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飲鴆止渴
作者:天高辰遠      更新:2021-05-13 01:53      字數:44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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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陸浩闖入那片山林的時候,太子李亨正獨自打馬而行,身後三丈外跟著兩名神色警惕的侍衛,再往後則是一隊看管獵場的禁軍。

  冬日裏,獵場隨處可見皚皚白雪,兔子都看不見一隻,李亨來此也隻為散心。

  最近這些日子他不好過,麾下黨羽接連遭到清洗,威望大失自不比提,更糟糕的卻是那些原本靠近過來的家族又變得曖昧起來。

  太宗皇帝開了個不好的先例,以致大唐的太子曆來短命。當年剛被封為太子的時候,李亨終日惶惶不安,一方麵享受著太子這個稱號給他帶來的榮光、權勢,另一方麵又害怕失去,甚至身首異處。

  殘酷的煎熬之下,李亨漸漸生出了要掌控自己命運的渴望,然後這種渴望在太子頭銜的籠罩下很自然的變成了強烈的野心。

  他,終於還是走上了先輩們的道路。

  隻是,聰明的李亨沒有像之前大多數的先輩那樣將這種野心隨意表現出來,反倒開始學習自己的父親。

  父親的崛起離他最近,自然成了他最好的學習榜樣。

  他發現自己之前的那份懦弱並不是一件壞事,這種偽裝能給他最好的保護,同時又不會讓人覺得突兀。

  畢竟在旁人眼中,他本就如此。

  就這樣一直偽裝了很久,久到連他自己都在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懦弱。

  直到楊家橫空出世,南方的那場叛亂給了他一個久侯的良機。

  於是,他露出了隱藏十餘年的尖牙、利爪。

  然而,王忠嗣的反應卻摧毀了他對這個發小的奢望,忠嗣依舊是忠的,隻是這份忠誠沒有給予自己。

  但這並沒有對他的計劃造成很大的影響,因為他從小就了解這個朋友,自己隻是在心中存了一絲奢望,當然不可能將全部的本錢都壓在一個人的態度上。

  之後,他將這麽多年私下從王忠嗣那裏挖來的將領、士兵偷偷送進了長安。

  這是一係列計劃中最讓他得意的一步,他自信事先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從事後得出的分析來看,他也確實瞞過了所有人。

  就連那個號稱權傾朝野的李林甫也隻是看到了些許蛛絲馬跡,有所懷疑而已。

  李亨不怕李林甫的懷疑,李林甫此人隻是貪權,卻算不上父皇的死忠,李亨有把握即便讓李林甫發現也能給出讓他無法拒絕的條件。

  然而,李亨唯一沒有預料到的卻是徐番這個橫空出世的宰相。

  對於徐番,李亨一點印象都沒有,三十多年前李亨還是個孩子,李隆基那時候的一切行動幾乎全在暗處進行,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哪裏可能接觸到這樣私密的大事。

  徐番剛拜相的時候,李亨也曾送過不少東西,傳達過超出正常範圍的善意,徐番給他的反應也沒有出乎他的意料,無論送什麽禮,徐番都收,無論如何試探,徐番也都敢接。

  李亨當時覺得徐番這人應該已經被自己搞定了!

  但,他唯一沒能注意到的就是徐番和李隆基的關係。

  李亨那些試探的話在徐番這個叔叔輩的人眼中意思完全不一樣,徐番當初也隻覺得李隆基已將二人的關係告之李亨,所以李亨那些看上去危險的試探卻被徐番理所當然的誤解為晚輩對長輩的寒暄。

  一來沒有當真,二來也隻當成拉進彼此關係的玩笑。

  所以當發現李亨異動之時,徐番也是一臉懵逼的。

  李亨不清楚徐番和李隆基的關係,也估錯了徐番對相位的態度,所以,他的發動失去了突然性。

  但這其實改變不了相互間的實力對比!

  李亨花了十幾年的時間研究自己的父親,對李隆基手上的力量摸得一清二楚。

  表麵上李隆基是九五之尊,但實際能夠徹底掌控的力量卻不多。

  若是太平盛世麵對一般的政務,以李隆基的能力足以處理的井井有條。

  蛋糕已經擺在桌上了,怎麽切、怎麽分這樣的技巧性問題完全難不倒浸淫帝王術幾十年的李隆基。

  就是因為李隆基分蛋糕的水平太高超了,所以桌邊坐著的那些人才會心服口服以其為主,將分蛋糕的權力賦予李隆基。

  這也是當初他能熬死武則天、逼死韋後、玩死太平公主的原因所在。

  在李亨看來,三十多年前的李隆基走的其實是文鬥的路子,他手上的大部分實力來源於文官集團對其的支持。

  當然,在一個朝代已經平穩發展了很長一段時間後,鬥爭的形式也必然以文鬥為主流。

  武將打天下,文官治天下,這不僅僅隻是一句順口溜般的諺語。

  武將的作用在於努力多搶麵粉、多搶原料,順帶把桌子附近的衛生打掃幹淨,等到天下太平後,文官們則負責將蛋糕做好,然後所有人排排坐、分蛋糕。

  初代武將沒有做蛋糕的能力,但是過了幾代之後,再傻的武將都會發現那些掌握著製作蛋糕技術的文官們免不了會偷工減料、中飽私囊。

  這還隻是其次,當武將們發現蛋糕從製作到分配的過程都沒他們什麽事後,危險才真的來臨。

  太平天下沒有那麽多蟊賊敢來搶這世上最大的一塊蛋糕,即使偶爾有一兩股外來的強盜能衝到桌邊搶走些許殘渣也最多隻是讓桌邊養尊處優的家夥們慌亂一陣。

  於是,武將會發現他們已經沒有了用武之地。

  然後,他們手裏能夠得到的蛋糕就會越來越少。

  在世家大族還很流行的唐代,源於祖上的積累,幾乎不存在會有毫無遠見的武將,就算寒門崛起,鑒於學識和偶爾對曆史的了解,武將家族也必然會開始向文官集團滲透。

  文武雙全才是這個年代世家豪門的謀生之策,不僅需要掌握朝堂之上的行政權力還需要對軍方有所滲透。

  一般而言,耕讀傳家的大族很難滲入軍方勢力,除了那幾個碩果僅存的千年世家外,其餘以行政權為主的家族是不可能染指軍權的。

  但反過來,將門世家卻很容易讓子女讀書識字,然後通過一係列的置換手段讓表麵上和自己沒什麽關係,私底下卻完全受自己掌控的人員得到文官集團的位置,從而達到染指行政權力的目的。

  這種事很犯忌諱,尤其為九五之尊痛恨,曆朝曆代少不了打壓,甚至清洗。

  但,永遠無法禁止。

  貪婪是原罪,逐利是世人的通病。

  李隆基掌權後也放鬆過對這方麵的打壓,然而先天不足的他實在沒有能力將無數先輩都沒能解決的問題清除幹淨。

  最開始的李隆基隻是一個小小的皇子,在自家老子都隻能當傀儡的年代裏,他連生死都無法掌控。

  後來,他陰錯陽差之下又當了太子,但依舊沒法改變他弱小的本質,在他之前的太子已經被弄死好幾個了。

  雖然對命運的抗爭讓早熟的李隆基學會了許多生存的技巧,甚至於這些技巧還讓他擊敗了所有的敵人,登臨大寶,但依舊沒法改變一個問題。

  他,依舊弱小。

  是的,雖然他已經是皇帝了,但他依舊弱的可憐!

  這是除開國之君外,所有繼位皇帝的通病。

  開國之君的力量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力量,一點一滴皆是自己親手收伏、壯大。

  那些驕兵悍將也隻有開國之君或者親自帶兵上過戰場並且取得勝利的皇帝才能真正壓服。

  曆朝曆代,當皇位穩固後,幾乎所有開國皇帝都會著手削弱大將兵權。

  但唐代有些例外。

  例外的源頭可以追溯到太宗李世民,得位不正需要相當的軍事力量以備不測是一方麵,還有一方麵則源於李世民的對外政策。

  一般中原王朝對外,就算實力強大也會先待之以禮,派出一個使者,然後告訴那些不安分的蠻夷:“我們很強,別來招惹我!”

  同樣,一般最開始的蠻夷通常會把來的使者大卸八塊,或則送去天邊牧羊、養魚。

  這時候,實力是真強的朝代就會發兵過來,把這幫蠻夷打死、打殘,但實力要是不強,隻是虛張聲勢的朝代則會……再派一個口才更好的使者過來。

  但李世民很不一樣!

  一旦惹了我,不會有使者,直接操家夥就上!

  大軍過境,破國屠城。

  然後,蠻夷就自然知道大唐很強了!

  所以,終太宗一朝,武將的勢力其實一直沒有受到壓製或削弱。

  當然,那些非李世民嫡係的將門死得也沒剩幾家了。

  李世民敢這麽做,也是因為他足夠自信!他相信沒有哪個將領能對自己造成威脅。

  事實也確實如此。

  這種狀態也一直延續到他兒子李治這一代。

  所以當武媚娘想要篡權的時候,數不清的武將跳出來反對,武媚娘沒辦法,隻能把太宗朝的大部分武將殺個幹淨。

  而充當武媚娘手裏這把刀的,一部分是寒門崛起的將領,還有更大一部分則是當初被李世民打壓下去的將門。

  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

  權力場上這檔子事,曆朝曆代都差不多。

  之後又是韋後、又是太平公主,將門換了一波又一波,等到李隆基開始動手的時候,團結在他身邊的武裝力量自然也不可能是他親自練出來的兵,從來沒上過戰場的李隆基又哪來什麽嫡係部隊?

  這要換了世家豪門勢力虛弱的後代那還好說,像蔣校長光憑一個校長的頭銜也能拉來一大堆真心效命的嫡係,更別提明代那種文官操控一切,武官唯有俯首聽命的時代了。

  哪怕是都說重文輕武的北宋,邊軍裏也有折家軍、楊家軍之類的累世將門。

  像唐代這種門閥勢力依舊強盛的朝代,武將和文官沒什麽兩樣,心中排第一的永遠是自己的家族,其次是桌上的這塊大蛋糕,最後才會輪到這個分蛋糕的人。

  武媚娘分得漂亮,女人當皇帝有什麽不可以?

  韋後、太平公主要是也能分得好,讓她們來分又有什麽關係?

  什麽牝雞司晨,什麽陰陽倒置都是那些分不到蛋糕的家夥不甘心的抱怨罷了!

  什麽?你說有悖禮製,不合聖人教誨?

  拜托,我們這些大家族開始傳承的時候,你丫孔丘還是個小毛孩呢!

  要不是你的學說能對我們這些人有利,可以更方便我們這些士族從君王手裏分潤行政權力,你以為我們這些曆史悠久的大家族會去捧你個破落戶的臭腳?

  門閥勢力並不在乎誰來分蛋糕,要不是因為這張桌子還穩,哪家都沒有推翻了重開一張桌子的實力,或者重開一張桌子的收益還比不上保持原樣。

  天下早就不姓李了。

  李隆基真正認清這個事實也是在當了十幾年皇帝後,麵對現實的李隆基卻也沒有消沉,一些應對依舊在針對門閥世家。

  科舉成為常例是一條,兵製改革也是一條,大肆任用毫無牽連的番將也是,甚至可以說任用李林甫這樣一個飽受爭議的“無賴”也可以算一條。

  而作為李隆基的兒子,站在巨人肩膀上的李亨也早已清楚世家門閥的嘴臉。

  好在,李亨還有王忠嗣這個從小玩到大的發小。

  王忠嗣的父親也是將門出身,但他們這個王家到王忠嗣這代已經沒有影響力。

  王忠嗣沒有血親兄弟,同族兄弟有幾個,但都不成器。

  當初李隆基將王忠嗣帶到李亨麵前的時候,免不了會有一番思量。

  但對李亨來說,王忠嗣除了是發小外,也是他擺脫將門控製的一個突破口。

  當然,這樣的想法是在他當了幾年太子後才產生的,兒時的那份友誼還比較純粹,也就顯得更加珍貴。

  無論是對李亨還是對王忠嗣都是如此。

  王忠嗣不可能沒有察覺到李亨多年來的小動作,但他一言未發。

  隻是現在這個朋友已成陌路,走投無路的李亨隻能回頭去飲將門那杯鴆酒……

  思緒雜亂,冷冽的空氣依舊無法消除腦中的脹痛。

  信馬由韁的李亨沒有發現他已來到了皇家獵場的最北麵,而遠處的那片山林裏已傳來陣陣躁動。

  身後兩名侍衛駕馬上前,更後麵的那些禁軍則如臨大敵,好一陣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