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正戲-亂相生
作者:天高辰遠      更新:2021-05-13 01:47      字數:5586
  揚州城中,恐懼正如瘟疫般蔓延。

  揚州城的商人們自然也不是些沒見過世麵的人,拋售剛開始的時候依舊有不少人在觀望著,商海之中,瞬息萬變,此時在跌也許下一刻便會飆漲。

  隻是等到揚州的各大勢力紛紛加入到拋售中時,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懷疑,本著不求賺錢隻求保本的心態,多數人都將前幾日搶來的,還未賺到多少的地皮紛紛出賣。

  如此一來便再次加劇了眾人的恐慌情緒,當身邊的人都陷入到這種恐懼中時,再想要保持住理智就有些艱難了。

  而當那些實力雄厚的世家、海幫紛紛表明身份低價拋售自家的那些地段優越的宅院地皮,卻依舊需要曆盡艱辛才能賣出少許時,還能堅守的人便不多了。

  人便是如此,一個人獨處的時候也許還能冷靜的思考,但是當大的環境改變,眾人皆言不可為時,依舊還能保持冷靜,堅持走自己的路,這樣人萬中無一!

  也不是無人懷疑世家、海幫拋售地皮的原因,畢竟市舶司即使選定了位置,但是總的來說將來揚州城的客商隻會越來越多,地皮價即使不漲也不會狂跌才對,如此這些世家豪門更不應該連自家的宅院也紛紛低價拋售才是。

  隻是,恐懼中的人們卻大多喪失了思考的能力,而那些萬中無一的精英卻也無法力挽狂瀾,去阻止整個局勢的崩潰。這便如同許辰在豫章的那場地皮拍賣,先造勢,勾起眾人的恐慌,當恐懼蔓延開時,便能左右這些已經失去了理智的人。

  “快!掌櫃的,我要賣地!”一位麵色焦急的商人手裏攥著一把地契用力的分開身前的人群,剛剛夠到櫃台邊沿,攥著地契的那隻手便伸進了鐵窗內用力地揮舞著,同時大聲的嚷嚷開了。

  “擠什麽擠,沒看大爺都在排隊嗎?”一位體型壯碩些的錦衣商人一把拽住那人的衣後領,手臂上一用力,向後一拉,便將插隊的那人提溜了回來。

  “滾到後麵排隊去!”體型壯碩的商人瞪著雙眼惡狠狠的盯著他吼道。

  那人回過頭一看,長長的隊伍猶如一條蜷曲的蛇般擠在牙行的大廳內,粗略數去,怕是有一百多人!

  “這……這要排到哪時去啊!”那人哭喪著臉說道。

  “不樂意排啊?不樂意就趕緊滾!”壯碩的商人斜著眼不耐煩的揮手道。

  那人耷拉著腦袋,歎著氣,一步步走去後麵,排隊去了。

  如此這幕正在揚州的每家牙行內上演著,乃至時有更加激烈的衝突出現,打架也是常有的事,隻是忙暈了的掌櫃和夥計們哪還有時間去管這些。

  而隨後,當牙行內再也裝不下那麽多人時,便有人走上了大街手裏拿著地契,如同走街串巷的貨郎一般,到處兜售著地皮,到了這一刻,便已出現了混亂的苗頭。

  被恐懼、迷茫、失落等負麵情緒壓製的商人們再也沒有了踏實做生意的心思。

  短短五天,揚州城的地價便降回了幾個月前的水平,並依舊在下降著,那些這幾天冒險用低價買入試圖大賺一筆的精英們在看到了地價無休止的下跌時,一個個也開始膽寒了,再也承受不住這種高壓的他們也選擇拋售,仿佛隻有這樣才能稍稍減輕一些他們對於降價的恐懼。

  城內各條大街上,到處是神色焦慮,手中抓著一把地契,雙目無神猶如行屍走肉般的商人們。

  “賣地啊!賣地啊!有誰來買我的地沒?”

  “一百貫一畝啊!最好的地段啊!”

  城市中到處彌漫著這種有氣無力的聲音……

  這一場地皮爭奪戰發生僅僅半月不到的時間,先是地價飛漲時的那種瘋狂,到如今瘋狂下跌時恐懼,一種從未有過混亂正悄然出現在大唐的土地上。

  商人們無心商事,最明顯的後果便是揚州城各行業的凋零。

  首當其衝的便是酒肆、青樓、賭場等服務業,沒了那些一擲千金的富商豪客們,這些地方便如同失去了生機的垂暮老人,任憑妓女、龜公們使出百般的本事,卻依舊拉不來半個客人。

  夜幕降臨,揚州城最大的青樓“百花閣”內,連續幾日來,光顧的客人越來越少,急的老鴇子頭發都白了許多。

  四層高的青樓,如今隻有一樓的大廳內還亮著燈,夥計們懶散的趴在案上,迷糊著雙眼,時不時的打著盹。

  大門前,平日裏千金難買一笑的花魁們紛紛穿上盛裝,打扮的如同九天的仙女般,對著門前大街上來往的人群殷勤的笑著:“大爺,快來玩啊!”

  “胡老爺,您可真狠心,都幾日沒來看奴家了!”一個婀娜的麗人正拉著一位神色憔悴的中年富商,輕啟朱唇,操著糯糯的嗓音,甜膩膩的說道,同時胸前的兩團豐腴便順勢包裹住了富商的手臂。

  中年富商感受著來自手臂上的順滑,一時間心生漣漪,有些意動,隻是再想想尚在懷中揣著的一打地契,便深深地歎了口氣,用力脫離花魁的溫柔鄉,邁著沉重的腳步,落寞的向前走著。

  酒肆與賭坊的情形相差不大,都是一副蕭條的模樣。

  大街的一旁,一顆粗大的梧桐樹下麵,兩個吃完晚飯的勞力漢子,口裏叼著根秸稈,悠閑地望著眼前的一幕,隻是那一雙雙賊亮的眼珠卻隻是盯在花魁們那裸露在外的雪白豐滿的胸脯上,喉嚨中不停地咽著口水。

  “他娘的!這娘們兒真好看!要是能跟她睡上一晚,要咱死了都願意!”一位長著三角眼的漢子,眯著眼看著對麵,感慨的說道。

  “嘁!就你?每天苦哈哈似的賺的那三瓜兩棗,還想睡人家?你知道人是什麽不?”身旁那身材高瘦,皮膚稍白的漢子嗤笑道。

  “是啥啊?不就是隻雞嘛!”三角眼納悶的問道。

  “對!人家是雞沒錯!可人是雞中的公主,花魁雞!”高瘦漢子一副很明白的高傲模樣,說道。

  “那又咋了?”三角眼繼續疑惑道。

  “還咋了?想睡人家一晚,最少要一千貫!一千貫銅錢啊!你知道那是多少嗎?你見過那麽多錢嗎?就這還得看人家的心情,要人願意跟你睡才行!”高瘦漢子挺直了上半身,俯視著三角眼,一臉鄙夷的說道。

  “我的娘啊!一千貫啊!咱討個媳婦才隻要十幾貫啊!”三角眼瞪大了雙眼,驚愕道。

  “嘁!你那鄉下土娘們兒能跟花魁雞比嗎?給人提鞋都不配!”高瘦漢子鄙視了三角眼一句。

  “那你說,剛才那人看樣子也不像沒錢的人啊,為啥人上趕著來拉他,他還不樂意呢?”三角眼不服氣的問道。

  “這個……這個……沒準是人家家裏的婆娘催的急,他不敢留下來唄!”高瘦漢子不想在對方麵前失去那副知曉一切的氣勢,支支吾吾的猜測道。

  “那這個呢?也是家裏婆娘催得緊了?”三角眼伸手指了指對麵又一個堅定的擺脫了花魁雙手的富商,如是說道。

  “當然!肯定是啊!”高瘦漢子強裝鎮定的說道。

  “你就吹吧!你當別人都跟你一樣怕老婆啊?”三角眼嗤笑道。

  “說誰呢?誰怕老婆了?”高瘦漢子一聽這話,如被踩著了尾巴的貓咪一般,猛地跳了起來,大聲嚷嚷道。

  “喲嗬!長本事了?有種去找你婆娘發去啊!”三角眼繼續挑撥道。

  “你……你以為我不敢啊?”高瘦漢子強裝鎮定的說道。

  “那你去啊!你倒是去啊!”三角眼眯著眼,蔫壞蔫壞的慫恿道。

  “去……去就去!誰……誰怕誰啊!”說完便一步三回首,帶著壯士一去不複返的氣勢往家裏趕去。

  “好好好!快去!去把你那婆娘教訓一頓,明日我便請你吃酒!”三角眼唯恐天下不亂的跟在後麵鼓舞道。

  二人便離了大街,穿街過巷,回到了租住的小院。

  ……

  一夜無話,第二日,天灰蒙蒙的亮起。

  三角眼和高瘦漢子如往常一般打開自家房門,準備早起出去做工。

  “早啊!”三角眼迷糊著眼,如往常般隨意的打了聲招呼,便走到水缸邊,抓起一旁掛著的木瓢,掀開水缸上的木蓋子,舀了一瓢水,拿起一根剝了皮的柳條漱起口來。

  “早……早啊!”高瘦漢子回了一聲,便轉過身來,背對著三角眼,用另外一個木瓢舀了一瓢水,飛快地跑開了。

  聽見異樣的三角眼轉過頭看著高瘦漢子,卻見對方依舊躲躲閃閃。好奇心一起,三角眼便快走兩步,靠近了高瘦漢子,瞪大了雙眼,繞著高瘦漢子,仔細地瞅著。

  高瘦漢子避開了兩圈,最後依舊還是被對方拉住了手臂,三角眼伸過頭來,往高瘦漢子臉上一看,隻見原本略白的臉上如今卻是青一片紫一片的。

  “咳咳咳!”三角眼見狀,口中尚含著水,如今嘴角一抽動,便拚命的咳嗽起來,等到將口中的水吐出,這才腹部抽搐,仰天長笑了起來:“哈哈哈哈!”

  “笑笑笑!笑什麽笑!要不是你小子慫恿老子,老子會去惹那母老虎嗎?”高瘦漢子氣不打一處來,抓起手裏木瓢,伸手就往對方潑去。

  三角眼飛速的閃開,一邊逃避著,一邊笑著說道:“哈哈,你不是說你不怕嗎?怎麽如今又成了這副模樣呢?”

  “不怕!你娘的才不怕呢!”高瘦漢子繼續追打著對方。

  歡樂的笑聲打破了小院的寧靜,在這清晨的天空中傳的很遠很遠,隻是如這般的歡樂卻是持續不了多久了。

  在廚房的灶上取出兩個昨晚溫好的胡餅後,二人便出門向著做工的碼頭走去。

  小半個時辰之後,二人便來到了揚州城東部運河上的一個大碼頭,找到了自家的工頭。

  他們便是靠著在碼頭上幫海船搬卸貨物賺些養家糊口的辛苦錢。

  “劉頭兒,今天的船怎麽這個點了還沒來啊?”二人等了半個多時辰,卻見往日早就應該被巨大的海船塞滿的碼頭上如今卻依舊沒有一艘船,高瘦漢子便忍不住上前衝著工頭問道。

  工頭是個四十歲左右,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壯漢,他深深地皺了下眉頭,心中閃過一絲不安,聞言,隻好寬慰道:“許是在海上耽擱了吧!畢竟風浪無眼,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的!”

  “可那也不能一艘船也沒有啊!總不能全叫風浪給吹跑了吧?”高瘦漢子帶著一絲焦急說道。

  每日的白天一共就那麽幾個時辰,晚一個時辰便少賺一個時辰的錢,你讓這些家中無甚餘糧的苦漢子們又怎能不著急呢?

  劉頭兒聞言,心中的那一絲不安擴散開來,心緒不寧,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嗬斥道:“老子哪知道?都別站在這了!一邊呆著去!”

  高瘦漢子眼見工頭發火,隻好連忙陪笑道:“是是是!小的這就走!這就走!”

  隨後便轉身離去了。

  再有半個時辰之後,碼頭上依舊沒有一艘船,已經等了許久,等的嘴角有些上火的劉頭兒實在忍耐不住,隻好站起來跑到碼頭邊的一間屋舍裏,找到一位身穿衙門皂衣的老者,恭敬的笑著問道:“吳大人,今天這是怎麽了?這都巳時了,怎麽還沒見一條船來啊?再這樣下去,兄弟們今天可就連飯都吃不上了啊!”

  老者是太守衙門戶科派到碼頭來征收貨稅的小官吏,如今市舶司還未正式開始履行自己的職能,所以這收稅的事依舊是由戶科的人在忙碌著。

  隻是自從接到朝廷要設市舶司的消息以來,這老者便對自己的未來處於一種深深的焦慮當中,而今日在劉頭兒以前早已有其餘幾位工頭前來問詢,導致這老者的心情愈加的煩躁。

  一聽又是來問這問那的,也不管以前自己拿了劉頭兒多少的孝敬,遂勃然大怒道:“老子哪知道?老子他娘的連自己明天能不能上工都不清楚,老子還管你們這些賤役吃不吃得了飯嗎?”

  劉頭兒自然不清楚老者發火的緣由,一見對方如此氣急連忙點頭哈腰的賠罪,甚至於一咬牙,從懷中摸出半吊銅錢遞給了對方:“小的該死!大人您消消氣!”

  許是看在錢的份上,又或是吼了幾嗓子氣消了不少,吳姓老者用手顛了顛半吊銅錢,揣進自己懷裏後,這才臉色稍霽的說道:“本官也不知為何今日一艘船也沒有,隻不過昨日聽衙門的同僚說起,像是城中的商人們這些天都在忙著賣地,就連那些大的海幫也是如此,估計著是沒生意做了吧!”

  “啊?這……這……這可如何是好啊!這外麵還有一大幫兄弟等著吃飯呢!”劉頭兒宛如受到一道晴天霹靂般,大驚失色道。

  “嗬!本官哪裏會曉得!這幫子大人們許是在忙活著什麽大事吧!”吳姓老者眯著眼,略帶不耐的說道。

  “那……大人可知這何時才能恢複啊?”劉頭兒也看出了老者的不耐煩,卻依舊隻能硬著頭皮再次問道。

  “不知道!不知道!這種事,我一個芝麻小官哪裏會知道!”吳姓老者揮了揮手,厭煩的說道。

  劉頭兒見狀,隻好拱拱手,恭敬的退了出去。

  出門後,劉頭兒望了望遠處的水麵,許久之後依舊看不到船帆的影子,隻好無奈的歎了口氣,強打起精神走到工人處,對手下的工人述說著得來的消息。

  隨後,便是一片驚訝、迷茫、焦慮的聲音,漸漸地彌漫了整個碼頭,並很快影響著整個揚州城的氣氛。

  揚州城西北,城郊的莊園處,王鐵牛正在看著謝安帶了的情報,仔細地看了多遍之後,這才驚訝的出口叫道:“糟糕!不對勁!”

  “東家,怎麽了?”一旁的謝安還是頭一次看見東家露出這樣的表情,連忙奇怪的問出聲來。

  “要出事!揚州城要出大事了!”王鐵牛卻宛如沒有聽見謝安的問話一般,連忙大聲的衝著外麵的少年們叫道:“來人啊!快去準備紅色的信鴿!另外,把鄭泰叫來!”

  隨後,王鐵牛從懷裏掏出一本密密麻麻的寫滿了不規則的漢字的小本子,按圖索駿著,並取出一支專門的筆,在一瓶裝著淡藍色液體的琉璃瓶中沾了些液體後,便在一張細長的小紙條上寫下一排排彎彎曲曲的字符,寫好後,輕輕的吹了幾下,那些藍色的字符便神奇般的消失不見了。

  接著再取出一根細長的小竹筒,將紙條卷好,塞進竹筒裏,用蠟封好後,便遞給了已經恭候在一旁的一位少年,少年接過小竹筒,從一旁的鳥籠裏取出信鴿,將小竹筒塞進信鴿腳上綁著的用薄鐵皮卷成的一個鐵筒內,蓋好蓋子,隨即便抓著信鴿,來到院子裏,雙手向上一拋,信鴿便撲閃兩下翅膀,認準了方向,朝著西南方飛去,那是豫章城的方向。

  此刻,鄭泰正好走來,看到這一幕後,便意識到了不好,因為信鴿的腳上綁著的布條不是綠色也不是黃色,而是紅色!這便意味著這是一封最急的信!

  “鐵牛,出什麽事了?”鄭泰一進門便衝著王鐵牛問道。

  “要亂了!揚州城要亂了!大亂就在這幾天了!”王鐵牛焦急的說道。

  “什麽?怎麽會這麽快?”鄭泰驚愕道。

  王鐵牛也有些氣憤的說道:“我哪知道揚州城的這幫家夥竟然這麽狠!這哪裏是想搶錢嘛?這分明就是要破家滅戶啊!”

  “算了,不說這些了,你快去準備吧!”王鐵牛說道。

  “好!我馬上去安排!”鄭泰點了點頭,飛快地轉身離去。

  自始至終,一旁的謝安都隻是驚訝看著他們,帶著滿腦子的疑惑。

  “這揚州城,要亂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