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一鍋豆花魚引發的慘案(三)
作者:天高辰遠      更新:2021-05-13 01:52      字數:4409
  今晚在這酒樓裏飲宴的學子其實已算不上寒門,但和對麵那間屋子裏的人相比又顯得寒酸,心眼靈活的他們在京兆府抓捕的命令下達前就已經躲了起來,可也正因如此,他們如今的處境就很尷尬了。

  陳.希烈去京兆府隻是以勢壓人,把人救了出來,可京兆府對這幫鬧事學子的抓捕命令卻依舊沒有撤銷,雖然羅希奭已不準備在書生們身上下功夫,但背著“嫌疑犯”的身份,這幫人也失去了登堂入室的機會。

  至少,今夜在徐番府上舉行的文會……他們去不了了!

  行卷這種事曆來都有,隻是能做到徐番這般“明目張膽”的卻不多,倒不是說類似的文會很少,隻是在科考前夕,以宰相的身份遍邀整個長安的學子……終究過於高調了!

  若不是慢了一步,徐番也不至出此下策。

  可無論如何,對如今呆在長安的學子來說,這顯然是個極好的機會。

  目光淺的隻看見了宰相的身份,而認識深刻一些的卻多少對眼下的局勢有所了解,也知道徐番府上的這次文會不僅隻是讓學子們在權貴麵前留個眼緣那般簡單。

  正因知道的多,所以當那些純粹的泥腿子、書呆子此刻可以登堂入室、激揚文字的時候,這些精英們才會更加的苦悶。

  憑什麽嘛!

  就在這些精英們隻能喝悶酒的時候,那些被他們看不上的書呆子卻徜徉在相府的深宅內。

  所謂文會講的是以文會友,當然不可能像考場那般嚴肅,大體隻是個飲宴的由頭,乃至詩文本身也是取樂的一種。

  傍晚開始的文會到了現在也出了不少的作品,學子們進京趕考本就存著行卷的心思,一些應景的詩文早在許久前就已備好,此刻不過略加潤色,至多改頭換麵一番罷了。

  這次的文會雖是徐番臨時起意,但在相府強大的行動能力下依舊辦得有聲有色,再加上今日陳.希烈在京兆府的強勢以及許辰隨後的“宣傳”,除了昨日被抓起來的學子外,餘下那些沒有參與鬧事卻因局勢動亂而陷入對前途的彷徨之中的學子同樣大喜過望,欣然赴宴。

  今年來長安趕考的學子幾乎近半都聚在徐番府上,且不論能否有佳作傳世,光是這聲勢便是絕無僅有的。

  “致遠,人是不是……多了些啊?”能這般稱呼徐番的自然算得上故交好友,麵對好友的關心,徐番微笑道:“非常時候行非常之事,如今我風頭正盛,也必須犯些錯才好!”

  那好友想了想,微微點頭,輕歎道:“戴罪官場,不如歸去!”

  徐番隻是笑笑:“事情總要有人去做嘛!”

  “算了,不提這些!”那人一笑,指著廳內熱鬧的場麵,問道:“可有看中的才俊?”

  “可惜致遠你膝下無女,否則擇一佳婿也可成就一番佳話了!”

  “仲淵,孤陋寡聞了吧!”徐番左側,一名闊臉漢子結束了和左側那人的對話,向這邊靠了過來,笑著對之前那人說道:“你剛回長安,想來也不知道,致遠兄可收了幾個弟子,能傳衣缽的那種,那才是真的才俊之士!”

  “哦,當真?”之前那人泛白的眉梢微微上揚,看向徐番,問道:“是什麽樣的才俊竟能入你的法眼,這些年想入你門下的年輕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吧?”

  “那幫小子啊……”想起自家弟子,徐番有些無奈,隻好搖頭笑笑:“沒一個省心的!”

  “能讓你說出這種話來,我倒真想見見他們了!”

  “喏,就來了一個,門口喝酒的那個就是了!”

  ……

  對於文會這種事,陸浩沒有太多的熱情,小的時候也隨父親參與過幾次,但年紀尚幼,隻是玩樂罷了。

  等到後來,事情多了,和書生們之間的交集也少了,同齡的讀書人經常進行的這種交流,陸浩倒真沒怎麽參加過。

  看著眼前這些表麵溫文爾雅,實則機鋒暗藏的你來我往,陸浩忽而笑了起來。

  “陸兄是想到了什麽絕妙詩句嗎?怎得躲在這一個人偷笑?”阮文浩走了過來,手裏端著一杯酒。

  陸浩抬頭看他,笑道:“詩詞這些事我可不擅長,隻是想到了一些有趣的事。”

  “哦?不知是何趣事,能否說出來分享下?”阮文浩隨口問道。

  “額……都是些幼時的事了,不提也罷!”陸浩微微搖頭。

  阮文浩不知陸浩的過往卻也看出了他臉上的落寞,也就沒有再問。

  也在此時,一名相府的下人走了過來,俯身對陸浩耳語幾句。

  陸浩隨即笑著對阮文浩說:“抱歉,老師喚我過去,先失陪了!”

  “無妨!”阮文浩微笑點頭。

  “學生見過老師!”陸浩走過來,迎著徐番一幹老友審視的目光,麵帶微笑,神色平靜。

  “看吧,這算是這幫小子裏最體麵的一個了!”徐番伸手指了指,故意板著臉,但眉宇間的笑意卻怎麽也掩不住。

  陸浩出身世家,雖然父親很早就和家族斷了來往,但骨子裏的那份雍容還是遺傳給了陸浩,從小也是按照世家子弟的方法來培養的。

  雖說局限於條件,小的時候沒見過什麽大場麵,比起世家子弟來少了些貴氣,但這兩年來接觸到的人和事,苦難、機遇等等,一番磨礪之後,身上那股子沉穩又比同齡的世家子弟高出了不知多少。

  徐番這群好友都是老辣之輩,這麽多審視的目光下,陸浩的那份從容,看得他們暗自點頭。

  便是換了許辰過來,雖然也可以做到旁若無人,但難免帶了一絲刻意。畢竟對許辰來說,除了他在乎的人外,他不在乎任何人,這些審視的目光也自然而然會被他屏蔽掉,歸為路邊的阿貓阿狗之流。

  說起來,就有點目中無人的意思了。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都說三代也出不了一個真正的貴族,陸家畢竟傳承多年,歲月的沉澱下就算許辰多了千年的見識也彌補不了這種血脈深處的氣質。

  “不錯!”

  “致遠,這……可不像寒門子弟啊!”

  “管他寒門還是世家,見了晚輩你還想賴了一份見麵禮不成?”

  說著便站起身來,闊臉男子一把拽下腰間的玉佩,塞到陸浩手裏,蒲扇般的巴掌拍在陸浩肩上:“好娃子啊!咦……身體也這般結實!”

  不由又多拍了兩下。

  “快住手!”花白眉毛的老者氣得長須直顫,也不管方才寒門子弟的言論,快步走過來,一把推開闊臉男子,沒好氣道:“沒輕沒重的!也不想想自家手勁多大!”

  “哈哈!瞎擔心什麽!”闊臉男子笑道:“人家可是從戰場上走下來的好漢,這幾巴掌算個啥!”

  “哦?”老者打量著陸浩,轉頭看向徐番。

  徐番佯裝怒道:“幾個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非要跟著王大帥平叛,好在全須全尾回來了。”

  “難得!著實難得!”

  文武雙全從來都是件值得誇耀的事,即便是在重文抑武的年代裏,文人懂武、知兵事也值得大肆炫耀。

  “伯伯這裏也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就一套筆用了有些年頭了,回頭讓人給你送去!”

  “額……”陸浩看著慈祥的老者,欲言又止:“其實我們……”

  話沒有說完,徐番便狠狠瞪了他一眼:“閉嘴!偏要跟你大哥學是吧?”

  “嘿嘿……”

  陸浩隻好傻笑,心裏想著既然是一套筆回去拆分了大家一起用就是了,隻是這玉佩……總不能敲成五份吧?

  好麻煩啊!

  正在糾結的時候,門外的長廊內,一名下人正領著一男一女漸漸走來。

  “咦?那不是鑒忠嗎?他什麽時候來長安了?”

  二人進屋,當先那中年男子老遠便抱拳,快步上前,笑著招呼道:“諸位別來無恙啊!”

  “鑒忠,我記得你不是在南方為官嗎?來長安述職嗎?”老者疑惑的望著此人。

  “仲淵兄,好久不見了!”中年人笑著說道:“小弟去年就離開袁州,如今忝為左諫議大夫。”

  “哦?那真是高升了!”老者微驚,笑道。

  自然是高升,袁州算是中州,刺史為正四品下,而左諫議大夫也是正四品下,但這次調任卻不僅僅隻是從地方到中央那麽簡單。

  諫議大夫這個職位秦代就有了,到了天寶年間,諫議大夫分左右,分屬門下、中書,是除了兩省主、貳官之外的第三號人物。

  而門下、中書兩省的主官分別由尚書省左右仆射兼領,也就是左相陳.希烈領門下省,右相李林甫領中書省,二省各有副官一名負責具體事務。

  在此之下便是左右諫議大夫,除了官職比較高外,手上的權力更大!

  諫議大夫“掌諫諭得失,侍從讚相”,說白了就是皇帝放在左右仆射下麵的兩顆釘子,專門找茬挑刺的,而且專挑宰相的刺!

  其實說起來,徐番這個排名第三的宰相在三省內部的具體職位隻是尚書丞,為左右仆射的下屬,正四品上,但實際的權力顯然不是這麽算的。

  先說品級,徐番得玄宗的賞賜和左右兩相同是從二品,又兼領禦史台,身在政事堂。

  政事堂這種東西和後世明清的內閣有點類似,都是為了統一行使中央權力才衍生出來的機構。

  三省的主官、貳官以及各自的屬官太多,而具體負責中央事務的六部又掛在尚書省下麵,由於李世民曾經幹過尚書令,之後的唐代便少有實授尚書令一職,全部由左右仆射分管,號稱左相、右相。

  而為了製約尚書省,曆朝曆代又先後出現了中書、門下兩省,開始的職權倒也分的請,一個管草擬詔書,一個管審核詔書並在上麵蓋章,然後交給尚書省具體執行。

  但權力這種東西總是越多越好,中書令、門下侍郎這些人為了攬權紛紛蠶食其餘兩省的權力。

  不僅要自己寫,還要自己看,自己來蓋章,甚至於事情也想自己親自去幹!

  這麽一來差不多就徹底亂套了。

  所以政事堂就出現了,除了左右兩相,凡是進入了政事堂的人都算是宰相,加一個“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名號也就和宰相一樣了。

  雖然在三省的具體職位很低,甚至沒有在三省任職,但隻要入了政事堂,得了皇帝的寵信,手上的權力甚至能超過左右兩相。

  也就是讓宰相們由之前的相互製衡並對各自負責改為一門心思巴結皇帝、對皇帝本人負責,一舉將中央權力統一在皇帝本人手上,毫無疑問鞏固了皇權。

  徐番本就是李隆基為了製衡李林甫所以才啟用的,雖然在三省的職位低,但不過一個名號而已,真正的權力則源於他在李隆基心中的地位。

  但眼前這個姓梁名鑒忠的中年男子卻也不僅僅隻是左諫議大夫那麽簡單。

  天下的刺史多了去了,可諫議大夫隻有兩個,又是專門給宰相挑刺的、直接對皇帝本人負責,這樣的職位皇帝又怎麽可能任用一個沒什麽印象的新人。

  而徐番才拜相多久?幾乎就差了半年,梁鑒忠就從袁州刺史調任左諫議大夫,顯然在這其中發揮作用、增強了此人在皇帝心中印象的人不是徐番,雖然徐番和梁鑒忠也算得上故交好友。

  但,梁鑒忠這人的後台並不是徐番!

  而左諫議大夫對應的是左相陳.希烈,也就是專挑陳.希烈的刺、和陳.希烈不對付的人。

  梁鑒忠的後台自然也就呼之欲出了!

  “要不要這樣啊?”想明白這些後,站在一旁的陸浩一臉的苦澀:“該死的老三!這麽重要的情報都沒搞清楚……”

  望著梁鑒忠身後那道緩步而來的倩影,陸浩心中突發奇想:“要不然拿大哥一首詩試試?幹脆當場求親算了,就不信這梁鑒忠會當著這麽多人麵拒絕!”

  “可是……人家也沒見過我啊!萬一不答應怎麽辦?這要是拒絕了,以後哪還有臉上門啊!”

  情聖陸浩望著那道日思夜想的倩影,此刻陷入了深深的糾結中。

  而同一時間,許辰正將一杯牛乳遞給對麵的少女。

  “其實吃麵包才最解辣!”

  “麵包?是什麽啊?”

  二人身後,從對麵酒樓裏跑出來的人正端起店家趕製出的一鍋豆花魚,匆匆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