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喧賓奪主
作者:最後的遊騎兵      更新:2021-05-16 10:22      字數:5065
  天色才蒙蒙亮,珠市口兒大街上早早擺出來的小攤子就有了開張生意。一群把大槍橫掛在脖子上的巡警拖腿拽腳走過來,多不多、少不少地在拿些個賣吃食的小攤子扔下幾個大子兒,幾乎就把那些賣吃食的小攤子給圍了個水泄不通,胡吃海塞起來。

  小吃攤子旁另外支開了一張桌子,桌子上滾熱的開水燙著少說二斤原漿燒刀子,供著那位敞胸露懷、腰間額頭都還紮著條驅邪紅布條的劊子手享用。照著刑門裏的規矩,出紅差當天隻能喝酒熱血氣,旁的東西那是絲毫也不能沾的,怕濁了人身上的正氣,行刑後叫冤鬼纏身!

  而在稍微遠點的地方,好些巡警局裏養著的幫閑手裏提著白灰桶子和小漏勺,在寬敞的珠市口兒大街上橫平豎直地畫出了一塊地盤。尤其是在街心的位置上,更是用白灰重重地畫了個大圈出來。

  手裏握著洋鎬,一個趕早從大柵欄力巴行裏雇來的苦力把剛到手的大餅子揣在懷裏,掄起洋鎬就把街心給刨了個水桶大小,一尺來深的坑洞,再由著一僧、一道兩位師傅在那坑裏擺上了鎮魂牌、驅鬼鈴,這才又仔仔細細地把那坑洞填平砸緊!

  幹罷了這點活計,那平日裏就怕主家賴賬、短了工錢的苦力立刻朝著旁邊站著的那位挎著短槍的巡警一伸手,踏踏實實地收了一塊大洋的洗澡錢!而一僧、一道也開始各自念經做法,借著鎮魂牌、驅鬼鈴的法力,替即將上路的那條冤魂布好陣勢,也好讓那邪氣十足的冤魂在出竅那一刻便被拘押在這陣勢裏,再由著這大街上過路的千百人踩踏鎮壓,也免得日後作祟!

  再朝外麵些看,好些臨街的二層樓房子也都開了窗戶。有些喜歡看熱鬧的住家一邊拿小葉茶就著芝麻燒餅,邊吃邊打量已經布置得差不多了的刑場。還有些顯然是把臨窗的位置換了大洋的人家,更是早早把太師椅、小茶幾給挪到了窗前,順帶著趁著人沒來,先打量打量周遭情形過過眼癮。

  而在火正門堂口前,老早敞開的大門旁站著的佘家兄弟已經換上了一身簇新的長袍馬褂。或許是因為新衣裳剛上身、多少還有些不貼身的緣故,佘家兄弟全都歪肩聳脊的,一副全身不對勁的模樣。

  再朝著大門裏邊走,謝門神與納九爺也早早的侯在了頭進院子前邊,隻等來了手裏攥著主顧牌子的爺們,立刻就客客氣氣地迎了過去,再把那些攥著主顧牌子的爺們請上二樓。

  二樓樓梯口,臨時充當著打雜小廝的相有豹也換上了一身幹脆利落的短打扮。手裏頭攥著玉石主顧牌子的爺們,那自然是要恭請到擺在窗邊的太師椅旁。而那些捏著銅牌子的主顧,也要客客氣氣請到打掃得幹幹淨淨的走水簷台子上。

  二進院子裏,新盤出來的橫灶上一溜排開七八個白鐵大水壺,壺嘴裏老早噴著白氣。剛洗幹淨的茶壺、茶碗也都拿托盤乘著,就等來了客人衝上熱水端上去就成。

  身子骨稍才微好了些,謝門神家媳婦就已經閑不住手腳,早早的陪著納蘭在灶下忙活起來。就連家裏那幾個半大不大的孩子,這會兒也都圍在灶邊幫手遞個柴禾......

  唯有胡千裏,此時此刻卻隻能待在二進院子裏,把一本剛置辦來的新賬本攤開撫平,再把一管徽墨釅釅的磨了,手持狼毫靜靜等待。

  四九城裏規矩多,要是有人上門賀喜,那主家怎麽著也得拿著賬本細細記了下來,日後才好一一上門回禮!

  迎著第一位攥著主顧牌子上門的爺們,佘家兄弟立刻端正了身形,亮著嗓門把問好招呼的聲音叫響了半條街:“嘿喲.......這不是寶爺麽?可是有功夫沒見您了!您今兒可是頭一位上門的主顧,二樓正當間早給您把椅子備好了!可巧,我們掌門剛得著了粵地朋友送來的鳳凰好茶,給您濃濃的沏上一壺,您老好好品品?”

  擺弄著手裏頭那塊玉石牌子,穿著一身錦藍緞子長袍馬褂的寶爺很是滿意佘家兄弟對自己的招呼,操著一口聽起來有些生澀的廣東腔北平官話吆喝道:“倒是勞納九爺費心了!這天兒還早,上去先喝壺茶,倒也真是爽利!”

  挪著太爺步,寶爺抻足了老主顧、熟朋友的架勢,一搖三晃地在周遭早起等熱鬧的人們羨慕的眼神中,施施然走進了火正門堂口裏。

  迎著寶爺,納九爺抬手就是一個平頭揖作了下去:“寶爺早來了?樓上給您預備好的座兒,有人就等著伺候您呢!來啊......把那剛得著的鳳凰好茶給寶爺沏一壺,要濃濃的!”

  得意地大笑著,寶爺也是一個平頭揖作了下去:“勞煩納九爺費心,還記得我這老廣東好這一口?!”

  伸手虛扶著寶爺的胳膊,納九爺一邊引著寶爺朝二樓走,一邊笑眯眯地低聲在寶爺耳朵邊說道:“趁著這時候沒人來,還有件旁的玩意,也得請寶爺賞臉瞧瞧!”

  詫異地看著滿臉殷勤微笑的納九爺,寶爺很有些納悶地反問道:“是啥好玩意?還值當你納九爺這麽藏著掖著的跟我說?”

  也不多說些什麽,納九爺隻是把手朝著樓梯口一引:“您上去瞧瞧,不就什麽都明白了麽?來......您腳下高升......”

  順著納九爺指引的方向走上樓梯,腳才剛踏上二樓的樓板,穿著一身利索短打扮的相有豹立刻迎了過來,攏著雙手朝寶爺作揖笑道:“寶爺,您早來了?您先寬坐,您喜歡的那鳳凰好茶,一會兒就給您送來!”

  很有些好奇地左右打量著火正門堂口門臉上二層望樓裏的布置,寶爺一邊在望樓正當間的一張太師椅上坐下,一邊扭頭朝著殷勤伺候著的相有豹問道:“納九爺不是說......有什麽稀罕玩意,要讓我瞧瞧?”

  臉上掛著神秘的微笑,相有豹抬手朝著寶爺眼前窗戶框子上的粉牆一指:“那不是在那兒麽?”

  微一抬頭,方才還坐得穩如泰山的寶爺好懸跳起了身子,嘴裏也是抑製不住地驚呼一聲:“丟.......呢係乜嘢?”

  耳聽著寶爺驚訝之下冒出來的難改鄉音,相有豹卻是依舊神色如常,指點著那粉牆上首尾相連、恰好形成了個太極圖模樣的鬥蠍說道:“這就是我納師叔新近伺候出來的玩意,寶爺您瞅瞅,還算是個稀奇不?”

  盯著那些首尾相連、緩緩按照太極圖的形狀爬行著的鬥蠍,寶爺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這倒是算得上個稀奇!嗯......首尾相連、不爭不鬥,還能走出來一副太極圖!火正門裏,還真有些拿得出手的手藝!”

  臉上掛著淺淺的微笑,相有豹一邊接過了納蘭送到了樓梯口的托盤,一邊扭頭朝著正在微微點頭的寶爺笑道:“寶爺您可瞧好了,這玩意的新鮮,可不止這一樣!來......給寶爺走個洪福齊天!”

  伴隨著相有豹一聲輕喝與伸手在樓梯扶手上的重重一拍,正在首尾相連、緩慢爬行著的蠍子頓時散亂了方才的順序,飛速爬行著在粉牆上構成了一隻蝙蝠的圖案!

  看著那些再次首位相連、緩慢爬行著的鬥蠍,還沒等寶爺那大張著的嘴巴合攏,相有豹已經把手中放著茶壺、茶碗的托盤朝著寶爺身邊的桌子上一放,伸手在桌子上又是一拍:“再給寶爺來個金銀滿鬥!”

  依舊是應和著相有豹的指令,那些鬥蠍再次鬆散了隊形,翻翻滾滾地飛快爬行著,在粉牆上組成了個盛滿了金元寶的聚寶盆圖案!

  大張著嘴巴,寶爺甚至都聽到了自己的下巴骨拉扯到頭時發出的咯咯聲!

  四九城裏的稀奇事從來就不少。朝著早二十年說,天橋上來的一夥外路賣藝人,愣是在大白天豎起一根繩子,再讓個孩子順著那繩子爬上去,十冬臘月的天氣裏,憑空就扔下來七八個拳頭大的桃子!

  再細數老官園裏邊賣金魚的攤兒,那也有兩三家能把金魚擱在半寸深的淺盤子裏,敲著盤子說叫金魚朝著哪邊遊動,那金魚就聽調聽宣的由著擺布!

  可眼麵前這些個鬥蠍,卻壓根都不用碰它們一下,卻能照著相有豹的吆喝聲來來回回地擺出好幾種不同的圖案?

  這也太......

  隨手抄過了相有豹剛剛為自己倒上的熱茶,寶爺一口氣把那釅得發苦的茶水喝了個幹淨,這才多少算是穩了穩心神,抬眼朝著相有豹叫道:“這算是怎麽個......手段?”

  微笑著替寶爺續上了一碗熱茶,相有豹神神秘秘地湊到了寶爺的耳邊:“這跟您說自然是不打緊!左不過就是.......”

  話沒說完,隻聽著樓梯口一陣腳步響動,幾個同樣穿著精致體麵的玩家也都捏弄著手中的玉石牌子走了進來。有眼尖的猛一抬頭,頓時扯著嗓門叫嚷起來:“好家夥......這是怎麽個玩意?”

  隻一見來的人多了,相有豹立刻閉上了嘴巴,隻擺出一副笑臉迎著新來的幾位玩家走了過去:“幾位爺來了?這座兒都給您幾位備好了......”

  頗不耐煩地一擺手,新來的玩家裏,一位手指頭上套著三四個大寶石戒指的爺們扯著嗓門吆喝起來:“旁的廢話先甭說了!牆上那些個擺陣的蠍子,怎麽個伺候法?!”

  擺出來一副為難的模樣,相有豹吭哧著咕噥道:“其實......這法子是我納師叔琢磨出來的!要說跟幾位爺說道說道,還真是不怎麽打緊!可諸位爺也都明白,這一招鮮吃遍天,要是滿四九城裏的爺們都會了這手,您幾位玩起來也就沒意思了不是?”

  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最早到了望樓上的寶爺頓時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既然我這手裏有了火正門裏的頭等主顧牌子,那我可得占了頭一份!諸位爺,咱們可得講究個先來後到......”

  毫不客氣地亮出了一塊同樣的玉石牌子,前後腳上了望樓的幾位玩家頓時叫嚷起來:“我這手裏的不也是頭等主顧牌子?”

  “不就是先來後到麽?我這就跟納九爺言語一聲,我買兩塊主顧牌子,怎麽著也得先輪著我了吧?”

  “說得跟多邪乎似的?!爺今兒還就非得知道這蠍子是怎麽玩成這陣勢的!也甭跟爺提什麽幾塊主顧牌子的廢話,麻溜兒給爺開個價來,爺還不張嘴打價!”

  伴隨著走上望樓的玩家越來越多,爭著要先學會這手調教蠍子畫圖功夫的人也都蹦著高的吆喝提價。等得日上三竿時,就連站在望樓外過水簷平台上的爺們也都聽明白了望樓裏在爭執些什麽。實在擠不上望樓,也就隻能把侯在頭進院子裏迎客的納九爺圍了個結實!

  眼瞅著火正門堂口裏已然是人頭攢動,站在門口迎客的佘家兄弟隻聽得望樓上麵相有豹輕輕一個呼哨,立馬便朝著早已經帶著各式響器侯在火正門堂口大門邊的響器班子猛一招手,翻手便點燃了老早就拴在竹竿子上的萬響鞭,再高高地把那噝噝冒著青煙的萬響鞭挑了起來!

  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中,打天橋請來的響器班子立馬打響了一聲令號鑼鼓,一段‘大開門’的開張吉祥曲子,頓時震得珠市口兒大街上的窗戶紙瑟瑟發抖!

  脆亮著嗓門,老早請來的喜慶行裏主事人唱起了‘讚迎賓’裏的幾句老詞兒:“吉天吉地吉祥人,好年好月好辰光!福祿壽星一起至,財神黑虎跨門來!開門見喜咯......”

  讚迎賓的吉祥話中,早已經在衣裳裏麵兜了不少大子兒的謝門神一個箭步搶到了大門邊,扯開了嗓門大吼道:“火正門堂口戳旗開張,遍撒金錢都沾光咯......”

  蒲扇般的大手揮舞之下,大把的大子兒雨點般地灑到了響器班子和圍觀的人群頭上。眼瞅著周遭早就得了叨擾點心的街坊四鄰照著規矩、提著賀喜年糕上門道喜,有那伶俐些的玩家頓時回過神來,伸手就從懷裏摸出了幾塊大洋,緊隨著那些送賀喜年糕的街坊四鄰直奔了二進院子。

  哪怕是臨時抱佛腳,那也得趁著人家開張的時候落下個人情麵子。哪怕是這會兒派不上用場,那日後保不齊就能管用?

  揮動狼毫,在這大喜的開張日子依舊冷著一張臉孔的胡千裏筆走龍蛇,一一記錄下了那些前來賀喜的街坊鄰居、還有那些個送開張禮的玩家姓名。才短短一個時辰,一本新淘換來的賬本就寫到了最後一頁......

  瞅了個空子,相有豹好不容易才從人頭攢動的望樓上擠了下來,湊到了同樣被擠得一身大汗的納九爺身邊:“師叔,您沒鬆口吧?”

  疲憊地搖了搖頭,納九爺一邊心疼地整理著剛上身就被揉成了鹹菜模樣的新衣裳,一邊壓低了嗓門咕噥道:“哪兒敢開口啊?甭管答應了誰,那剩下的人都得把我給活吃了......你個倒黴孩子,你倒是從哪兒琢磨出來的這歪主意?”

  捉挾地朝著納九爺擠了擠眼睛,相有豹同樣壓低了嗓門朝說道:“以往在關外,見過老毛子玩過這把戲,叫什麽......拍賣?反正就這麽幾件東西,誰都想要,那就價高者得!當麵叫價,誰也訛不著誰!等會看著時候差不多了,師叔您就照著昨晚上咱們商量的來......”

  眼瞅著一群從二進院子裏剛送完開張賀禮的玩家再次朝著自己湧了過來,納九爺無奈地扯開了嗓門叫道:“諸位爺、諸位爺......這外麵說話可就有熱鬧瞧了,您幾位是不是先瞧了那熱鬧,咱們再......”

  很是不耐煩地晃悠著膀子,再次擠到了納九爺身邊的玩家很有些不滿地亮起了嗓門叫嚷道:“左不過就是人頭落地,那能有個什麽看頭?咱們還是先說著怎麽調教那蠍子的法兒......”

  強忍著心頭的喜悅感覺,納九爺用盡全力,方才在臉上擠出了一副無可奈何的愁苦模樣:“可諸位爺都是我火正門裏的貴客!這法子教誰不教誰......嗨,我也說不明白了!有豹.......有豹,你還不趕緊的琢磨個章程出來?你這是要急死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