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就要獲得勝利，而此刻正在施法的寧道凡忽然覺得一股疲憊襲來。

  這疲憊不是某個身體部位的疲憊，更不是因為過度使用燃血功後使精元流失之後的那種疲憊。

  而是發自靈魂的，由尾巴骨到天靈蓋的疲憊，是那種淩晨零點睡覺卻不得不在早上六點鍾起床的疲憊。

  它滲入寧道凡的四肢百骸，也滲入到寧道凡的精神之中，將寧道凡的注意力分散成了冬日裏的白雪，被踩了一腳之後就支離破碎。

  直到，這突如其來的疲憊幹擾了寧道凡的施法。

  “怎麽回事？”

  “我這是……”

  寧道凡想要重新集中注意力，但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做到，就像是被魚線釣住的大魚，總是會在釣手鬆懈的時候不斷向著遠方遊去。

  曾經故去的記憶，像是逆流而上的錢塘潮水一樣襲來，將寧道凡那本該灌注於靈焰之劍的注意力給全部轉移。

  這下子……

  徹底失控了！

  密密麻麻的鬼臉，憑空附著在寧道凡的皮膚之上，跟他那逐漸解體的鬼臉麵具上下呼應。

  然後，寧道凡就回憶起了一個穿著大紅色繡金牡丹衣袍，還在龍鳳呈祥蠟燭前癡癡笑著的女人。

  昏暗的燭光，低低的蓋頭。

  那年的合巹酒……

  真後悔沒有喝下去啊！

  寧道凡那顆沉寂了七年的心，已經開始亂了。

  他的雙眼逐漸放空，就好像是突然睡著了一樣，就這樣呆呆地立在已經化作一片赤地的山坡之上。他握劍的手又忽然一抖，那本該繼續奔向斑斕猛虎並解決這場戰鬥的靈焰之劍，在即將劈到那斑斕猛虎的瞬間偏離方向。

  “砰——”

  猛烈的爆炸，在距離那斑斕猛虎不遠的亂石當中發生，硬生生將一片亂石灘給變成了平地。

  但僅僅是爆炸的餘波，也將斑斕猛虎變成了沒毛老虎！

  原本光滑的皮毛，變得坑坑窪窪。

  連前爪，都斷了一根……

  雖然成為了斷臂之虎，可他還是趴伏在地上低聲地嘶吼，警告著一前一後堵著他的人類不要輕舉妄動，同時兩顆眼珠子不斷地向著四周轉著，觀察著前後兩撥人的虛實。

  而爆炸產生的風，遠遠地將寧道凡鬢角的頭發吹起，搖動了遠處林子裏的樹木們的枝椏。

  同時，也將陷入到回憶當中不可自拔的寧道凡給喚醒。

  但錯誤已經產生，現在醒來的寧道凡也改變不了他耗盡靈力的靈焰之劍已經打偏了的事實。

  但是到現在，他都沒有想明白自己剛剛是怎麽回事，他怎麽就突然想起了曾經的事情？直到他看見這渾身的青色惡鬼紋身。

  曾經在尋靈坊裏聽過的故事，忽然在他的腦海裏麵炸開。

  “哐啷！”

  玄鐵飛劍掉在地上，寧道凡伸出雙手難以置信地看著，惡鬼麵具之下的表情十分難看。

  他的手臂，手心……

  都已經爬滿了惡鬼！

  “詛咒？”

  寧道凡咬牙，心中對那些倀鬼最後的丁點兒同情也消失不見。

  這是來自倀鬼的詛咒！

  靈魂在魂飛魄散之際，都可以將自己畢生的記憶化作怨力，然後注入到自己所憎恨之人的身上，以此來讓被詛咒之人陷入到回憶的幻境。

  如果被詛咒之人脫離不了回憶，就會陷入無間。

  無時，無空，無相。

  即為無間！

  在無間之中，人的感知會被無限的拉長，哪怕隻是一個眨眼的動作都會曆經千萬年的時間。

  本來，這種將畢生的記憶化作怨力的能力是天道對於魂靈的保護，是對於六道輪回規則的維護。

  可天網雖廣，總有疏漏。

  有心之人，利用這天道對於魂靈的保護開發出了這種特別的詛咒。

  但這種詛咒很少有人使用，因為怨力的注入並不是人力可以控製的，而是由那魂飛魄散的鬼魂控製的，所以這種詛咒多有反噬。

  但在寧道凡的視界當中，那斷臂之虎非但沒有被倀鬼們反噬，還因為丟掉了幾個分享他靈力的累贅，而越發的精神起來，就連身上因為靈焰之劍而被破開的皮毛都開始恢複。

  這也是寧道凡想不明白的地方。

  按道理說……

  或者，是按照他在尋靈坊裏聽見的那個故事裏的內容來說。

  那斷臂之虎將這些倀鬼奴役，將他們殺死之後變成了這幅模樣，更是讓他們永世不得超生。

  可是，這些倀鬼為什麽就不詛咒那斷臂之虎呢？這種詛咒難道不是施咒者與中咒者同時陷入幻境嗎？

  “真是賤骨頭！”

  “魂飛魄散也忘不了主子？”

  寧道凡死死地看著遠處的老虎，然後低下身子撿起了玄鐵飛劍，又伸手解開了胸襟內的小包，掏出了裏麵那裝著蟹黃的玉質小瓶。

  突破修為，在小命麵前也算不得什麽重要的事情了。

  再說了……

  隻要能取了那斷臂之虎的精血，也不是沒有繼續突破的機會。

  凝血練精，修的就是精血二字！

  這斷臂之虎還想反殺？

  門都沒有！

  ……

  同樣沒有看明白的，還有遠處林子裏的黃有道等人，不過此刻他們已經帶上自己這次釣魚的收獲，準備再官網幾個呼吸的時間。

  如果那戴著鬼麵的前輩沒有反應，也就是陷入了無間的話，他們自然會轉身就往宗門裏跑。

  如果那前輩要是恢複了過來，他們也不介意錦上添花。

  他們當然是認出了詛咒！

  他們既迷惑於那已經斷臂的老虎為什麽沒有受詛咒，也迷惑於那戴著鬼臉麵具的前輩為什麽會如此容易的就中了那惡虎的詭計。

  但更讓他們驚訝的……

  是那些倀鬼的奴性！

  作為宗門弟子，他們對於修煉世界的認知其實遠超寧道凡，而正是這樣他們才越是迷惑。

  這些倀鬼都不反抗的嗎？

  話說，就是家裏養的狗在要被主人殺了吃肉的時候也知道哀嚎幾聲啊。

  “讓人小看了啊！”

  將蟹黃服下，寧道凡看著那因為他從詛咒中醒來又重新結下劍陣的黃有道等人，多少有些無奈。

  這斷臂之虎都重傷了，你們就不能鼓起勇氣反擊一下？非要等著他們兩個都恢複的差不多了再出手？

  漁翁之利……

  可不是那麽好得的！

  抬手將臉上的麵具扶正，寧道凡又舔了舔那玉瓶的瓶口，想要將裏麵的蟹黃給舔幹淨。

  我輩修士，就應該勤儉節約！

  然後……

  一股涼意，就從寧道凡的喉嚨直直地穿入十二正經，又通過這十二正經輻射到寧道凡的全身。

  “燃血！”

  重啟燃血功，澎湃的靈力頓時又充滿了寧道凡的身體。

  他那本來幹癟的身軀，在蟹黃的支撐之下又豐滿起來，渾身的惡鬼紋身也在劇烈的靈力波動之下破碎，露出新生的白皙皮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