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京郊論勢
作者:天高辰遠      更新:2021-05-13 01:48      字數:3485
  長安城外數十裏,隻見官道上塵頭大起,一隊官軍自東麵疾馳而來,甲胄鮮明,人強馬壯。道上的行人,躲閃不及,為軍馬所傷者不在少數。

  卻見當前兩騎,各自揮著一麵大旗,左邊的大旗上用金線繡著鬥大的一個“安”字,迎風飛舞,右邊那麵上繡的卻是官銜,上書“平盧節度使”。

  “節度使”乃是唐朝的方麵重鎮,在他所管轄的地方內,軍事民政,都歸他一人掌管,就等如一個小王國一般,威赫無比。

  兩騎之後卻是一位如肥豬般的大胖子,身穿鎖子黃金甲,威風凜凜的坐在高頭大馬上,在前呼後擁中揚鞭喝道:“兒郎們,不必管路上那些猴崽子,踏死了就算數,快馬疾馳,咱家今晚要在長安最好的樓子請將士們飲酒!”

  “將軍威武!”身後的將士無不高聲大呼。

  軍列前方,一位白袍銀甲的小將見狀微微蹙眉,隨即策馬上前,向那肥胖將軍說道:“安伯伯,如今長安近在眼前,咱們倒也無需急於一時!”

  另一位文士打扮中年人也適時上前說道:“朝英公子說的不錯!主公,這裏畢竟是長安近郊,天子腳下,咱們還需多加注意為好!”

  肥胖將軍一聽這話,頓時拉長了臉,不耐煩的說道:“怕他作甚?難道還有那不開眼的小官敢去聖上那告某家的刁狀不成?就算有又如何?有某家那吉溫兄弟掌著禦史台,有誰能告的倒我?”

  “唉……伯父莫非忘了?吉溫大人如今也不是禦史中丞了呀!”白袍小將以手扶額,輕歎道。

  “什麽?他這麽快就丟官罷職了?那這些天某家在他身上的投入豈不白費了!”肥胖將軍大驚道。

  白袍小將知其說的乃是大半年前,吉溫奉皇命前往平盧複查張守珪彈劾對方一事。

  而這位肥胖將軍自然就是平盧節度使安祿山了!

  當日吉溫一到平盧便被安祿山請到了府上,一番推心置腹之後,便與對方成了兄弟。於是,吉溫便在節度使的宅院內完成了耗時大半月的“調查”,走的時候還不忘捎上些兄弟相贈的“土特產”。

  結果可想而知,張守珪非但沒告到安祿山反倒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丟了去。

  而吉溫又因隨後的李適之一案大為李林甫賞識,接連加官之下,短短一年間便從一京兆府的法曹躥到了執掌天憲的禦史中丞。對於這麽個官運亨通的兄弟,安祿山自然關懷備至,幾乎每月都要從平盧送一批土特產入京。長安居,大不易嘛!何況他這兄弟又是驟然加官,府上的家夥什兒定然沒有備齊,這做兄弟的豈能沒有些表示呢?

  哪知,這才幾天啊!既然丟官了?

  白袍小將趕忙回道:“吉溫大人沒有丟官,說上去他倒是又升官了!”

  “什麽?又升官了?哈哈!某家這兄弟沒有白認呀!這才幾天又升官了!怕是用不著多久就能拿個宰相當當了!”安祿山大笑起來。

  白袍小將見了無奈的搖頭,隻好將視線轉向身旁的文士。

  那中年文士會意,忙出聲道:“主公先莫欣喜,這吉溫大人雖說明麵是升官了,但實則是著了人家的道兒了!”

  “什麽?”安祿山的笑聲戛然而止,看向欲言又止的文士,煩躁地擺了擺手,說道:“都別停在這裏了!咱們邊走邊說!”

  “嚴先生,這些彎彎繞繞某家聽的頭都大了!你撿些要緊的說與某家聽聽!”

  安祿山打馬在前,那姓嚴的文士緊隨其後,卻不見就在這隊官軍的身後一裏地,有個佝僂著身子的叫花子正不緊不慢的跟著,偶然抬頭間,一雙大眼中滿是仇恨的目光……

  安祿山此人雖然貌似粗狂,然則心細如發,胸中自有城府,這從他當初刻意折節下交吉溫這一小小的法曹便可見一斑!

  這嚴姓文士姓嚴明莊,平時不好詩詞歌賦,就愛看些鬼穀陰陽之學,也算小有所得,在安祿山身邊多年,伴隨著他從一小小的邊將成長為如今的一鎮節度,深受安祿山信服。

  這安祿山也是個願意聽人建議的主兒,深諳不懂的事就交給懂行的人去做的道理。如此作風也讓嚴莊大受感動,以之為明主!

  嚴莊整理了下言語,說道:“主公許是那日多飲了幾杯,忘了此事。一月前在下曾與主公匯報過此事,如今吉溫大人已不再執掌禦史台,而是轉任戶部郎中了!”

  “這禦史台掌印堂官在秦漢的時候本為禦史大夫,然則本朝禦史大夫卻多為授予高官的虛銜,幾個禦史中丞便成了禦史台的實際首長,而戶部郎中往上還有尚書、侍郎,再往上便是那政事堂中的宰相了!吉溫大人在品級上確實是上升了,然而禦史台執掌天憲、糾察百官,權力之大可想而知,而戶部郎中雖說是個肥缺,但比起禦史中丞的超然地位來是遠遠不如的!”

  “吉溫不是右相李林甫的人嗎?小弟被人整了,右相難道就沒點反應嗎?”安祿山問道。

  “吉溫大人的確是右相安插到禦史台中的,本打算靠其替右相好好掌著禦史台這把刀,沒曾想卻在一月之間便被人踢開了!”嚴莊回道。

  “哦?這是為何?”安祿山問道。

  “因為那從不輕易授人的禦史大夫一職如今有人了!”嚴莊回道。

  “哦?那如今的禦史大夫乃是何人?這手明升暗降怕也是此人的手筆吧?”安祿山的反應倒是不慢。

  “不錯!此人姓徐名番,吉溫大人之所以調任戶部郎中就是因為此人就任禦史大夫的原因!”嚴莊回答道。

  “徐番?沒聽說過啊!”安祿山回想了下這幾年朝堂之上有名的大臣,卻發現並無此人名號。

  “主公有所不知,徐番此人數年前乃是禦史台台院侍禦史,因上書彈劾右相而被貶豫章郡,兩月前這才剛剛起複!”身為安祿山首席幕僚,對於朝堂動向,嚴莊自然視若觀掌。

  “先生不是說禦史大夫是個虛職嗎?他一剛剛起複的虛銜,怎麽能將一實權要職調開呢?”安祿山對官場上的事也不是一無所知。

  “主公所言沒錯!然則這徐番不僅加封了禦史大夫,在他剛到長安腳下的時候,聖上又給他加了八個字!”嚴莊說道。

  安祿山便問:“哪八個字?”

  嚴莊答道:“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安祿山麵色微變:“那就是宰相了!”

  嚴莊說道:“不錯!正是宰相!本朝無宰相一職,設立政事堂,裏麵的幾位行的都是宰相的實權,一旦加了這八個字便是當之無愧的宰相了!”

  “這麽個被貶的官吏,一起複便登閣拜相,朝堂上的那些個大官能答應嗎?”安祿山疑惑道。

  “這也是在下想不明白的!雖說數月前右相將李適之、韋堅一黨消滅殆盡,已有尾大不掉之勢,聖上必然會找人前來製衡,然而找來的人能否有這個實力,又能否得到滿朝文武的認可,實在是一個未知之數。”

  “然而這個徐番,在接下皇命之後,第二天朝會的廷推上竟然以絕對的多數通過了宰相的任命,實在有些駭人!”

  嚴莊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也驚的說不出話來。

  “這個徐番什麽來頭?”安祿山立刻反應過來。

  “回稟主公,在下一接到消息便已派人分往長安、豫章查探,如今派去豫章的人還未返回,長安傳來的消息也不多,隻說此人乃是開元初年的進士,一直在地方為官,累遷至台院侍禦史,做禦史的時候倒是戰功赫赫,彈倒過不少王公貴胄,當初彈劾右相之後,聽說右相對其起了殺心,然而最終卻不了了之。”嚴莊匯報著如今收集到了一些消息。

  “查不到東西?要麽此人無甚可查,要麽就是此人來曆驚人,咱們的人壓根夠不著!先生以為此人是哪一種?”安祿山問道。

  “必是後者無疑!”嚴莊斬釘截鐵的說道。

  安祿山動了動那滿是肥肉的脖子,說道:“沒錯!能讓聖上第一時間想起,在驟然入相之後,卻能得到滿朝朱紫的認同,可見此人絕不一般!”

  “可不是嘛!此人剛到長安前一月倒是無聲無息,一月之後的朝會上便驟然發動,戶部郎中上書乞辭,聖上恩準之後,便不動聲色的將吉溫大人調去了戶部,同時還兼任了禦史中丞一職,成了多年來從未有過的實權禦史大夫。最為精妙的是,在當初政事堂三位宰相劃分六部的會議上,還是右相親自將戶部分歸此人管轄的!”嚴莊撫掌讚道。

  “不動神色間便將右相的一支臂膀斬落,這個徐番倒是不容小覷啊!”安祿山神情凝重的說道。

  “不錯!如今的政事堂中,右相掌著吏部和刑部,依舊高高在上,其次便要數這個掌著戶部、工部,來曆神秘的徐番了!至於那個林希烈空有一個左相的名頭,手上雖也掌著兵部和禮部,然而林希烈一介書生,林家又不是豪門望族,在軍中幾無勢力,憑他一個空頭宰相,哪裏能指使的了這些驕兵悍將!”嚴莊借機對安祿山分析著朝堂的局勢。

  “那麽說,此次咱們進京應該把重點放在右相和這個徐番身上了?”安祿山詢問道。

  “右相自然是最重要的!然而右相此人不貪財,以往咱們也不敢送,而林希烈身為左相,又分管兵部,乃是主公的頂頭上司,不去拜會一番也不行。而徐番此人一來便與右相對立,咱們要是與之過於親密,隻怕右相那裏說不過去,畢竟二者之間也沒能決出個勝負來,咱們怠慢了哪一邊都不好?”嚴莊回道。

  “先生是說,咱們兩邊都要下.注嘍?”

  “不錯!”

  “那這個徐相他收禮嗎?”

  “收!而且收的還挺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