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心照兩不宣
作者:天高辰遠      更新:2021-05-13 01:49      字數:4282
  被人遺忘顯然不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尤其是那帶著目的,有意識的忽視。對於現如今迫切希望增加曝光率,引人矚目的太子李亨來說,如此的忽視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

  李亨正準備再做些什麽,可還沒等他開口,剛才那些莫名其妙站出來祝賀皇帝的官員,卻依舊沒有退下去的意思。

  “聖上,既然洪州船廠善造海船,不若便將建造水師戰船的事交予此處便是,想來這船廠能有這般大的名聲,戰船的質量定然能有保證。”

  東南海商集團的意思也很明顯,既然被徐番抬了出來,躲是躲不過去了,不如幹脆些,痛快的答應下來,盡快把這事揭過去。

  “不知這建造一艘海船所費幾何?新建的水師中又需配備多少艘呢?”

  李亨再一次試圖出聲,卻再一次被人打斷……

  戶部尚書李晨年事已高,辭呈也已經被聖上批了,這一次的大朝會乃是李晨今生最後一次上朝了,朝堂的風雲與他無關,自朝會開始後,李晨便坐在位子上打盹,激蕩的朝爭中,也無人去打擾。

  李晨要走了,戶部尚書的位子便要空缺下來,如今戶部的兩個侍郎暗地裏都在盯著這位置呢!

  這一回發話的是戶部右侍郎,左侍郎乃是王鉷,那是右相李林甫的人,不知何故,今日風雲變幻的朝堂上,李林甫竟難得的安靜起來,一言也不發。老大不說話,王鉷自然不敢亂多嘴。

  右侍郎可沒那麽多顧忌,既然王鉷不吱聲,這人幹脆自己跳出來表現一番,也好讓百官和皇帝記住自己。

  “前不久糧荒剛過,南方又糟了戰亂,賦稅收不上不說,大軍的糧草卻也是個大數目,戶部如今的家底可不算豐實……”

  這戶部右侍郎擺出一副憂國憂民的樣子,然言語中卻不敢直言拒絕,畢竟編練水師的事乃是徐番提出來的,而徐番如今可是戶部的直屬領導。

  “這個自然要問工部了……”剛才那人笑了笑。

  皇帝和百官都在傾聽,工部的官員聽到這後,便有一名員外郎站了出來。這人乃是專門管理船隻建造的。

  “啟稟聖上,一艘千石大船,如今工部的報價至少需要一千貫。”

  這人說完後便退了回去。

  李隆基此刻也沒心思去搭理自家兒子了,李亨今日的作為確實讓他憤怒不已!然而,李亨今日展示出來的力量卻著實讓李隆基嚇了一跳。

  李隆基不是蠢人,突起的憤怒被徐番提出的議題緩解後,整個人也再次冷靜下來。

  此刻,對於自己的這個兒子,顯然容不得他蠻幹。

  忽視,便是如今最好的辦法。

  既如此,李隆基也沉下心來仔細的聽了百官關於水師的討論,如今聽到這裏,李隆基便偏過頭來看著徐番,問道:“宰相以為,這水師需要多少艘戰船聽用才可?”

  徐番驚歎於東南海商集團的手段,如今國事優先,他也沒工夫多加計較。聽見皇帝詢問,想了想後便回答道:“聽王帥的奏報,叛軍麾下水師中,戰船多達數百,這還不算一些零星的小船……”

  “若是朝廷編練水師,恐怕先期最少需要百艘戰船才可!後期還需增加……”

  聽到徐番這話,工部的官員眉宇間無不帶上了一絲喜色。畢竟,有工程才有利潤嘛!

  可剛才那位“憂國憂民”的戶部右侍郎卻滿臉愁苦的站出來說道:“這個……相爺,下官雖不通兵事,但好歹也看過些兵書,也知道打仗靠的乃是將帥用心,士卒得力,若是誰的人多、戰備優良便定能取勝的話,這仗也就不用打了……”

  “叛軍水師的船隻估計也不全是精良的戰船,想必定然還有劫掠而來的民船。咱們的水師也可先調撥一批民船聽用嘛……”

  右侍郎說了那麽多,總之也就一個意思,如今戶部缺錢,百艘戰船便是十萬貫銅錢,要是一次性全部拿出來,戶部就真的捉襟見肘了!更別提徐番還說需要擴建了……

  右侍郎這也是沒辦法,心底實在不願得罪徐番。然而,剛剛才站出來表現了一番,哭了下窮,如今徐番一說數量之後,要是不站出來推脫兩句,豈不是在打自家的臉?

  “不行!絕對不行!百艘戰船也不是頃刻間就能造成的,也得一批批的建造,若是還少,水師即便練出來了也不堪用,到時隻怕起不到抵擋叛軍水師的作用!”

  徐番斷然搖頭。

  李隆基聽了,想了片刻,遂決定道:“那便依宰相的意思來吧!”

  “聖上,這戰船的事了了,可這水師主將的人選不知聖上心中可有計較?”徐番連忙問道。

  “這個……”李隆基即便讀過兵書,然而對於兵事本就不算了解的他,更別提這從未重視過的水師了。

  “宰相可有人選?”

  麵對皇帝的問詢,徐番正要回話:“不如……”

  “不如便讓王大總管一道領了吧!”這話不是李亨說的了,李亨畢竟是太子黨的老大,總不能事事衝在前頭。李亨使了個眼色,自有手下的小弟站出來搶話道:“水師也是對付叛軍用的,大軍在外,最忌諱令出多門,依臣看,不如還是讓大總管一道領了去吧!”

  這是太子李亨的意思,卻顯然不得李隆基的心。剛才的怒火還未忘記,李隆基此刻可不會有什麽好臉色。

  偏著頭,不去理睬那人,而是依舊問徐番道:“宰相可有合適的人選嗎?”

  徐番本來是想推薦自家學生的,許辰操練的東西他也見過,長山島剿匪最後的那一場水戰,事後他也聽人提及過。

  徐番不太懂軍事,水戰更是一無所知。然而,長山島的那群水匪,豫章郡的府兵可是剿過多次的。豫章是座水城,靠著大湖,府軍中有不少操船作戰的士兵。在徐番看來,這些水上作戰的士兵比之其他地方連遊水都不會的士兵而言,顯然算得上頗通水戰。可就是這幫人卻依舊數次在長山島的水匪麵前敗下陣來,可見長山島水匪的水戰能力定然不算差。然而,這幫水匪卻在許辰手下少年的手上被殺了個全軍覆沒……

  徐番沒能親眼看見許辰他們摧枯拉朽的戰鬥,也無法準確的評估出許辰手下的水戰能力。然而事後,徐番可是親眼看到過的,許辰手下的三十餘名少年,據說都參與了那場水戰,然而卻連一個重傷的人也沒有,最多有幾個擦破了點皮。

  當時的徐番也沒太注意這點,反倒是隨他一道前去的黃憲點出了此事,這才讓徐番記憶尤深。

  不管怎麽說,一場戰鬥下來,幾乎全軍毫發無損,許辰手下的少年想來精通水戰,總之在整個大唐這些軍隊中,徐番估計是找不出更好的了。

  然而,本來脫口而出的話語卻被人打斷了,緩了一下的徐番忽而想起許辰說出的那九個字來,曾經莫名生出的那一絲忌憚,此刻,無法遏製的從心底湧出……

  眼見徐番正在沉吟,他人可沒法明白徐番此刻心中所想,剛才那名站出來的太子黨官員,心頭一急,也顧不上得罪徐番這個從來不與太子交惡的宰相來。

  隨即脫口而出道:“莫不是徐相想要舉薦自家的學生不成?那升州製置大使的授予本就不合朝製,如今難道徐相又要為自家學生填上個一軍主將的頭銜嗎?若是下官沒有記錯的話,徐相的那名學生,如今不過才十六七歲吧?嗬嗬,少年拜將倒是一樁美談了!如此也可與古人爭上個一時長短了!隻是,就是不知這少年有沒有這本事?”

  這人這話,說的十分惹人生厭,尤其臉上還掛著濃濃的嘲諷。

  李亨雖然欣喜他擋了徐番的舉薦,然而對他的這副嘴臉,卻著實高興不起來。

  “這個……”徐番心中本就生了雜念,如今被這人一激,隻得搖頭對李隆基說道:“聖上還是讓兵部的將軍們好好遴選一名有經驗的將官吧!”

  編練水師的事就這麽定了下來,討論到了這一刻,大朝會也到了尾聲。今日的朝會,風雲激蕩卻又波瀾頻發,注定是讓人無法忘卻的……

  朝會一散,百官次第從含元殿退出。大殿外的廣場上,高力士披甲執銳,領著一幹禁軍,殺氣騰騰的注視著散朝而去的百官,尤其是那些抱團跟在李亨身後的太子黨們。

  然而,散朝的百官卻沒心思去理會他們,今日朝會上發生的事太多了,對於各個團體來說,都需要聚在一起好好商討一番。

  走在百官的最後麵,不起眼的位子上,幾名緋袍、綠袍的官員圍上了一名身著紫袍的官員。

  這名紫袍官員便是剛才在金殿上開口說出讓洪州船廠承接水師戰船建造一事的那人!

  這人也是當初萬家與七宗五姓大戰時,萬安前來長安見的那人,這人便是萬家在朝堂的代言人,也是東南海商集團,豫章周邊世家在朝廷裏的領頭人。也隻有這人,才能代表洪州船廠接下水師戰船建造一事。

  東南海商集團按照地域大致分為三大塊,一塊以洪州船廠這個海船源頭為中心,一塊便是揚州的海商們,注重傾銷海外貨物,還有一塊前些年最為興盛,乃是以廣州為中心的海商,隻是近年來揚州的地位取代了揚州,為揚州海商們所趕超。然而,今年揚州連續遭災,地位下滑,廣州海商又有了抬頭之勢。

  然而無論兩大貨物傾銷基地怎樣明爭暗鬥,統統離不開洪州船廠這個海船源頭。萬家在豫章的勢力太大,無論這兩地的海商怎樣使力,都無法從其手中奪下洪州船廠,最終也隻能是三方合計,固定海船的分配比例。

  這年頭海貿利潤雖然驚人,然而船隻的損毀同樣驚人!而洪州船廠海船的年產量大致是固定的,原本就不夠分,如今又要承接朝廷水師戰船的建造,這樣一來,今年各地海商能得到的海船分量明顯要下滑。

  對於紫袍官員開口應承下水師戰船建造一事,圍上來的幾人心裏倒沒有生怨,畢竟剛才朝堂的形勢緊急,徐番明顯有備而來,而且此人在豫章呆了多年,手上不知還掌握了多少關於洪州船廠,關於東南海商集團的情報。紫袍官員的決定是果斷的,也是對他們而言影響最小的!

  雖然可以接受建造海船的事,但是工部那名員外郎所說的價格,卻讓眾人心裏跟吃了一隻蒼蠅一般難受。

  “千石大船一千貫?嗬嗬,這他娘的是哪年的價啊?現如今能出海的船,那一艘不要五千貫往上?”

  “就是嘛!如今咱們船廠所產的海船,用的可都是百年以上的老料,不用這些怎能扛得住海上的巨浪?”

  “不僅如此,如今誰還會要千石的海船啊?有那功夫還不如造一艘大些的呢!能多裝貨不說,穩定性還更高!”

  ……

  這幾名官員,一言一語的說了起來,總而言之便是工部的數據都是多年前的,早就過了時的!而朝廷下令要建造百艘海船,卻隻會支付十萬貫的銅錢,其餘的差額……

  “行了!今日的事本就來的突然,徐番既然出手了,我們也不能不識相,他在豫章多年,豈會不知道如今海船的價格?剛才之所以沒說破,便是默認了咱們的做法,也是在和咱們做一筆交易,咱們將戰船造好,他就不再理會咱們的事。這件事也就到此為止了!”

  紫袍官員出聲說道。

  “可如今……這虧空?”

  那人欲言又止。

  “好了!比起繼續掩蓋洪州船廠,這點小錢壓根不算什麽,回去之後,咱們幾個拿個章程出來,這點虧空,一家分攤一點就是!”

  “可如今的船廠,已經很多年不造千石船了,難道要讓我們用那些好料去造這些小船?那虧得可就更多了……”

  對於這話,紫袍官員沒有去接,應對大局,他可以代表船廠出麵,然而洪州船廠畢竟也不是一家人的,船隻建造和原料供應分屬多家,具體的利益分割還得讓家裏人去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