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幾個人商量著要不要給盟主請郎中的討論，錦年無奈的搖了搖頭。

  今天世子殿下和主子還真是不知道什麽情況，都像是心神不守的，一個摔杯子，一個摔茶壺。

  錦年邊想著，邊微微起身弓著腰在梨木桌邊轉了一圈，茶壺最大的那塊依然不見蹤影。

  回到桌旁，婢女慢慢直起身，看不出神色的將撿起的碎片收拾好，目光晦暗的提著食盒離開……

  ……

  “主子，錦年求見。”

  盟主府的書房內被裝飾得極為淡雅大氣，坐北朝南，平日顯得敞亮開闊，但可能是擺件位置的原因，當盟主本人在的時候，讓進來的人不由得感受到一絲壓迫，不受控製的嚴肅起來。

  在昏暗的傍晚尤甚。

  從門口進來的閆玄端著一張冷酷的臉，恪盡職守的重述剛剛錦年的話：

  “……錦年最近的觀察就是這個結果——世子有些不對勁。”

  閆墨宥原本正出神的看著桌上的被毛筆慢慢浸染出的墨點，聽到最後一句話，也隻是有些意外的抬了抬眼。

  但依然搖搖頭：

  “讓錦年好生照看世子便是，不必給我稟報。”

  他大概能猜出是什麽原因。

  畢竟今日發生的那件事，受到衝擊的不僅是他，還有世子本人。

  男子俊美疏朗的臉微微恍惚了一瞬，素日清明正直的眼睛也像是被什麽畫麵籠罩住，覆蓋著看不透情緒的迷蒙。

  但冷玉般的耳垂上，卻無聲的蔓延起一絲絲紅暈。

  忽的發燙。

  閆墨宥猛地回神，意識到房間還有人，下意識掩飾性要拿起桌邊的茶水掩蓋自己的失態，但絲毫忘了自己此時手上還拿著一隻毛筆。

  手掌目標明確的伸向茶杯，而夾在指間的毛筆，也精準無比的先一步將茶杯戳了出去。

  啪——

  又一隻茶杯報廢。

  閆玄麵無表情的將視線移向落地的茶杯，然後又看了眼像是還沒有回過神的盟主。

  閆墨宥意識到屬下投來的視線，動作有些僵硬的將毛筆擱在硯台上，輕咳了一聲；

  “你先下去找人來收拾。”

  閆玄默默的收回視線，一言不發的退了出去，心裏細數著這是今天盟主府摔碎的第幾隻茶杯了。

  本來盟主府就不怎麽有錢。

  聽錦年說連一個給世子沐浴的浴池都修不起……

  如今這樣值錢用來撐臉麵的茶杯又被砸了，到時候又是一大筆開銷。

  閆玄邊走邊為盟主府操心。

  等到了外麵，又再次碰到錦年，他停下了冷酷又六親不認的步伐，淡道：

  “主子說讓你好生照顧世子便可，不必事事給他匯報。”

  錦年有些意外的愣了一下。

  她還記得最開始主子讓自己去伺候世子還說將世子看好，有異常立即來告訴他。怎麽這就短短幾天……主子就改口了？

  錦年想不通，但見不到主子也隻好回去，想著頂多自己平時多注意一下，世子算是乖順，應該也出不了什麽問題。

  想通了，錦年也熟稔的跟閆玄寒暄：

  “你這麽匆忙出來做什麽？”

  男人神色冷酷，說話簡單利落：

  “主子又摔杯子了，找人來收拾。”

  錦年：“……”

  ……

  書房空下來之後，閆墨宥坐在椅子上，看著地上的茶杯碎片發愣。

  今天發生的那一幕和一個多月之前在攝政王府看到的那一幕齊齊出現在他的腦海裏，衝擊力尤為強烈，幾乎折磨了他一整天。

  以至於他現在都不知道該以什麽樣的理由去見少年世子。

  第一次浴池裏他誤會對方是女子，自以為一見鍾情，但後麵卻知道對方實際上是自己想要除去的攝政王之子，那樣一見鍾情的心動像是鏡花水月一樣消失。

  原以為他已經認了自己最開始造成的笑話，隻出現一次的心動在消失後也在這一個月被完全遺忘。

  卻沒想到隻是在聽到攝政王和世子到了自己的勢力範圍裏，心髒突然就跳動了一下。

  在親自抱著少年世子回到盟主府大那一段路，心跳更是不正常了一路，他以為那是自己少有跟人這樣親密接觸引出的緊張。

  在少年的房間內，他一進門就對上地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幹淨通透到像是單純的能一眼看透。稍微平複好的心跳又一次不受控製。

  在用了一點方法證實後，他以為是因為對方那一瞬間像極了一個任何男人都無法冷靜視之的姝麗美人。

  可今天……

  青衣男子修長幹淨的指骨按上左胸口，感受到從世子房間離開後就一直沒有停止這樣劇烈跳動的心髒。

  他覺得他要病了。

  在誤打誤撞知道攝政王之子是女子後，向來都被在心底壓得死死的覬覦和羞恥幾乎是瞬間就一齊湧了出來。

  像是無數他不知情的情況下的日積月累，碰到了出觸發點，在他完全沒有準備好的形勢下如山洪湧出，岩漿噴發，瞬間將他衝擊得支零破碎。

  閆墨宥目光恍惚，疏朗清俊的臉上還維持著盟主身份該有的沉然與嚴肅，看上去像是在認真思索著什麽重要事情。

  連將來收拾地上茶水的婢女進來都沒有注意。

  男子一動不動的坐在主位上，也沒有任何人敢來打擾，也沒有任何人知道本來是淵渟嶽峙、正派至極的武林盟主此時想的是什麽。

  他想將少年世子一輩子都留在盟主府。

  那個就算一個月不見，也能在他心裏留下位置、如今讓他神不思屬、魂牽夢縈的……女子。

  但這樣的想法隻是一閃而過。

  婢女離開時關門的聲音驚醒了閆墨宥。

  他凝了凝神，按著眉心走到窗口，看不出什麽情緒的撥了撥窗口花盆的土，從裏麵取出一個細長的木筒。

  大概掃了一眼，青衣男子就習慣性的將紙條放在一邊點起來的油燈上燒成灰燼，順手將木筒插回原位。

  攝政王等人正往盟主府出發……

  閆墨宥神色掙紮的看著跳躍的燈火。

  他如今能看到自己對世子的心意，但也明白他們極不合適。

  一個是江湖上的魁首，一個是朝廷上最一手遮天的攝政王之子……門不當戶不對，而隻要他還當一天的盟主，兩人的處境也處於對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