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殺心
作者:程小樹      更新:2021-05-07 05:44      字數:3515
  二十一歲才享受到父愛,對我來說,是遲來的福利。

  即便老爹是個跟我沒有血緣關係的男人,我卻對他沒什麽戒心。

  沒來由地信任。

  一個不期而至的突發事件,更是足以證明我的不加防備是沒有錯的。

  那天,我們在將要落敗的紫藤樹下玩克朗棋,忽然不知道從哪裏竄過來一條流浪狗。

  渾身髒兮兮,目光很凶惡。

  見到人之後,立即囂張地狂吠著。

  我嚇得連球杆都掉了。

  ――這輩子,沒有生命力的黑暗角落和有生命力的狂吠狗狗,是我的兩大克星。

  老爹手持一米長的小球杆,把我擋在了身後,跟惡犬對峙。

  哪知,惡犬根本就不怕人,還呲著利齒往前逼近。

  我已經徹底被嚇傻了!

  “丫頭,別怕,老爹保護你!”吼完,老爹主動出擊,直奔惡犬而去。

  若是換做尋常的家犬,或許會掉頭就跑。

  可是,這條惡犬卻瞬間被激怒,凶猛地撲向了老爹。

  老爹揮舞著帶尖兒的球杆,不停紮刺惡犬的頭部。

  惡犬則用尖利的牙齒狂咬老爹。

  我傻愣在原地,忘了跑出去喊人,也忘了找尋武器上前幫忙。

  十來分鍾過去,渾身是血的流浪狗終於躺在地上不動了。

  而老爹,也已經掛了彩。

  他在地上坐了片刻,回頭對著臉色蒼白的我微微一笑,語氣輕鬆,“有老爹在,閨女怎麽可能受到傷害!”

  那個畫麵,我一輩子都忘不掉。

  ――斷了氣息的野狗。

  半身染血的男人。

  父親般的堅強笑容。

  回過神兒來,我僵著雙腿走過去,蹲下身子,查看他的傷處。

  傷口全部集中在兩條手臂上。

  大大小小的咬齧傷,足有十幾處之多。

  “老爹,現在必須馬上清洗傷口,然後趕緊去醫院打針……”我拖著哭腔,扶他站了起來。

  ――這個常識來源於血淋淋的慘痛教訓。

  當年,棚戶區一個十七歲的男孩被狗咬傷,雖然注射了狂犬疫苗,卻沒有及時清洗傷口。

  結果,兩個月後便病發而亡。

  那件事加劇了我對狗狗的恐懼程度。

  眼下,望著染血的老爹,我怕極了!

  “閨女,別怕,老爹沒事的……”往屋子裏走的時候,他柔聲安慰我。

  我搖搖頭,卻甩飛了淚水,“都是為了我……”

  “別亂說!難道你不在,我就能免於被狗咬了嗎?”輕輕推開我,“不用扶,會蹭你身上血的,聽話……”

  我慌手慌腳地跟在他身側,進房之後,到衛生間,找了塊肥皂。

  在洗手台前,老爹忍著痛,用肥皂水衝洗傷處。

  許是擔心病毒存留太深,他甚至掀開了幾塊外翻的皮肉去仔細清洗。

  我的心,全程揪著。

  他卻一直淡然微笑,若無其事地跟我閑談亂扯。

  ――沒了記憶的人,能談什麽?

  無非是這三天內經曆的事情。

  終於,傷口清洗完畢,他換了件幹淨的衣服。

  我要陪他去醫院注射狂犬疫苗,卻被斷然拒絕。

  “你已經出來太久了,現在得趕快回家。放心,老爹自己會去打針。”說著,輕輕推我出門。

  我怕弄疼了他的雙臂,不敢跟他頂著力氣。

  “可是老爹,你沒有記憶力,我不放心讓你一個人出去……”不敢想象他獨自出去會怎麽樣。

  他把沒有受傷的一隻上臂搭在我肩頭,“乖,趕緊回去。老爹就用你教的那個東西,隨時給你發定位。如果我迷路了,就向你求救,好不好?”

  嗯,這倒是個不錯的法子。

  為免耽擱時間,我不再執拗。

  回吾院的時候,望著狗洞發了會兒呆。

  進了正房,我的眼睛就沒有從手機上挪開過。

  ――沒多久,老爹出門了。

  很快,到了醫院。

  又過了會兒,做完縫合、打完針往回走。

  稍後,返回小院。

  嗯,一切還算順利。

  不過,卻有個疑點。

  那就是,事情進行得太順利了,在時間上略掉了一些必要的問詢環節。

  就好像,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又或者,根本就是有人陪他去醫院。

  會是誰呢?

  是那個偶爾去小院看望他的親人嗎?

  還是,另有其人?

  然,回憶起事發當時,他義無反顧地把我擋在身後,所有的疑竇又盡數消失。

  “丫頭,別怕,老爹保護你!”這句話,把我的心都暖化了。

  第二天,沒等我再去小院,思昂哥和鍾冶過來看我。

  思昂哥帶來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傅湛死了。

  死因是誤殺。

  據說,婚禮之後,他跟陸非煙一直吵得很凶。

  前幾天,兩人吵架的時候動了手。

  陸非煙挨了幾個耳光,當然不肯吃虧,就把二弟陸非凡喊來幫忙。

  須知,這陸非凡可是個散打高手,平素做什麽事情都喜歡武力解決。

  他可能早就瞧那個高高瘦瘦、文文弱弱的姐夫不順眼了,便起了教訓的心思。

  誰能想到,傅湛還起手來也不是想象中的那麽弱。

  兩人便撕打在了一起。

  陸非煙叫囂著讓弟弟幫她出氣,而兩個男人又打紅了眼,你來我往之間,就見了血。

  陸非凡可不是個肯吃虧的人,盛怒之下,當即起了殺心。

  驗屍報告上說,傅湛的內髒包括腦子什麽的,全都被打得稀碎。

  渾身的骨頭基本上沒有完好的。

  即便他已經躺在地上失去了生命體征,陸非煙還是沒有阻止弟弟對丈夫的瘋狂毆打。

  發現人不行了,這才趕緊送醫,可是,半路就咽了氣。

  醫院報了警,這件事正好被某個下基層微服私訪的大領導給趕上了,下令必須嚴辦。

  為此,尚算有點能量的姐弟倆誰也沒能逃脫,全被抓了進去。

  陸非煙剛好過了法定哺乳期,無法借此取保候審或監視居住。

  陸非凡是重罪,更是沒有半分通融的餘地。

  現如今,陸家隻剩下最小的兒子陸非若在獨當一麵。

  思昂哥說這些的時候,神情有些難過。

  然,傅湛的親外甥吾自橫卻冷若冰霜地罵了一句,“報應不爽,逃不掉的。”

  明知這句話沒錯,可畢竟那是一條人命,逝者已矣,所有恩怨都煙消雲散吧!

  思昂哥和鍾冶離開的時候,我沒有送他們出街門。

  回到實驗室,心不在焉地做了會兒調香試驗。

  午飯後,偷偷望見五叔出了門,我才從狗洞離開吾院。

  到了小院,看見老爹仍像每天那樣,坐在長廊下等我。

  花穗漸漸凋零,生出了一串串可愛的莢果。

  在落花紛飛之間,男人的頎長背影看起來有些落寞。

  沒等我出聲,他已經轉過身來望著我,“閨女,你來了?”

  親切,自然。

  我快步走過去,坐到他身邊,仔細查看裸.露在外麵的傷口。

  有兩處是經過縫合處理的,不過,所有傷處基本都已經結痂。

  “沒事的,不疼。”他輕聲安慰我。

  “是不是還得打幾次疫苗?”我沒抬頭,還在觀察他的傷處。

  “嗯,還有四針。後天去打第二針,一周後打第三針……”他耐心地解釋著。

  我卻根本沒有聽清他都說了些什麽,隻愣愣地盯著他的手。

  ――一個念頭在腦海裏翻騰,怎麽都摁不回去。

  猶豫再三,終於還是把他的雙手拉過來,細看指紋。

  當看見他的兩個拇指都是鬥形紋的時候,我一下子癱在了椅子上。

  “玖兒,你怎麽了?”老爹緊張地半站起來。

  我機械地挪著眼珠,望向他,“你,到底是誰?”

  他一頭霧水地看著我,“我是誰?我是老爹啊!”

  “不,你不是!”我頻頻搖頭,“你不是……”

  倏地,微風乍起。

  淡紫色碎花簌簌落下,模糊了我的視線,朦朧了男人的臉。

  “玖兒,你到底怎麽了?”他急迫地輕搖著我的雙肩,可能弄疼了身上的傷口,不禁擰起了眉頭。

  我的腦子終於恢複了運作,幹涸的雙唇蹦出一句話,“你……認識吾競堯嗎?”

  他努著嘴巴,似乎在冥思苦想,好一會,才給我答複,“這個名字好像有點印象。但我不確定是否認識他!”

  “那你告訴我,昨天是誰帶你去的醫院?”我把之前已經自行化解的疑惑說了出來。

  他皺皺鼻子,“對不起,玖兒,我撒謊了……”

  我的心,上下跳躍,蹦得生疼,“你撒謊了?撒的什麽謊?”

  “……是這樣的,”他垂下眼眸,“讓你回家之後,我怕自己會走丟,怕惹得你擔心,就打電話叫了小順過來幫忙……”

  “小順?”問出口的同時,我已經想到了一個人。

  老爹抬眼望著我,“他好像受了什麽人的委派,隨時過來照顧我……”

  沒有聽他說完,我已經站了起來。

  “玖兒……”他在輕喚,有點茫然失措。

  我強扯出笑意,“放心,我沒事。忽然有點頭疼,想回去休息。”

  他匆匆起身,“那你快點回家睡一覺,實在難受就去醫院瞧瞧,別耽擱了。”

  “好。你也要好生照顧自己!”我沒有作任何稱呼,――在這個時候,實在是什麽都叫不出來。

  出了小院,貼著院牆往回走。

  不過,這次我沒有從狗洞鑽回去。

  當我從街門進院的時候,順哥的下巴差點砸到了腳背上。

  如果沒有估計錯誤,半個小時後五叔就能回到吾院找我談話。

  很好,就是要這樣。

  若是今天我還得不到一個真相,這價值不菲的皇家別院就要化為灰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