟俱寂，人人沉睡，梁女醫端端正正坐在書案前，提筆在雪白的小紙條上寫下了一句話——“已確認白夫人懷孕”。

  把小紙條卷好塞進銅管之後，梁女醫走到後窗邊，從窗外掛著的鳥籠子裏掏出了一隻灰鴿子。

  片刻後，隨著“撲棱棱”的聲音響起，灰鴿子展翅飛起，很快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仲秋的金沙河兩岸已經枯草衰楊滿目蕭瑟。

  傍晚時分，趙曦正帶著穆寧、李可和朱建明等人檢查士兵修築的金沙河東岸的防禦工事，卻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原來是季英子騎著馬帶了兩個親兵飛馳而來。

  見到趙曦，季英子一臉喜色勒住馬，從馬背上滾了下來，拱手行禮道：“王爺，末將有事要向您稟報！”

  趙曦看了他一眼，抬腿走上了剛修建好的堡壘石梯。

  季英子忙跟了上去。

  趙曦登上高高的堡壘，立在西垛口極目遠眺，前方便是金沙河了，金色的河水奔瀉而下，發出巨大的轟轟濤聲，在金色夕照下，猶如一幅壯美畫卷。

  這樣壯美的畫卷，長期被西夏占據，又因為他而回歸。

  趙曦發誓要將它牢牢鎖住，使這壯美河山成為大宋牢不可破的一部分。

  季英子思索了一會兒，終於組織好了語言，這才道：“稟王爺，梁女醫給我傳來消息，說……說確認白夫人身懷有孕。”

  趙曦聞言，麵上表情始終不變，幽深鳳眼依舊看著西邊的金沙河。

  季英子見王爺麵無表情，以為王爺不在意也不想要白夫人腹中的孩子，心裏有些不忍，便語無倫次道：“王爺，末將覺得……其實……小孩子吧，雖然看著討厭，可若是自己的孩子，倒是還不錯……”

  趙曦嫌他說話不清不楚，抬腿就走。

  季英子忙跟了上去，喋喋不休道：“……王爺，末將得知內子懷孕的時候，真是不知道親，就是覺得這是自己孩子，得有責任感，可是末將第一眼看到初生的季慈，那樣醜……紅通通的一個醜孩子，末將當時眼淚就出來了……”

  趙曦雖然走得飛快，其實一直豎著耳朵在聽季英子說話。

  對於蜀葵懷了他的孩子，其實趙曦是沒什麽感覺的，隻是一直在理智地考慮這個孩子的前程。

  他從來都不喜歡小孩子，可是趙曦知道，蜀葵非常喜歡小孩子，看到別人家的幼兒，常常眼睛發亮不願移開視線……

  正因為如此，他才考慮了這麽久。

  回大帳的路上，趙曦滿懷心事騎在馬上，依舊在默默思索著——因為事關蜀葵，所以才會用了那麽多心思。

  季英子騎著馬跟在後麵，看著前方王爺挺直的背脊，季英子不由歎了口氣。

  後日便是中秋節了，慶禧堂自然也該徹底地整理一次，然後把所有的錦墊、錦褥、椅袱、窗紗、門簾和地毯都換成新的。

  蜀葵怕自己動了胎氣，便把這件事交給了一向細心的粉櫻。

  送走傳話的管事媽媽之後，錦霞和瑞霞姐妹倆關上東偏院大門，衝進了正房，齊齊大笑起來——等了這麽久，機會終於來了！

  錦霞抱著大寶，瑞霞抱著小寶，姐妹倆一人抱著一個雪貓，臉上帶著惡意的笑，把雪貓放在了嶄新的錦緞繡花門簾上。

  這個門簾繡的是月夜觀雪圖，即使沾上了貓毛，誰也看不出些什麽。

  看著貓在門簾上滾了半日，錦霞道：“好了，也不能太明顯了！”

  她抿嘴一笑：“這月夜觀雪掛在慶禧堂正房門上，白蜀葵進進出出，隻要沾上一根兩根……再說了，咱們在裝錦墊的綿胎的時候，也縫進去不少貓毛了，白蜀葵不是愛倚著錦墊坐麽，嗬嗬！”

  想到白蜀葵呼吸不暢活活憋死的場景，錦霞又笑了起來。

  瑞霞正在笑，忽然想到了什麽，忙問道：“那這兩隻貓……”

  錦霞一臉的不在乎：“弄死埋了，誰也發現不了！”

  瑞霞看著那一雙可愛的雪貓，心中實在是舍不得。

  錦霞冷哼了一聲，道：“是弄死白蜀葵重要，還是貓重要？你若是喜歡，以後等咱們回了殿下身邊，我給你多弄幾隻貓！”

  瑞霞還有些不開心，嘟囔道：“我下不去手，還是你來吧……”

  錦霞瞟了妹子一眼，倒是沒再說話。

  殺個把貓而已，對她來說，不算什麽！

  八月十四這日，錦霞和瑞霞一大早便起來，把她們做的門簾和錦墊都疊好用包袱包了，送到了慶禧堂，交給了管事的於媽媽。

  見於媽媽把包袱打開，把錦墊和門簾分別放在了值事房的羅漢床上，錦霞和瑞霞相視一看，俱得意得很，一起退了下去。

  蜀葵剛給趙曦縫製成一條雪山綢褻褲。

  她把這條褻褲疊好，放進了那摞她給趙曦製好的衣服內，起身伸了個懶腰，慢悠悠走了出去。

  大概是因為月份小的緣故，蜀葵的小腹一點都不明顯，穿著裙子更是看不出來。

  粉櫻正好進來尋蜀葵回話，見她出來，忙攙扶著她走到了羅漢床邊，先拿了個錦緞鋪好，這才扶著蜀葵坐了下去。

  蜀葵有些心驚，含笑故意道：“我又不是孕婦，粉櫻你這麽小心做什麽！”

  粉櫻笑眯眯不說話，隻是看著蜀葵。

  她不愛說話，可是心裏全明白，早猜到蜀葵懷孕了，隻是不肯說出來，隻是默默地為蜀葵分憂。

  蜀葵看著粉櫻明澈的眼睛，心中也明白了。

  她也不說破，輕輕交代粉櫻道：“我不能碰貓毛，這件事隻有素蘭你們幾個知道，別人卻是不知道的，今日送來的那些新擺設，你不要聲張，都讓送到一個屋子裏去，你帶著玉潔和妙真好好檢查一番，看看有沒有混進那些沾了貓毛的物件，若是有的話，速來回稟我。”

  蜀葵想了想，接著道：“如果真的發現了問題，我的私庫裏什麽物件都有，到時候全換成私庫裏的東西，這次送來的這些都不要用！”

  她如今有了身孕，為母則強，不得不防著些了。

  粉櫻答應了一聲，自去安排。

  蜀葵有些累，卻不敢坐下，怕將來不好生產。

  她叫了細竹和玲瓏跟著，去後花園散步去了。

  如今素蘭被小春以叫去幫忙為借口叫出去收拾新房子去了，善睞正在忙著準備嫁妝，粉櫻在布置慶禧堂，所以常常是細竹和玲瓏跟著蜀葵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