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皇城寺
作者:天高辰遠      更新:2021-05-13 01:45      字數:3762
  一縷金黃,從西邊的群山中竄出,艱難地越過那湖光水色和清晨的薄霧,透過門縫射在少年人那略顯蒼白的臉上。

  床頭邊的泥土地上插著一根快要燒完的香燭,腥紅的燭淚覆蓋在那已經泛黑的黃土上。旁邊有著些許胡餅的碎屑,幾隻螞蟻正在辛勤地勞作。

  六月的豫章城,即使是在早晨也略顯悶熱,好在昨日的一場雨為空氣中添了絲絲涼氣。地上的積水也早已幹涸。

  大概是日光晃得厲害,少年人終於睜開了雙眼。長長的伸了一個懶腰之後,少年趿著木屐走了出去。

  屋外是皇城寺的後院,正對麵有一座雙層的用以藏經的小樓,兩側分置有廂房和齋堂,三三兩兩的僧人此刻正從廂房中走出,越過小樓向前院走去。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整理著身上淩亂的僧袍,步履蹣跚地向前踱著步子。

  “該是去做早課吧,”許辰如是想著,“也該去見下自己的救命恩人了。”

  整了整衣衫,許辰向前院走去。

  走過藏經樓,前麵便是大雄寶殿了,一座三丈來高的銅佛端坐在蓮台上,寶相莊嚴的麵容上掛著一絲淺笑,憐憫的注視著台下的芸芸縱生。幾個早起的香客正在虔誠的跪拜。

  走出大殿有一座回廊,連著前麵的天王殿,天王殿的正前方便是山門了,左右為鍾鼓樓。殿堂、門窗、亭榭、遊廊均開有側麵,整座寺院給人一種亦虛亦實、亦動亦滯的感覺,靈活而又通透。

  早課的地點竟不是在大雄寶殿,而是在旁邊的一座竹苑。一圈翠綠的竹欄圍著一座竹製的小屋,竹子上甚至還有幾片綠竹葉。

  這裏便是方丈慧能大師的住處了。

  竹院內幾位僧人錯落的盤坐著,前方的竹台上坐著一位看上去大約六旬的老僧,老者須眉已經開始泛白,滿布皺紋的臉上掛著一雙渾濁又滄桑的眼睛,平和的眼神放佛看透世間萬物般的注視著漸進的少年。

  在這雙眼睛下,許辰竟有了點慌亂,急忙俯身見禮。

  方丈的眼神片刻後便移往了他處。許辰的到來並未影響方丈的早課。

  見禮之後,許辰幹脆便尋到一個空的蒲團,坐下傾聽。

  “趙州問南泉:‘如何是道?’泉雲:‘平常心是道。’州問:‘還可趣向否?’泉雲:‘擬向即乖!’州問:‘不擬爭知是道?’泉雲:‘道不屬知,不屬不知;知是妄覺,不知是無記。若真達不擬之道,猶如太虛廓然洞豁,豈可強是非也!’趙州乃於言下頓悟玄旨,心如朗月。”

  方丈如是說著。

  “何謂‘平常心’,平日生活中所具有之根本心也,見於平常之喝茶、吃飯、搬柴、運水處,皆與道為一體,行、住、坐、臥等四威儀之起居動作,而此四威儀乃為真實之禪……”

  慧能大師不急不緩的講述著,台下眾僧耷拉著腦袋,有的幹脆便閉上雙眼,做出一副搖頭晃腦狀。

  許辰正襟危坐,仔細的聽著。

  時光如水,朝陽漸漸升起將一縷縷的暑氣灑落竹苑。慧能停下了講禪,眾僧紛紛起身拜別,向後院的齋堂走去。方丈對著許辰看了看,轉身走入了竹屋。

  許辰會意,起身走至門前,在門邊的水缸中舀了一瓢水,將雙腳衝淨,晾了片刻,赤著腳走進了竹屋。

  方丈望著許辰的動作,會心一笑。

  進屋後,許辰大禮拜下,“多謝方丈大師救命之恩!”

  “施主,起身吧,濟世救人本是出家人應做的事。”慧能含笑說道。

  起身後,許辰在方丈右手邊坐下。

  “幸虧是年輕了幾歲的身體,不然要是原來的身子,想要這樣跪坐,恐怕很難啊。”許辰自嘲的想了想。

  “方才見施主聽地仔細,不知可曾聽懂否?”慧能大師問。

  “懂與不懂,有何分別呢?”許辰想了想答道。

  “哈哈哈,不錯,不錯。”慧能大師忽然大笑了起來。

  “施主是哪裏人士?”

  “在下從小便是個孤兒……”說著,許辰便將昨晚對小女孩說過的話再說了一遍。

  “哦,原來如此,”慧能大師點了點頭,“施主可曾讀過書?”慧能看許辰,舉止有禮,談吐不凡,不像是個普通的乞兒。

  “爺爺曾教過我識字,也略微讀過幾本書”許辰字斟句酌的答道。

  “既然如此,那施主便留在寺中暫住幾日吧。”現在是天寶四年,大唐王朝最為鼎盛的時期,佛教也逐漸昌盛,各地寺廟接濟三兩遊客倒也不算困難。

  “多謝大師,”許辰長舒了口氣,雖然必定不會在這寺中久待,可是初來這個陌生世界,能有個棲身之所好好想想未來,自然是最好不過的了。

  談話進行到這裏也就結束了,許辰拜別方丈後離開了竹苑。

  在齋堂吃過早飯後,許辰於是在寺中閑逛著,想著剛才吃飯時並未見到這些天來給自己送飯的小女孩,後院的廂房也沒有女客的住處,四下尋了一遍無果後,剛想攔住一位僧人問問,便聽到前院傳來小女孩略顯焦急的聲音。

  “杜天,你這個混蛋,你快放開我!”

  許辰急忙地趕往前院,剛出天王殿便看見院中一位錦衣少年,大約十八、九歲的樣子,右手緊緊地抓住小女孩的手臂,一雙眼睛貪婪的盯著小女孩的臉。

  “陸瀅,識相的就從了我,不然有你的罪受。”錦衣少年威脅著說道。

  “休想”小女孩斷然地拒絕了,著急著想從杜天的手中掙紮出來,同時舉目四望,正好看到許辰從天王殿中走出,就準備喊叫。

  “杜天,放開我妹妹!”一位少年從山門外奔來,劈手將小女孩奪了回來,護在身後。緊接著又有三位少年跑進院中,圍在杜天身旁。

  “呦,這不是陸大公子嗎?怎麽著,你以為這還是你的新吳縣城,你還是縣尊公子嗎?”杜天陰陽怪氣的說道。

  “你!”少年一時語結,臉色漲的通紅,憤怒的指著杜天。

  杜天氣定神閑地望著眼前的幾位圍著自己少年,忽然察覺到一道冷冷地目光正在盯著自己,杜天猛地抬頭正好看見已經望向他處的許辰。

  幾位少年也回頭看看了,以為隻是過路的香客,並未在意。

  領頭的少年尚在憤怒中,“我今天非要教訓教訓你,讓你以後還敢欺負我妹妹!”少年狠狠的說道並抬起了右手。

  少年身材高大,看上去雖然隻是十四五歲樣子卻要比錦衣少年高出一個頭,要真打起來,估計吃虧的還是腳步虛浮,早已被酒色掏空身子的杜天。

  “不可以,浩哥哥,不可以啊!”陸瀅焦急的拉住了少年。

  原來這位少年便是陸瀅的哥哥,陸浩。

  “浩哥哥,要是打了他,濟病坊就不會再收留我們了。”陸瀅飛快地說著。

  陸浩聞言,頹然間,遂又將抬起的手重重的垂了下去。

  “哎,這就對嘛!還是陸姑娘明事理。”說著杜天膽氣又壯了起來。

  “你可要想好了,跟著本少爺我,以後穿金戴銀,不比當個乞丐要好得多。”杜天又色眯眯的看著陸瀅。

  “你說呢?大舅哥!”見陸瀅別過頭去,杜天又看向了陸浩。

  “滾!”陸浩對著杜天大吼一聲。

  “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告訴你,陸浩,別以為這個破寺廟能護你一輩子!”杜天複又威脅道。

  “杜天!你個臭小子又跑到外麵來撒野來了!”一位身著綠袍的中年人從大殿內走出,對著杜天叫道。

  說著便走向了杜天,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剛才還盛氣淩人的杜天,此刻便像見了貓的老鼠,蜷縮著腦袋。

  “說!我平時是怎麽教你的?想學那強搶民女的惡霸是吧?”中年人氣呼呼地說道。

  “給老子跪下認錯!”中年人吼道。

  “我就不”杜天倔強的盯著中年人,放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逆子!還敢頂嘴!”說著中年人一巴掌便扇了過去,這一巴掌的力度看來很大,杜天的半邊臉立刻便通紅通紅的,嘴角還流出了血跡。

  杜天一時癱坐在地上,有些懵了。

  “老夫教子無方,讓陸姑娘受驚了,杜榮在這裏給陸姑娘賠禮了!”說著杜榮竟深深地對著陸瀅施了一禮。

  “杜…杜伯伯不用這樣,瀅兒沒事的。”陸瀅有些手足無措的答道。

  “果然不愧為縣尊家的千金,知書達理,不像我這個逆子。”杜榮直起身子,撚著下巴上的短須,微笑著對著陸瀅說道。

  “杜伯伯謬讚了”陸瀅帶著一絲羞澀對陸榮見了一禮。

  山門中,香客漸漸增多,杜榮與幾位少年說過幾句話後,便帶著“逆子”杜天走了出去。

  “浩哥哥,你怎麽會來這裏呢?”陸瀅又變回了那活潑的性子,拉著陸浩的手問道。

  “哦,皮猴兒看見杜天鬼鬼祟祟的在寺外轉,我料想那小子估計又會來找你麻煩,便帶著大家一起來了。”陸浩寵溺的摸了摸陸瀅的頭。

  “哦”,“對了,浩哥哥,快過來,我給你介紹一個人。”陸瀅轉身看到許辰還站在殿門邊,忙拉著陸浩跑了過來。

  “諾,這位就是‘啞巴哥哥’了,”陸瀅指著許辰對陸浩說道。

  “我叫許辰,”說著向眾人行了一禮。

  陸浩撇過頭去,心想著妹妹這麽多天來照顧這小子,剛才被人欺負了,這小子居然無動於衷的站在一旁。心裏對許辰便沒了好感,隻是礙於妹妹的麵子答了一聲“陸浩”。

  兩位在以後的歲月裏讓他們的對手膽寒的人,最初時的認識卻顯然沒有相見恨晚的感覺。

  “原來你就是那個方丈大師從河裏救回來的啞巴啊。話說你不是啞巴嗎?怎麽會說話了?”一位虎頭虎腦的壯碩少年疑惑道。

  “小石頭,辰哥哥不是啞巴,隻是頭疾未好,說不了話。”陸瀅嘰嘰咋咋地對少年說道。

  許辰無奈地搖了搖頭,緊抿著嘴,笑而不言。如此也好,倒無須解釋了。

  陸浩聽到小女孩對許辰的稱呼後,眉頭又是一皺。

  “浩哥哥,剛才那個杜伯伯看上去人挺好的啊,為什麽他兒子杜天會那麽壞呢?”陸瀅歪著頭對陸浩說道。

  “但願吧”想起這個,陸浩的神情又凝重了起來,總覺得剛才發生的一切有些不對勁。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許辰幽幽說道。

  聞言,陸浩抬起頭,第一次開始正視眼前這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