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空鬥白牙
作者:最後的遊騎兵      更新:2021-05-16 10:22      字數:5491
  說起四九城裏街麵上混的爺們,能在晌午起床的真不算多。

  街麵上的青皮混混,頭天晚上大都是戲園子裏聽個蹭戲、澡堂子裏泡個涮澡,而後踅摸個倒黴上眼的夜食攤子吃兩口不花錢的夜宵,這才抬腿奔了那些開在偏街陋巷裏的私場子寶局,吆五喝六地賭個痛快。不把腰裏那幾個大子兒全都敗光了,渾身上下哪根骨頭都會覺得不對勁!

  等得天光錢光人也光,這才邁左腿、拖右腿地朝著街巷中亮著粉燈籠的半掩門晃悠過去,鑽進那些半掩門老娘們的被窩湊合到日正當中!

  而那些已經混出了些場麵的大混混也好不到哪兒去......

  晌午起身,順著那些沿街麵開著的商鋪溜達一圈,差不離也就該坐到一些個能開兩間雅間的飯館酒樓裏,一邊數著今天的收獲,一邊等著求自己平事說話的人來伺候著自己晚上這頓有酒有肉的二葷席麵。

  吃飽喝足,借著酒勁把個胸脯子拍得紫紅,再拿舌頭根兒把四九城裏場麵上的爺們都壓過了一頭,這才會帶著幾分醉意和一個剛剛到手的紅包,一搖三晃地朝著自己家或是養著的外宅走去。在黃臉婆不滿的嘮叨聲中喝罵幾句、或是在外宅裏那些風韻猶存的野戲子造作的恭維聲中陶醉一番後,這才上床睡個踏實。

  反倒是那些在四九城裏戳杆子的混混頭兒,小日子倒是過得頗為講究,甚至比尋常的富戶人家更注重調養身子骨!

  就像是珠市口兒戳杆子立字號的熊爺,哪怕頭天晚上興致高漲地與新收的外宅折騰到了雞叫頭遍,或是與珠市口兒的巡警頭兒段爺喝酒耍錢鬧到東方發白,那也最多是倚在床頭打個盹兒,雞叫三遍必定要起身,早早的讓養著的野戲子泡一壺高茉莉花茶,再就著剛買來的六必居醬菜來仨芝麻火燒!

  吃飽喝足,熊爺照例是要順著珠市口兒的大街小巷遛個彎兒。身後跟著的幾個最貼身的青皮混混曆來不會空手,走到了街尾巴的時候,幾個青皮混混懷裏全都是各家商鋪孝敬熊爺的大小玩意。

  瞅著哪家吃喝買賣順眼,把手頭的龍鞭朝著那家買賣門口一掛,那家買賣的掌櫃必定是要親自迎出來,恭恭敬敬地請熊爺坐了雅間、至不濟也得尋個清淨、敞亮些的好座兒,招呼著熊爺美美地吃上一頓。

  喝完了飯後一碗消食的釅茶,熊爺照例是要去澡堂子裏泡泡的。讓那澡堂子裏手藝最好的搓澡師傅前後左右的拿捏揉弄一番,打著酣暢的小呼嚕,熊爺能睡到下午五六點的光景。

  在這之後,或是奔了飯局,或是上了賭桌,精神奕奕的熊爺能折騰到天亮都不眨巴眼皮子。

  眼瞅著天色大亮,昨兒晚上趕巧睡了個好覺的熊爺把茶碗裏那一口高茉莉花茶喝了個幹淨,還沒等吆喝著伺候在身邊的幾個青皮混混準備上街溜達,守在宅子門口的一個青皮混混已經疾步走進了堂屋,朝著熊爺一哈腰:“杆子頭兒,外邊來了個拜門的!”

  擰著眉毛,熊爺很是詫異地乜斜著眼睛看向了那個貼身伺候著的青皮混混:“跟了爺身邊小半年了,舒坦得都忘了規矩了吧?拜門求事的該打發去哪兒候著不知道?還要熊爺我教你不是?”

  再次朝著熊爺彎了彎腰身,那在熊爺身邊跟了小半年的青皮混混趕緊分辨道:“不是我不懂規矩,可今兒這來拜門的人.......有點邪行?!”

  雙眼一睜開,熊爺的眼睛裏猛地閃過了一絲戾氣:“來嘬事的?”

  用力搖了搖頭,那青皮混混越說越亂:“也不是!就是這人提著倆紅紙包著的大包袱,可看著又沒什麽分量!還有......那人就是秋蟲會上納九身邊那捧著鬥蠍罐子的,叫相......叫什麽來著?”

  抬手抓起桌上吃剩下的半塊芝麻火燒,熊爺劈手將那半塊芝麻火燒朝著那語無倫次的青皮混混砸了過去:“話都說不囫圇,你長著舌頭是走道的?讓他進來!”

  忙不迭地答應一聲,那青皮混混轉身出去不過片刻,手裏提著兩個紅紙包袱的相有豹已經大步走進了堂屋,把手裏那兩個紅紙包袱朝著地上一放,抬手朝著熊爺一拱手:“熊爺,您吉祥!”

  歪坐在正對門的椅子上,熊爺勉強抬了抬胳膊算是回禮:“相爺還真是個伶俐人,四九城裏知道我這房外宅的人還真不多,你居然就能這麽尋來了?”

  笑嘻嘻地看著麵色不善的熊爺,相有豹反手指了指門外那幾個探頭探腦窺伺著的青皮混混:“蛟龍行雲、猛虎行風,熊爺這威風煞氣在這兒放著,有眼睛的一看就能明白不是?再說了,老話都說鳳凰隻落梧桐樹,熊爺門前,那可不就是兩棵梧桐?”

  從鼻孔裏哼哼了幾聲,熊爺顯然是聽著相有豹的話語順耳,臉色好了許多:“有啥話,撂吧?!”

  一端正了臉色,相有豹一本正經地提起地上放著的那兩個紅色的紙包袱,輕輕擺到了熊爺的麵前:“來給熊爺送個家什!”

  疑惑地看了相有豹一眼,熊爺伸腳踢了踢放在自己麵前的紙包袱:“到底是什麽玩意?輕飄飄的......”

  都說江湖越老,膽子越小,這話無數人說過、聽過,有些人甚至還拿著自己的小命驗證過這句話。越是在場麵上走著的人,在麵對一些個看上去稀奇古怪的事情時,也就愈發的小心謹慎,生怕一個不留神就遭了他人暗算!

  拿眼睛盯著相有豹,熊爺歪斜著身子,一手不露痕跡地摸著腰後別著的一把小攮子,一手微微前伸,朝著自己麵前那兩個紅紙包袱抓了過去。

  紅紙糊成的包袱並不結實,隻是被熊爺兩根手指頭一摳,頓時就露出了裹在紅紙中的玩意。

  隻是瞥了一眼那被紅紙包裹起來的玩意,熊爺頓時勃然大怒,跳起身一把抽出了腰後別著的小攮子,狠狠地釘在了身邊的桌子上:“大早上的,你來尋熊爺的晦氣?嘬死不是?!”

  聽見熊爺怒吼,在院門口窺伺的幾個青皮混混頓時撲了進來。當先衝進堂屋的兩個青皮混混一手攥著一把鋒利的小攮子,二話不說便架到了相有豹的脖子上。而另外三四個慢了半步的青皮混混則是直奔了院子裏的石桌,從石桌下抓出了四支鋒利的短矛,吆喝四六地朝著堂屋裏衝了進來!

  不閃不避,甚至連眉毛都沒動彈一下,相有豹臉上的笑容愈發地濃厚:“熊爺您在四九城裏平趟了這麽久,您見過大清早就活得不自在的人沒有?”

  指了指那兩個紅紙包袱,熊爺怒氣衝衝地喝罵道:“大早上的給你熊爺我送紙紮的玩意,你還說你不是嘬死?!”

  朝著那兩個紅紙包袱努了努嘴,相有豹絲毫也不為身邊那些青皮混混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小攮子所動:“熊爺,您倒是瞧仔細了——我給您送的是倆啥家什?”

  朝著那被自己撕裂的紅紙包袱細看了兩眼,熊爺怒氣十足地叫道:“兩個鬥!紙紮的鬥!”

  慢慢地抬起了胳膊,相有豹一本正經地朝著怒容滿麵的熊爺一拱手:“我就是要送兩個鬥給熊爺,恭祝熊爺財源廣進,金銀滿鬥!”

  瞪圓了眼睛,熊爺盯著相有豹那一本正經的模樣看了半天,這才餘怒未息地坐回了椅子上:“今兒你要是說不出個子醜寅卯......”

  不等熊爺說完,相有豹已經異常光棍地接上了熊爺的話頭:“那熊爺您就賞我個三刀六洞!”

  揮手將幾個圍在相有豹身邊的青皮混混退到了院門外,熊爺一聲不吭地盯著相有豹的眼睛,一隻巴掌卻是輕輕地搭在了釘在桌上的小攮子上,擺足了一副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模樣。

  抿了抿嘴唇,相有豹蹲下身子,三兩下便將那兩個紅紙包袱完全撕開,將兩個用竹篾和黃紙糊成的平底鬥擺在了熊爺的眼前:“熊爺是經過見過的主兒,問一聲熊爺——這倆鬥要是裝滿了大洋,能是個什麽數兒?”

  皺了皺眉頭,熊爺上下打量著那兩個平底鬥,好半天才咕噥著說道:“差不離......一個鬥裝滿了,能有一千大洋吧!”

  朝著熊爺比劃出個大拇指,相有豹的話音裏明顯帶著幾分揶揄的味道:“熊爺真是敞亮人,張嘴就是個整數,零頭都不帶計較的!那再問熊爺一句——珠市口兒那座粉戲樓子,一年能給熊爺多少孝敬?”

  猛地一楞,熊爺那搭在小攮子上的巴掌不自覺地挪了下來:“你問這個幹嘛?!”

  輕笑一聲,相有豹抬手指了指那兩個竹篾黃紙糊成的平底鬥:“總不會有這麽一鬥大洋吧?!就算是有這麽多孝敬,可也不能全都落熊爺您的口袋裏不是?”

  飛快地眨巴著眼睛,熊爺的話音裏明顯地多了幾分狐疑的味道:“你又打的什麽主意?”

  嘿嘿一樂,相有豹朝著滿臉狐疑神色的熊爺擠了擠眼睛:“熊爺就別藏著掖著了——那座粉戲樓子的地契,就在熊爺手裏收著呢吧?拿出去開粉戲樓子,一年連房錢帶挑費,捎帶著還有每個月的孝敬,一年下來能到熊爺手裏的大洋,頂天了也就五百!可熊爺要是拿著那粉戲樓子讓我幹點別的......多了我不敢許,一年下來兩鬥大洋的數兒到熊爺您一個人的口袋裏!少了您一個大子兒,您拿著我眼珠子當泡兒踩!”

  咳吐一聲,熊爺一口濃湯好懸吐到了自己腳背上:“你還真是......咳咳......敢在你熊爺麵前張嘴叼食吃?!兩千大洋的進項......你是打算開煙館、寶局還是窯子?!明著告訴你,珠市口兒大街麵上太招眼,真要是開了那些買賣,就連巡警局裏也壓不下那場麵!要不然......我還拿著那麽大宅院開什麽粉戲樓子?早他媽開了寶局、煙館了......”

  狠狠一拍大腿,相有豹朝著熊爺擺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熊爺您可真是......說句您不愛聽的——您這就真是捧著金飯碗要飯吃不是?您想想四九城裏當年火正門是個什麽場麵?就是在那大宅子裏,救活一隻歐羅巴洲弄來的金剛鸚鵡,少說就得一根小黃魚了吧?調教好一羽三十六個叫口的畫眉鳥,您猜猜什麽價兒——論叫口算,一種叫口十塊大洋,聽動靜拿錢!”

  從椅子上支起了身子,熊爺眨巴著眼皮子,怪笑著看向了相有豹:“鬧半天......你在這兒等著你熊爺呢?!朝著前麵數過去些年,那大宅子還真是火正門的堂口。可你熊爺拿下那大宅子的房契,也是動了真金白銀正經買下來的!就憑著你一句話,就想在那大宅子日重開火正門的堂口?小子,要論起指山賣磨、平地摳餅的手藝,你熊爺可是祖宗!”

  伸手從懷裏摸出個用黃綾子包裹著的小布包,相有豹雙手捧著那小布包放到了熊爺身邊的桌子上:“哪兒敢在熊爺您麵前玩這些個小心眼?今兒敢來跟熊爺張嘴,手裏頭自然是攥著些硬貨的!”

  狐疑地盯了相有豹一眼,熊爺抬手打開了那個用黃綾子包裹著的小布包,用兩根手指頭捏出了一塊大拇指大小的半透明金黃色石頭。

  把那塊半透明金黃色石頭舉到了眼前,熊爺朝著那塊石頭仔細打量了半天,方才再次看向了一臉篤定的相有豹:“點金石?”

  朝著熊爺豎起了一根大拇指,相有豹的語氣裏明顯地帶著幾分恭維的意味:“熊爺聖明!就這塊點金石,足能夠伺候出十來隻鬥蠍。朝著少了說,有這麽塊玩意在手裏,往後十年的秋蟲會,熊爺您是穩拿蟲王的簪花盆子!”

  沉吟半晌,熊爺卻是將那塊點金石放回了桌子上,乜斜著眼睛盯著相有豹冷哼道:“你不地道啊?!不是還有個配點金石的方子麽?怎麽沒一塊兒給你熊爺拿過來?”

  狡黠地朝著熊爺微笑著,相有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腦門:“方子就在這兒,連我那師叔都不知道。跟熊爺撂句掏心窩子的話——可著整個四九城,也就這麽一塊點金石,更隻有我一個人知道配這點金石的方子!這塊點金石就是擱在您手裏的押頭,真要是一年下來,熊爺您沒得著兩鬥大洋的進項,那這塊點金石就是熊爺您的!我腦袋裏擱著的這方子,也是熊爺您的!”

  陰沉地冷笑著,熊爺不屑地朝著地上吐了口濃痰:“呸!話說得大了,也不怕閃了你的舌頭!你就不想想......”

  嘿嘿輕笑著,相有豹毫不客氣地打斷了熊爺的話頭:“熊爺,您就甭想著提德貝勒手裏那塊點金石和德貝勒知道的那配點金石的方子了!就他那二把刀的手藝,配出來的點金石調教的鬥蠍是啥樣子,您也不是沒見著,還鬥不過我師妹拿出去的那隻野蠍子呢!再說了......德貝勒手裏頭那塊點金石,隻怕是早到了熊爺您的口袋裏?德貝勒那配點金石的方子,隻怕熊爺也早就試過了,怕是沒見著好吧?”

  瞧著熊爺那一臉掩飾不住的尷尬模樣,相有豹壓根也不給熊爺開口的機會,隻是自顧自地朝著熊爺笑道:“這就像是熊爺您在寶局裏坐莊耍錢,您手裏頭已然攥著滿把的好牌,就差再來一副天牌就是滿堂通殺的贏麵!我在桌子底下把這副天牌給您遞過去了,就求著您手裏頭鬆鬆,下一把賞我一副地牌,讓我這啥本錢都沒有的玩主還能坐在寶局裏,好歹替您攏著場麵不是?”

  尷尬地幹咳了幾聲,熊爺盯著相有豹沉吟了半晌,猛地一把將那塊放在桌上的點金石抓在了手心裏,站起身子朝著門外走去:“三天後,去珠市口兒大宅子立旗號!”

  逮著熊爺與自己擦身而過的瞬間,相有豹敏捷地伸手拉住了熊爺的胳膊:“可咱們這小門小戶的,哪有錢去拾掇那麽大個宅子?熊爺您該是知道的,要把裏外三進的大宅子拾掇出來個能住人的模樣都不易,也就更別提要把那大宅子改成個能調教、伺候各路鬥獸的場麵了......”

  活生生被一口悶氣堵到了嗓子裏,熊爺好懸讓相有豹這番話憋出一口心頭血:“你他娘的還真是螞蟥爬到褲襠裏,不把人抽脫陽了不走?”

  嬉皮笑臉地放開了熊爺的胳膊,相有豹半真半假地給熊爺打了個千:“熊爺您人麵大、場麵大,您一句話能辦下來的事兒,我們這些個小門小戶的,那得折騰大半輩子!真要是把日子拖長了,耽誤了熊爺您手裏頭該有的進項,那我們可吃罪不起......”

  狠狠地一跺腳,熊爺呲牙咧嘴的大罵起來:“這他媽的翻天了不是?都說杆子上的兄弟是吃八方飯的,我看你小子吃的比杆子上的兄弟還多一方——**的連熊爺我兜裏的大洋都敢下嘴吃!”

  點頭哈腰地諂笑著,相有豹絲毫不為熊爺的喝罵所動:“那熊爺您給句準話?定個章程?”

  “拿著我的龍鞭去大柵欄找力巴頭兒,就說熊爺我的話,讓他們聽調聽喝!”

  “可工錢怎麽結?大柵欄的力巴可都是當麵結工錢的,要是短了他們工錢,私底下叫他們下了絆子、留了陰招,那往後出事了,賠進去的可就不是一星半點了......”

  “......滾!”

  “可這事兒......”

  “都算熊爺我的!給我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