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淩晨，甘州城還沐浴在黑暗之中，林貞帶著一隊全副武裝的騎兵護送三輛馬車出了甘州城西門，往西北方向而去。

  石征宇帶著一個常跟的藥童坐在最前麵的馬車上。

  他倚著身後的靠枕，手裏拿著一本書，專注地觀看著。

  第二輛馬車上坐著蜀葵和素蘭善睞。

  這次出來，蜀葵還是帶了她用得最順手的素蘭和善睞。

  林貞一行人一路向西，一路極少休息，隻有在沿途驛站換馬的時候，才停下來補充食水歇息一會兒。

  金湯城西北方向約一百裏金沙山下的草原上，一座座軍帳星羅棋布，圍繞著正中間的帥帳。

  帥帳前的柵欄外立著一排穿著齊整甲胄舉著銀槍的衛兵，柵欄內立著平親王趙曦的扈衛，俱身著甲胄腰挎長刀，靜靜立在那裏。

  帥帳外立著五個身著暗青甲胄的將軍，正在緊張地等候著什麽，正是鎮守西北的平親王趙曦的親信大將敬寶珍、柳杞、李可、朱建明和薑漣。

  敬寶珍性子有些急，探頭往帳子裏看了看，見趙敏和宋節還在屏風那裏站著，便壓低聲音問道：“趙敏，王爺的傷口還沒包紮好麽？”

  趙敏朝外麵擺了擺手，示意敬寶珍不要說話。

  敬寶珍吐了吐舌頭，忙站直了身子，不敢再窺探。

  他是個中等身量的青年，生得肌膚黝黑體格健壯，原本平淡的五官因為兩頰深深的酒窩，平添了幾分生動和可愛。

  敬寶珍原是普通士兵，因作戰勇敢有勇有謀，被平親王趙曦在軍中發掘出來，這才憑借戰功步步高升的，因此對趙曦很是忠誠。

  大帳中屏風後麵，側躺在軟榻上的趙曦雙眼緊閉，看似睡著了,可長長的睫毛卻在微微顫動，分明還在醒著。

  軍醫拿著在火上灼烤過的銀刀，專心致誌地處理著趙曦肩背部的傷口。

  隨著刮骨剜心般的疼痛，趙曦的雙手緊緊抓住身下的粗布床單，他身上的單衣都被汗水浸透了，疼得幾乎窒息。

  軍醫治療結束之後,趙曦似剛從蒸籠裏下來，額頭臉上都是汗。

  宋節忙拿了潔淨絲帕去擦拭趙曦臉上因為疼痛而冒出的冷汗。

  趙敏臉色蒼白，身子微微顫抖立在一旁。

  趙曦睜開眼睛，接過帕子自己在額頭上擦了擦，看向軍醫：“傷口怎麽樣了？”

  軍醫臉色有些發白，嘴唇微微顫抖，卻沒有說話，而是把剛才揩拭傷口的紗布拿給趙曦看。

  看著紗布中那團紫黑色的血汙，趙曦心內一陣恐懼——那箭中有毒，而且是劇毒！

  他捂住了嘴,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軍醫忙道：“王爺，趕緊讓人去請石先生過來吧！”

  趙曦閉上了眼睛，沒有說話。

  石征宇遠在京城，距離金沙山有幾千裏之遙，即使去叫，如何能夠趕過來？

  他輕輕道：“都出去吧，讓我靜一靜。”

  眾人都退了下去，帳中隻剩下趙曦一個人。

  趙曦睜開眼睛，看著雪白的帳頂，想起了還在甘州王府等著他回去的蜀葵。

  到了他人生的最後一段時間，他所牽掛的人原來隻是蜀葵。

  他的父親並沒有把他當兒子看，他的生母早早死去，在這個世界上，他隻有蜀葵了，而蜀葵也隻有他……

  趙曦後悔的是，他沒有早些給蜀葵一個正式的名分，也沒有給蜀葵一個孩子，若是他死了，蜀葵該怎麽辦？

  趙旭一直對蜀葵虎視眈眈，蜀葵怕是逃不過趙旭的手掌心了……

  想到趙旭的無恥陰毒，趙曦心髒一陣抽痛——到了如今，他才明白什麽叫死不瞑目……

  這次他是被自己這邊射出的冷箭射中的，幕後的元凶最大的可能便是趙旭……

  想到趙旭，趙曦心髒微微抽搐——早知道有今日，他該早些出手的！

  正在這時，外麵傳來敬寶珍的聲音：“不行，我一定要看王爺！”

  趙曦攢了口氣，道：“讓他們都進來吧！”

  他的話音剛落，敬寶珍、柳杞、李可、朱建明和薑漣五個人就湧了進來，其中敬寶珍擠在最前麵。

  敬寶珍呆呆看著趙曦，發現趙曦臉色白得快要透明，嘴唇顏色淺淡得快要無色，他的眼淚立即湧了出來：“王爺……”

  柳杞等人的眼睛也濕潤了，其中薑漣直接便哭出聲來。

  趙曦靜靜看著他這五員大將，想看看哪一個能讓他托付蜀葵。

  想到蜀葵，他的心便一陣陣抽痛。

  敬寶珍忙用手抹去眼淚：“王爺，您哪裏難受？”

  李可出身世家，要比別人細心一些，忙拉開敬寶珍，俯身湊近趙曦：“王爺，您是不是擔心白姨娘？”

  趙曦眨了眨眼睛，輕輕“嗯”了一聲。

  他自己能夠感到體內毒素的蔓延和生命力的逐漸流失，到了此時，還有什麽可掩飾的？

  李可鼻子一酸，眼睛也濕潤了——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一世英雄的王爺到了此刻，所牽掛的也不過是自己的女人……

  他略一思索，沉聲道：“王爺，您知道末將的家事。家兄早逝，大嫂為家兄守孝，一直在東京郊外的靜和庵修行，由末將供養，靜和庵位於末將的莊子裏，倒還算平靜，末將願意——”

  正在這時，外麵傳來宋節驚喜的聲音：“王……王爺，林貞……林貞帶著白姨娘和石先生來了！”

  帳中眾人聞言，皆一臉喜色，就連趙曦，聽到蜀葵來了，黯淡的鳳眼也瞬間亮了起來。

  李可見狀，忙招呼眾將：“咱們先回避一下吧！”

  敬寶珍等人知道該回避，卻又有些好奇，便磨磨蹭蹭退了出去，正好遇到了陪著石征宇進來的白姨娘，不由都有些驚豔——掛不得王爺心裏一直念著，白姨娘原來真是一個仙子般的妙人兒！

  看看如此美貌的白姨娘，再想想大帳內纏綿病榻的王爺，眾將的心瞬間都沉了下去。

  他們還要再看，卻冷不防李可走了過來，伸開胳膊老鷹捉小雞一般把他們都給轟了出去。

  蜀葵心急如焚，有些不管不顧，疾步而行，衝進了大帳中。

  當她看到無力地躺在軟榻上看著她的趙曦時，蜀葵的眼睛立即紅了：“阿曦！”

  眼前的趙曦瘦得脫了形，臉色白得都要透明了，襯著漆黑的眉眼嫣紅的唇，分外荏弱，眼睛濕漉漉的，正眼巴巴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