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十八章 坐困愁城的名將
作者:天高辰遠      更新:2021-05-13 01:51      字數:5575
  【糾正一個錯誤!當初按照郭聲波的《中國行政區劃通史(唐代卷)》找到的福建區劃圖,上麵沒有詳細的經緯線,地圖也是簡略版,所以一走眼就給看錯了……今日比對之後才發現唐代建州的轄區竟然是在如今的建甌附近,還在福州以北,如此一來文中叛軍的行軍線路就有問題了!現特將建州改成漳州,實在抱歉啊!733年唐從福州、建州各取一字,名為福建經略使(軍區長官職),始稱“福建”。唐代相繼設置福、建、泉、漳、汀五州,至771年正式成立福建觀察使,成為地方最高長官,形成頗具規模的行省雛型。另外關於泉州的稱謂,700年為武榮州,711年改為泉州,742年改州為郡叫做清源郡,760年以後又複為泉州,跨度較大,文中為了閱讀方便,統一稱為泉州。望考究黨同學見諒!】

  “相傳在非常遙遠的時候,北溪江畔住著一對夫妻,他們有個兒子叫‘更鼓’。更鼓長得粗眉大眼,腰圓膀寬,樣樣農活都幹得十分出色,養就一股沉默寡言,忠厚倔強的脾性,他有個妻子叫石筍,據說石筍是更鼓屋後紅石竹叢下一株剛出土的石筍變的。更鼓和石筍成了親,並在結婚的第二年春天生下一男一女,日子過得十分美滿辛福。

  但是,那一年盛夏連續七十九天沒有下過一場雨。百姓們跪在太陽下祈求上天降雨,但是一天一天過去了,一切依然如舊。後來有一天響午,終於出現了下雨的征兆,然而鄉親們帶來下雨征兆的是九條紅、橙、黃、綠、青、藍、紫、黑、白的巨龍。隨著九色巨龍往南方飛去,烏雲也消失了,空中飄下一匹黃綾。黃綾上直書道:‘逐日押送童男童女一對至九龍潭,供九龍受用,否則天將永不降雨。’

  為了解救活著的百姓,鄉親們也隻好含悲忍痛地丟棄兒女,各村各戶輪流天天送一對童男童女到九龍潭去供奉九龍。但是十天過去了,仍然沒有任何下雨的征兆。更鼓想要去除掉九龍,石筍聽了雖感到痛苦,但想到鄉親們受害,她還是同意丈夫去為民滅龍除害。石筍從梳妝盒裏取出一支金釵,又從紅石竹從中砍下一支石竹將它燒成灰,然後將兩樣東西交給更鼓,並教他如何使用。第二天,更鼓用籮筐挑起一對童男童女,在鄉親的陪送下,告別了母親和妻子到了九龍潭。到三更,隨著潭中衝出幾十丈高的水柱,九條巨龍騰空而起,向籮筐撲去。

  更鼓見機從懷中掏出石竹灰—把向九龍撒去,返身挑起籮筐往回跑,頃刻間,九龍中的八條巨龍被石竹灰弄瞎了眼睛,撞死在閩南大山上。青龍躲閃得快,僥幸沒被煙灰所傷,它將更鼓燒成為一塊黑色巨石,但最後仍然被石筍殺死了。”

  “相傳九色巨龍最後變成了大江,便是眼前這條‘九龍江’了。”

  麵對滔滔大江,韓稚望著正立於城牆邊眺望對岸敵營的王忠嗣,隨口講述了自己剛聽來的故事。

  隻是韓稚的苦心卻沒能拭去王忠嗣眼角的憂愁。

  九龍江入海的地方,光是幹流就有北溪、西溪、南溪三條,餘者雁石溪、豐城溪、新橋溪、寧洋河、新安溪、感化溪等支流更是數不勝數。

  在這一片並不寬敞的衝積平原上,當真是河網密布。而王忠嗣麾下最具戰力的士兵卻大部分全是北地的漢子,策馬奔騰不在話下,可到了這水澤之鄉卻成了困淺的蛟龍,寸步難行!

  漳州城傍江而建,立於城牆便能清楚看到城外不遠處的九龍江上舟船如織,可……卻無一艘屬於官軍!

  王忠嗣甚至能清楚的瞧見河流上那些叛軍士兵們嘲諷的笑顏,聽見他們放肆的叫囂聲。

  久久未言的王忠嗣忽而開口問道:“前夜的突襲,回來了幾個?”

  韓稚雙眉一垂,搖頭輕歎道:“十不存三……”

  王忠嗣沒有回話,對於這個答案沒有絲毫的驚訝、憤怒,見多了,自然心如止水。

  韓稚卻沒有王忠嗣這般泰然,依舊忍不住抱怨道:“若是不能擊潰叛軍水師,派再多的人過去都是惘然!”

  聽了這老調重彈的話,王忠嗣還是一言不發。

  王忠嗣哪裏會不曉得這話的正確?

  可是……難啊!

  兩月多前,王忠嗣急行軍自贛南山區借道將一部分先行軍從揚州調到了嶺南,一路疾行之下終於在漳州城破前趕到,然而漳州以北兩縣卻已落入叛軍之手。

  勞師遠征之下,王忠嗣沒有貿然進攻,可等了數天之後,叛軍卻在軍師李易的調配下將漳州以北蔓延數十裏的河道、沙洲改造成了一座水上連營,一座至今未被官軍攻破的堡壘!

  針對官軍缺少水師的現狀,李易充分發揮了叛軍在水師上的優勢,背倚堅城,前憑水澤,舟船相峙,徹底將官軍封鎖在漳州城內。

  就好似那八百裏水泊的梁山好漢一般,王忠嗣雖比那弄球的高太尉高明的多,然而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強大的水師,想要越過這數十裏的天塹,卻難如登天!

  倒不是說官軍一方就沒有船了,且不說漳州本地的船匠,南邊的廣州更是海貿大埠,精巧的船匠雖不比洪州船廠,但普通的海船也是造的出來的!

  就更別說隻用於河道作戰的小舟、小船了!

  然而,就好像不是隻將步兵綁上了馬背就成了騎兵一樣,水師也不僅僅隻是將士兵裝上船那樣簡單。

  且不說王忠嗣麾下大多都是不會水的北地漢子,陸地上倒也能搏虎驅狼,可一旦踏上了甲板立刻就成了軟腳蝦,不把肚中吐空已屬不易,哪能指望他們在這密布的河網裏川流不息?

  至於漳州本地的府軍中倒也不缺水性好的,隻是這些嚇破膽的府軍又哪裏抵得上士氣如虹的叛軍?

  在王忠嗣強令之下,也曾派出幾支當地府軍組成的隊伍向叛軍發起突襲,然而要麽折戟在曲折的河道內,要麽便是被叛軍自海上奔來的大船堵住了歸路,一點點消磨在囚籠般的沙洲上……

  除了強攻之外,王忠嗣也曾多次派人繞道九龍江上遊,百裏奔襲九龍江北麵的叛軍大營,然而重型攻城器械卻沒辦法淌過九龍江上遊湍急的河水,河麵上又時常有叛軍的舟船巡曳,這些過河的勇士們就真的好比那有進無退的小卒一般,隻能用性命去完成主帥的軍令。

  至於結果……

  方才韓稚回話中的存活率,已經是官軍積累了兩月經驗後所能得到的最好結果了。

  本就勞師遠征,人數不多,前有堅城後有敵軍,前後夾擊下,加上漫長的後撤之路……

  能有人活著回來,王忠嗣覺得已經算是不錯了!

  很蠢的法子!至少在名將王忠嗣看來,這樣無用的軍略起不到絲毫的作用!

  然而,他卻不得不用!

  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說起來好聽又霸氣,可前提卻是君王心中存著對你的信任,然而對如今的王忠嗣而言,信任早已成了往事……

  自從太子李亨在大朝會上公然對抗自己老子後,王忠嗣這個李亨的發小便徹底被李隆基拋棄,尤其王忠嗣如今又領兵在外,在李隆基的心中,對王忠嗣的戒心甚至不比對李亨少!

  兩軍對峙兩月有餘,然而官軍卻寸步未進,兵部一天一道軍令,措詞越來越嚴厲,政事堂裏的宰相雖然委婉些,然而督促的意思卻與日俱增。

  王忠嗣不能不派人啊!哪怕是讓這些人去送死,那也比擁兵在外、觀望朝堂這樣的定論要好得多!

  這種波譎雲詭的時候一個無能的將領要比一個無動於衷的將領更能讓朝中大佬們感到安全!

  王忠嗣沉默了許久,方才偏頭問道:“吳奇呢?還在曹州呆著?”

  韓稚抬頭,一臉嘲諷的冷笑道:“不在曹州還能在哪?長安那些個權貴們恨不得讓他將水師駐紮在廣運潭裏!”

  “我是真不知這些大老爺們的腦子裏裝的都是些什麽東西!屎嗎?嗬嗬!把那些個戰船堆在家門口就能讓自己感到安全?有那些戰船擺在麵前就能擋住叛軍水師的進攻?”

  “我呸!長安真要有陷落的那天,這些人就是大唐的千古罪人!”

  韓稚越說越激動,到後來的聲音更近乎謾罵。

  然而城牆上卻寂靜無聲,隻餘韓稚的罵聲在回蕩。

  韓稚之所以會如此激動,源於長安朝廷對於官軍水師的一道調令。

  當初在徐番的大力推動下,在東南海商集團的默認下,吳奇這個王忠嗣曾經的親衛統領著手組建官軍水師。

  南方的叛軍毫無疑問影響了東南的海上貿易,利潤大減的東南海商集團自然不會無動於衷,在吳奇這個自家人的號召下,更主要的卻是有了洪州船廠一係世家豪門的默認,官軍水師的組建速度十分快!

  無論是兵員還是戰船,沒用多久就已到位。

  大的海商們誰家沒有幾支護衛隊?一家抽出幾個人、調來幾艘船,正好編到官軍水師裏麵,反正水師的統領就是自家人,所謂水師,還不就是換了塊招牌的護衛隊嘛!

  為此,官軍水師組建的過程實在算得上波瀾不驚!

  有人有船的官軍水師很快便投入了戰鬥,都是為了自家的買賣在奮鬥,這些成分極為複雜的官軍水師卻並沒有出現相互間的掣肘,很快便展現出了他們強悍的戰鬥力。

  在接連幾場與叛軍水師的交戰中,官軍水師勝多敗少,氣勢正是如虹的時候!

  然而麵對如此困境,叛軍軍師李易卻生出一計!

  在李易的命令下,叛軍水師避開官軍水師重兵把守的升州、揚州一帶,自海上奇襲登州,並沿著黃河一路向西,一度攻到了洛陽城下,長安嘩然!

  百年不聞兵戈聲的長安城頓時一片末日景象,好在朝廷努力彈壓才將亂局平定。

  隨後又有洛陽守軍的戰報傳來,言稱隻是有三兩卓爾小船叩城,陛下無須介懷雲雲……

  如此,滿城義憤!

  重新恢複了淡定的長安百姓們便將怒火撒到了叛軍頭上,汙言穢語自不必提!

  可是,在這群情激奮的時節,也不知是哪個官員提的意見,朝堂上的官員們竟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

  將官軍水師調到廣運潭駐紮!

  就好像高祖陛下將關中精銳分為十府駐紮在關中各道一樣,既然我們的水師已經能夠戰勝叛軍水師了,那就該讓他們駐紮在都城之下,也好拱衛京畿!

  如此奇葩的建議頓時將當時金殿上東南海商集團的官員們雷的外焦裏嫩!

  這幫可愛的家夥們竟把水師當成了擺設,以為隻要有水的地方就有水師的用武之地。

  廣運潭?那是個什麽東西?

  那就是個觀賞用的池子好吧!

  深倒是夠深,池子也不小,真要把水師的百十艘戰船塞進去,也真能塞得下……

  可是,那是水師戰船啊!

  你以為那是跟城牆一樣的死東西嗎?你以為隻要把戰船擱水裏它就能上陣殺敵嗎?

  這幫人看沒看過《三國演義》?就算沒看過,《三國誌》總讀過吧?火燒赤壁的舊事總該知道吧?

  然而,就在這些又好氣又好笑的東南官員們正準備站出來反駁的時候,這個可笑的建議卻得到了金殿上大半官員們的支持。

  被叛軍水師著實嚇了一跳的大老爺們在這一刻出於安全的考慮,幾乎沒怎麽多想就附和了這個自認有效的建議。

  等到東南海商集團的這些官員們自震驚中回過神來的時候,金殿之上已滿是讚同的聲音。

  好在徐番這個水師的倡議人沒有跟著一塊兒發瘋,隻是獨木難支,盡管徐番一再重申水軍的作戰方式不同於陸軍,這些可愛的官員們卻一再爭辯,言稱奔襲的騎兵都能駐紮在城牆邊,同樣依靠運動殲敵的水師怎麽就不能駐紮在廣運潭了?

  理智終究被義憤擊敗。

  金殿上被淹沒的徐番隻好私下苦勸李隆基,試圖讓其改變看法,然而同樣受到不小驚嚇的李隆基最終還是沒有放棄調動水師的念頭。

  於是,在徐番最終的努力下,李隆基沒有將水師調到廣運潭,而是將其調到了大運河與黃河交匯的曹州,美其名曰,機動八方、便宜行事!

  哭瞎在茅房的東南官員們回家一合計,卻終於在裏頭聞到了濃濃的陰謀味道……

  “哈哈!果然不出我所料,這幫大老爺們真是太可愛了!”

  閩江之上,許辰正率領著一幹士兵浩浩蕩蕩的朝東麵的福州城殺去。

  沿途一路聽取著陸浩關於這兩月餘的時事匯報,聽到此處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真別說,李易這家夥當真將人心琢磨了個通透!不用說,這道調令背後絕對藏著七宗五姓的影子!”

  “前一陣他們在南邊吃了苦頭,如今看準了機會立馬就給找補了回來!”

  陸浩一聽,微異道:“大哥為何如此篤定?”

  許辰斂了笑,看著他問道:“王冼去了哪裏?”

  陸浩一驚,恍然道:“登州!”

  “不錯!”許辰點頭道:“從江南西道的封疆大吏,到如今區區一介登州太守,不說實權,就是品級都降了好幾級,你說他真的隻是為了贖罪嗎?”

  “難道……”陸浩漸漸明了,卻依舊猶豫。

  許辰卻直接挑明,肅然道:“七宗五姓終於開始認識到海貿的利潤了!”

  中國的海上貿易自唐中期開始,原本初唐時期,乃至秦漢以來,朝.鮮半島和日本本土就一直與中國保持著往來。可那時的海上貿易根本就算不上貿易!

  依舊處於蠻荒狀態下的朝.鮮半島和日本本土也沒有資格和中原進行貿易往來,最多也隻是零星的商人前去販賣些山貨特產。

  等到初唐時期,貞觀盛世,萬邦來朝,朝.鮮半島和日本本土上的國家才開始了真正意義上的對華貿易,然而規模卻十分有限,貨物品種更是單一。

  七宗五姓這些大家族原本也並非沒有人參與到這些貿易中,然而相比大量土地給他們帶來的利潤,對朝.鮮半島和日本本土的貿易收獲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然而今年在南方折戟的七宗五姓,卻實實在在的看到了南方世家的驚人財力,也終於開始認識到了海上貿易的驚人利潤。

  如此,這才有了王冼這個登州太守的任命!

  否則,王冼這個一道總管,在無大錯的情況下,是斷然沒有發配登州的道理。

  飯要一口一口的吃,開始聚焦海上貿易的七宗五姓沒辦法也沒實力去和南邊的世家爭奪南洋的貿易,便隻能將目光放到北邊的朝.鮮半島和日本本土。

  一麵積累經驗、一麵培養自家的航隊,為了更好的模仿和借鑒,七宗五姓的人更是把握住了叛軍北襲的機會,成功將官軍水師這支實際上的東南海商護衛隊拉倒了家門口。

  “這……大哥是說……李易他……他已經猜到了七宗五姓的動作,所以才……”陸浩斷斷續續的述說,神情說不出的驚訝,喉頭轉動幾下後,方才歎息道:“他這也太可怕了吧!”

  許辰一笑,抬頭望天,淡然道:“誰說不是呢?但願不久之後不用與此人為敵吧……”

  陸浩聞言,大為疑惑。

  正待詢問,許辰卻打斷道:“福州城到了!”

  陸浩一愣,轉頭看看東麵那若隱若現的城池,回頭望著大哥,猶豫道:“真要這麽做嗎?”

  許辰雙目微垂,露著寒光冷冷道:“他們已經背叛過一次了!我給不了他們第二次背叛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