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家中蠆盆
作者:最後的遊騎兵      更新:2021-05-16 10:21      字數:3369
  幾乎翻盡了旱池子裏的每一塊碎石,甚至連旱池子邊角那些稍大的土圪墶都一一找過,納九爺還是沒能找到那兩條不翼而飛了的鬥蠍。

  擦拭著額頭上隱隱滲出的汗水,納九爺顧不上多想,一疊聲地朝著納蘭的房間叫嚷起來:“我的個親閨女喲,趕緊出來幫你爹找找,我這祖宗怎麽就能少了兩頭了呢?”

  門簾一挑,依舊紅著臉蛋的納蘭利落地走了出來,很有些嗔怪地接過了納九爺手中的紫竹枝條製作的鬥蠍鉗:“您怎麽說話的呢?誰家還管自己祖宗論‘頭’?”

  低頭將整個旱池子重新檢查了一遍,納蘭卻也隻能難以置信地站直了身子,搖著頭小聲嘀咕道:“昨兒下晌我喂活食的時候還數過,十八頭鬥蠍一頭不少!怎麽就這麽一晚上……”

  將鐵篩子上為數不多的枯枝敗葉攏到了旁邊的小簸箕裏,相有豹端著小簸箕走到了旱池子邊,打眼朝著旱池子掃視了片刻,像是自言自語般地咕噥起來:“不會是……走了蠆?”

  話音剛落,納九爺口中的唾沫和納蘭手中的紫竹鬥蠍鉗一齊飛了過來!

  火正門中,伺候蟲豸的玩家頗有些忌諱的事情或詞句。

  諸如雄黃、硫磺之類的詞,絕不能在伺候蟲豸的場所提起。而端午節則更是伺候蟲豸的玩家最忌諱的日子,除了封門謝客之外,有些玩家甚至會在門口貼上個黑色的桃符,以示隔阻陽氣衝撞。

  而走蠆這個詞,更是不能在伺候蟲豸的玩家麵前提起!

  古時蠆盆酷刑,就是將各類毒蟲、毒蛇放進一個巨大的土坑內,再將受刑者扔進蠆盆中,被毒蟲、毒蛇叮咬致死,極其殘酷。

  而在施刑結束後,蠆盆中的毒蟲、毒蛇因為缺乏食物,或是彼此間天性中的衝突,會逐漸開始相互廝殺、吞噬,直到最終剩下最為強壯的一頭毒蟲、毒蛇,但更多的時候卻是兩敗俱傷。

  像是納九爺這樣伺候鬥蠍的玩家,平日裏最忌諱的就是撞見飼養的鬥蠍之間自相殘殺。但因為蠍子的習性便是群居,卻又不能單獨將那些鬥蠍隔離開來飼養,以免造成鬥蠍缺乏廝殺、捕食的曆練而導致癡長,最終成為體型碩大、行動卻極其遲緩的廢物。

  依照火正門中傳承的養蠍八法,旱池子中養著的鬥蠍除了盡量減少數量、投放足夠多的食物之外,更多的就是在平時飼養鬥蠍的食物中添加一些藥材,從而使鬥蠍身上散發出的體味更加的濃厚,讓聞到了這股味道的其他鬥蠍輕易不會觸碰其他鬥蠍的領地。

  可一旦這種種防範手段失效,養在旱池子中的鬥蠍、尤其是那些已經成功獵殺過一次同類的鬥蠍,必然像是著魔般的放棄那些唾手可得的食物,轉而將被獵殺的同類作為唯一的食物來源。而在這種幾乎勢均力敵的獵殺之下,絕大多數伺候蟲豸的玩家就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旱池子裏的鬥蠍鬥得遍體鱗傷或一命嗚呼,最終隻剩下一兩頭殘了鉗子、傷了蟄針的廢物!

  眼瞅著納九爺與納蘭臉上滿滿的都是不痛快的表情,犯了忌諱的相有豹倒是一點都沒有應有的愧疚。放下了手中抓著的小簸箕,相有豹輕輕一個跳躍蹦上了‘目’字型搭在旱池子上的厚木板,伸手便從一塊被揭開的壓頂石旁撿起了半截火柴棍長短的鬥蠍節肢,遞到了納九爺的眼前:“師叔您瞅瞅?!”

  隻一看相有豹手指上捏著的那根鬥蠍節肢,納九爺頓時像是泄了氣的皮球般癱軟到了椅子上:“我的個親娘……養了三年的嫩鬥蠍苗,好容易看著殼硬蟄尖鉗子穩了,說話就能拿出去鬥了,這個節骨眼上……”

  同樣一臉陰雲密布,納蘭幽幽地歎了口氣:“真是可惜了……沒黑沒白的伺候著,冬天成天捂在被子裏、夏天半個時辰灑一次涼井水。怕吃的不新鮮壞了鬥蠍的猛性,大熱天的院子裏漚著糞肥堆養蠅蛆,熏得人都站不住腳……”

  像是說得傷心了,納蘭猛地一捂自己的嘴巴,扭頭衝回了自己的屋裏,重重地摔上了房門。不過片刻之後,低低壓抑著的哭聲,便從納蘭的屋裏隱隱傳了出來。

  揉著有些發澀的眼睛,納九爺打量著放在旱池子邊的紫竹蠍籠,無奈地歎了口氣:“就這麽一眨巴眼,肝尖子心頭肉,就生生的給剜下來了!我把你個賠錢貨…….”

  似乎是要發泄出心頭鬱積著的火氣,納九爺猛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抬腳就朝著那些精致的紫竹蠍籠上重重踩了下去!

  猛一個鷹抄水的功架,相有豹異常利落地從納九爺的腳底下搶出了那個紫竹蠍籠,順勢便從‘目’字型厚木板上跳了下來,攔在了納九爺的身前:“師叔,咱們還能想轍……”

  火氣十足地瞪著相有豹,納九爺毫不客氣地伸手朝著相有豹胸前推了過去:“給爺滾開!我知道你想說啥——火正門裏遇見走蠆的蟲豸玩家,從古至今就三位能趕巧撞見一頭七殺蠍的……”

  紋絲不動地擋在納九爺身前,相有豹高高地舉起了攥在手中的紫竹蠍籠:“那不還是有三個人伺候出來七殺蠍了麽?憑什麽咱們就不成?師叔,反正是死馬當成活馬醫,您為啥就不能試試?”

  瞪著一雙因為宿醉與怒火而變得通紅的眼睛,納九爺愣怔了好一會兒功夫,方才長長地籲了一口氣:“火正門裏,也不是沒人打過這主意,想要用走蠆的法子伺候出一頭七殺蠍!可成不成且不論,就說伺候七殺蠍的那些個玩意,我手頭都不全!尤其是那三味主藥——七星藤、鯊魚牙和青狼寶,我手頭就一味七星藤,剩下這兩味主藥,這一時半刻的上哪兒踅摸去?!”

  微微皺著眉頭,相有豹吞吞吐吐地低聲咕噥道:“倒是聽師傅說過,這鯊魚牙能用紹興黃酒練過的狗魚牙替代,而青狼寶就更簡單,去藥店買點狗寶加幾味提氣的猛藥一蒸,跟青狼寶沒啥兩樣!”

  狡黠地微笑著,相有豹抬手指了指納九爺脖子上新添的一根紅絲繩:“再說了,就算是這些玩意不靠譜,咱們不還有一塊點金石麽?”

  恍然大悟一般,納九爺猛地原地蹦了起來:“我還真是氣迷心了!這點金石伺候出來的蟲豸,哪怕是再差也比尋常蟲豸高出一籌來,我還就不信了……”

  像是被注入了一支強心針,納九爺劈手奪過相有豹手中抓著的紫竹蠍籠,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旱池子旁,抬手便從旱池子裏抓過了一塊壓頂石扔了出去:“那就別愣著了?!趕緊的,趁著晌午大太陽足,把旱池子裏的底土給換了!”

  一把抓住了納九爺的胳膊,相有豹卻是搖著頭叫道:“這時候怕是不能著急換底土吧?聽師傅說,走了蠆的旱池子裏,已經全都是走蠆的蠍子留下的味兒。這時候一換底土,反倒是讓那走蠆的蠍子鬧不清自己昨兒劃出來的地盤了。倒不如細細撒上一層底土,把走蠆了的蠍子留下的味兒半掩半蓋,也好讓走蠆了的蠍子能歇一晚上,不忙著去逮下一隻蠍子,而是先劃拉清楚它的地盤?”

  伸手在自己腦袋上一拍,納九爺索性扭頭朝著自己屋裏走去:“我這腦瓜子裏都亂套了……這活兒就交給你了!還有你師傅交代的配點金石的方子,趕緊的給我整治出來!”

  幹脆利落地答應了一聲,相有豹先把那裝著枯枝敗葉的小簸箕挪到了一邊,這才將剛剛篩選拌合完成的底土用細竹蘿裝了,站在‘目’字型厚木板上,搖晃著細竹蘿,均勻地將底土灑到了旱池子裏。

  透過微微聊起的窗簾,納蘭看著仔細將底土撒進旱池子裏的相有豹,不禁憤憤地跺了跺腳。

  明知道有法子能把那些鬥蠍伺候好,可偏偏就是拿捏著不說,非得等到自己好好哭了一鼻子之後,這才拿腔作調地臭顯擺!

  這人怎麽能這麽壞呢?!

  輕輕地咬著嘴唇,納蘭回頭掃了一眼自己屋子裏放著的一些瓶瓶罐罐,順手從炕角抓過了個白瓷小葫蘆,將小葫蘆裏的一些青灰色粉末倒了些在掌心中,卻又用指甲撥了些青灰色粉末放回了白瓷小葫蘆裏。

  伺候鬥蠍的時候,撞見鬥蠍因為吃多了活食上火,那些猛性十足的鬥蠍甚至會用咬掉自己鉗子的方式自殘。每當遇見這種情況,就必須在鬥蠍飲用的清水裏加上少許的番瀉葉細細磨成的粉末,幫著鬥蠍清清火氣。

  而人要是一個不留神吃了這番瀉葉磨成的粉末,不出半個鍾點就會覺得腸鳴腹響,放屁放得壓根都坐不住。要是吃得分量過多,哪怕是條再健壯的漢子,不出一個下晌的功夫就能拉肚子拉得臉色青灰!

  打開房門,納蘭看也不看正在仔細地將底土撒進旱池子裏的相有豹,隻是徑直走到了灶間,將座在火爐子上的一壺開水提了下來,再朝著個白瓷茶壺裏撒上了些高沫兒花茶,高高地衝了一大壺茶水。

  將緊緊捏在手心中的番瀉葉粉末撒進了熱氣蒸騰的茶壺中,納蘭輕輕地晃了晃茶壺,這才端著一個粗瓷茶碗走出了灶間,將茶壺和茶碗放到了旱池子的邊沿上,朝著相有豹一揚臉:“渴了就自己倒茶喝!”

  還沒等端著細竹蘿的相有豹答話,門外猛地傳來了個高腔拔調的雲遮月嗓門:“大清早的就關著門,這是屋裏藏著窯姐兒怕人瞧了去,還是被窩裏藏著個上炕老媽子呢?納九,麻溜兒的給爺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