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君子可欺
作者:最後的遊騎兵      更新:2021-05-16 10:22      字數:3580
  喝著納蘭剛買回來的高茉莉花茶,就著小醬蘿卜吃著粗麵窩頭,雖說不過是老北平小戶人家的家常飯,可相有豹卻依舊吃得香甜。

  咽下第四個粗麵窩頭,相有豹掃了掃衣襟上的粗麵殘渣,一抬手扔進了嘴裏,再端著一碗香氣四溢的熱茶漱了漱口,這才滿足地歎息了一聲:“這飯吃得......早飯、晌午飯都擱在一塊兒了,倒也幹脆、扛餓!”

  端著半碗熱茶,勉強吃了個三分飽的納九爺卻是皺著眉頭,一副食不知味的模樣:“這可怎麽辦......要說旁人上門開這口,甭管好賴法子,總能搪塞過去。可是這水先生......軟硬都不好使啊!”

  伸手拈了一塊小醬蘿卜扔進嘴裏,相有豹一邊有滋有味地嚼著小醬蘿卜,一邊詫異地朝著納九爺笑道:“師叔您倒是細說說,怎麽這水先生就這麽難對付?方才聽您跟水先生說的那些個話,好像這裏邊......”

  狠狠白了相有豹一眼,納九爺絲毫沒好氣地哼道:“這還不是你那糟心爛肺的師傅嘬出來的事兒?當年你師傅出事之後要離開四九城,可城門洞裏全都是打行的刀手、還有些個旗人大戶家的護院把著,就等著拿著了你師傅撒氣!是這位水先生家的長輩看著你師傅也算是個有本事的人物,睜眼閉眼的、就把你師傅夾在他家每天去玉泉山打水的水車裏蒙混出城的!”

  訝然張大了嘴巴,相有豹頓時露出了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每天去玉泉山打水?這位水先生家裏......那得多大的譜兒啊?”

  依舊是絲毫沒好氣的模樣,納九爺抬手指了指紫禁城的方向:“這位水先生家算是清貴世家,四九城裏正經出名的學問人。聽老輩子人說,打從前清那會兒,紫禁城裏坐著的第一位大清國皇上就打發人請水先生家的先人出山,去給大清國皇上當老師!大清國皇上的老師啊......多少人打破頭都想幹的活兒,可水先生家先人說什麽也不去!”

  像是說得興起,納九爺一口氣將半碗熱茶喝了個幹淨,這才抹著嘴唇繼續說道:“聽說當年皇宮大內裏,有位大貴人帶著一車金銀和一口鬼頭刀去了水先生先人家裏,讓水先生先人選一個。猜猜怎麽著——水先生家先生立馬讓全家老小沐浴更衣盤辮子,一家老小幾十口子人齊刷刷站到了那口鬼頭刀前!”

  小口吃了大半個粗麵窩頭,坐在一旁的納蘭像是已經把這段故事聽過了無數遍一般,帶著幾分埋怨似的朝著說得正來勁的納九爺嗔道:“您瞧瞧您,一說起那些陳年舊事就沒個完......”

  朝著帶著幾分嗔怪模樣的納蘭一呲牙,納九爺倒也像是被閨女數落慣了似的,壓根也沒拿著納蘭的嗔怪當回事,扭頭自顧自地說了下去:“當年的大清國,那可是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的年月。多少山南海北出了名的學問人,隻一看大清國八旗兵手裏頭的大刀片子、狼牙棒,立馬就剃發異服成了大清國的官兒?能有這股子血氣、勁頭的讀書人,當真是不多了!”

  用力點了點頭,相有豹附和著納九爺的話頭說道:“要不怎麽老話都說過——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呢?!一個讀書人能有這膽氣、血性,難得!”

  狠狠一拍大腿,納九爺險些把另一隻手裏端著的茶碗當成了驚堂木拍在桌子上:“誰說不是呢?!就不提水先生家先人,隻說這水先生自己吧——北洋、民國多少大官,坐著洋車、拿著花旗票上門求水先生出山當清客、當官,水先生說死了就是不去!聽說當年北洋段祺瑞手下一副官,也是拿著花旗票和一把盒子炮拍在水先生麵前,猜猜水先生怎麽說?水先生說.......”

  像是刻意要打斷納九爺吹牛的興頭,坐在一旁的納蘭猛地接上了納九爺的話頭:“水先生說——當年先祖尚且不畏斧鉞,吾等後人豈懼洋槍?”

  如同詩人吟詩時被人搶先念出了詩中佳句,納九爺一口氣憋在了喉嚨口,猛地嗆得大咳起來,邊咳邊掙紮著拿手指向了忍俊不禁的納蘭:“我的個親閨女......你這是......咳咳......要弄死你親爹不是?”

  伸手在納九爺背脊上不輕不重地拍打著,相有豹也是一臉莞爾的模樣:“師妹,你這也太能挑時候了!沒見著師叔這兒說得正過癮麽?好賴你也讓師叔說完......”

  狠狠白了相有豹一眼,納蘭一邊起身收拾著桌子,一邊嗔怪地低聲埋怨著:“都說了七八百遍的老黃曆了,每回都說得添油加醋、荒腔走板的,您要真能說出個好的來,那您幹脆上天橋撂地擺場子去!”

  好容易平複了呼吸,納九爺像是個被激怒的孩子般跟納蘭嘔上了氣:“我還就偏說!那水先生......”

  做好做歹地為納九爺倒上了一碗茶,相有豹一邊朝著正準備開口跟納九爺抬杠的納蘭使了個眼色,一邊順著納九爺的話頭笑道:“那水先生現在是幹嘛的?”

  喝了幾口茶穩了穩心神,納九爺喘著粗氣應道:“幾年前國立清華大學的牌子剛掛上,水先生卻不過幾位做學問的老朋友情麵,在國立清華大學裏應了個教授的職位,專教古文!聽人說水先生上課從來都是踩著鍾點進講堂,下課的鈴鐺一響立馬走人,從不搭理那些個學生。還聽說......水先生這輩子就沒娶妻,家裏頭給訂的那門親事他是說死了不認,訂親的那家姑娘都上門在他家伺候水先生家老娘二十來年了,也都沒個名份,跟老媽子似的。聽說都沒圓房......”

  眼瞅著納九爺已經把話題扯到了九霄雲外,相有豹趕緊打斷了納九爺的嘮叨:“那照著師叔您這麽說,這位水先生就是一教書先生罷了!他上門要這異獸圖的殘片,咱們說死了不給,不也就打發過去了?”

  斜了相有豹一眼,納九爺用力搖了搖頭:“能有這麽好對付,你師叔我還犯什麽愁?這位水先生旁的都好,就一個事情上較真——但凡他看上眼了的古書古籍,那是無論如何也要弄到手過過癮!就大前年,這位水先生也不知道是聽誰說的,南苑有一戶大戶人家藏了一副什麽碑帖,尋上門去死活要求那碑帖看一眼。眼瞅著人家不給瞧,十冬臘月的天氣,水先生愣是能在那大戶人家門口跪了兩天兩夜!”

  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相有豹咂舌不迭地追問著:“那後來呢?”

  用力一拍桌子,納九爺的模樣著實像是個在茶館裏說書的先生:“後來更邪乎!水先生家裏那位他沒認的媳婦也跟著尋來了,看著死活拉不動已經凍了個半死的水先生,那姑娘也絕,跟著就跪下了,又跪了一天一宿!到後來那大戶人家看著這是要出人命的事兒,也就不得不開了中門,把快凍死的水先生搭進去,再安排水先生住在他們家書齋裏,把那碑文看了七天七夜!”

  指了指自己家四合院的大門,過足了嘴癮的納九爺頓時變得愁眉苦臉:“旁的都不怕,我就怕這位水先生下回來的時候,一句話說得不對付就跪在咱們家門口!這麽大學問的一讀書人跪在咱家門口......不用多,半個鍾點兒,四九城裏的唾沫星子就能把我活活淹死!”

  轉悠著眼珠子,相有豹端著茶碗喝了幾口茶水,若有所思地朝著納九爺說道:“可師叔......您也別光著急這位水先生惦記咱家手裏那張異獸圖殘片的事兒。我聽方才那位水先生說的.....他手裏頭,也有張異獸圖的殘片?還有一對兒什麽......墨猴兒?”

  扭頭瞪了相有豹一眼,納九爺帶著幾分奚落的神色朝著相有豹冷聲笑道:“又琢磨什麽歪主意了不是?實話跟你說了吧,能收進那位水先生書齋裏的古書古籍,到如今還沒聽說過能有一寸字紙再流出來的!再要說起那對墨猴兒......那也是水先生命裏該著!聽說是水先生教過的一位廣西學生孝敬水先生的,就想著水先生能多教點學問。說了也巧,那水先生平日裏那麽油鹽不進的一個人,見著那對墨猴就挪不動腿,生生的多教了那學生七堂課!”

  咂巴著嘴唇,相有豹拿著手裏的茶碗慢慢晃悠著,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倒是聽師傅提過一句,說墨猴這玩意隻有廣西陽朔、武夷山一帶才有!真要是想在這墨猴上做文章......一時半會兒的,這四九城裏隻怕是找不出這稀罕玩意......”

  翻著眼皮子,納九爺絲毫沒好氣地哼道:“你師傅還真是什麽都教你一點?!明白跟你說了吧——四九城裏除了水先生手裏頭這一對兒墨猴出名,再有就是天橋那兒有過一幫子玩雜耍的伺候過一隻軟骨猴兒,依稀能有那墨猴兒三分模樣......”

  眼睛一亮,相有豹頓時來了精神:“軟骨猴兒?”

  耷拉著眼皮子,納九爺沒精打采地應道:“就甭指望拿著軟骨猴兒去跟水先生手裏那對墨猴兒比較了!軟骨猴兒的調教法子說起來玄乎,可弄明白了也就是那麽回事——拿著剛蛻了胎毛的猴兒崽子,用配好的藥水洗身九天,再配上些藥材合在食裏喂了,那猴兒就再也長不大了,看著能有幾分像是墨猴兒的模樣,以往就有人拿著這法子調教出來的軟骨猴兒當墨猴兒賣,著實騙了不少玩家!”

  幾乎是湊到了納九爺眼前,相有豹伸長了脖子追問著:“那後來呢?怎麽露餡了?”

  狠狠白了相有豹一眼,納九爺沒好氣地站起了身子:“那藥材太霸道,伺候出來的猴兒連骨頭都是軟的,很難養活過三個月!再說那骨頭一軟,別說是磨墨,連喂食都得送到嘴邊,怎麽能比得過真墨猴兒的靈醒?”

  一把拽住了納九爺的胳膊,相有豹兩眼放光地盯著納九爺笑道:“師叔您別著急,我有法子對付這位水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