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臥室，吵雜聲入耳。

  在走廊裏站了會兒，我推門進了傅清雅的房間。

  滿地狼藉，應該是淩伯年的傑作。

  母女倆看見我，各自閉上嘴巴。

  總歸是要臉的，尤其是在我麵前。

  但，我不可能善良地放過她們。

  “淩太太，好久不見的丈夫扯著女兒上門來興師問罪，你的感受如何啊？”刻意用了比平時溫柔許多的聲線，來彰顯我的好心情。

  婦人沒回應，她女兒從地上爬起，奔我衝了過來。

  我靈巧地閃身，她被晃了個踉蹌，好不容易站穩。

  “你還是好生愛護肚子裏的孩子吧！這麽不穩重，容易小產呢！”嘴上這麽說，心裏也是這麽想的。

  ――小賤人嘴巴再惡毒、人再壞，孩子終歸是無辜的。

  母女倆聽了我的話，都跟著愣了一下。

  “你胡說什麽呢！”傅清雅最先反應過來，惡聲斥責。

  我睨了一眼淩語橙的肚子，“剛驗出來的，是不是？”

  按時間算，應該不超過五周。

  淩語橙麵有慌色，挪著步子，到床邊她母親身旁去。

  “小寡婦，我警告你，出去最好不要亂說話！否則，我是不會放過你的！”婦人狠狠地說道。

  我狂笑起來，笑得母女倆麵麵相覷。

  終於，停住笑聲，抬手指著床上的婦人，“瞧你現在這個樣子，如何不放過我？來，你說說，我想聽。”

  “死野種，你猖狂個什麽勁兒？別看我未婚先孕，但好歹還有男人要！你呢？你這個掃把星，再也不會有男人要你了！”淩語橙惡毒地罵道。

  我“嘖嘖”搖首，“你能確定孩子的父親會娶你嗎？”

  “當然！”淩語橙硬氣地回道。

  “呀，那可要恭喜你了！”我誇張地拍著手。

  聽我這麽一說，傅清雅立刻意識到不對勁，瞬間轉移了注意力。

  “橙兒，你想嫁給那個混混？這絕對不行！”瘦得走形兒的臉上堆滿了怒意。

  “媽，阿濤真的很好……”動了情的女人，一提到心上人，立刻神采奕奕。

  “那也不行！”傅清雅的聲音有點抖，“別忘了你父親剛剛說過什麽！如果你還敢跟那個混混來往，淩家就沒有你的立足之地了！”

  淩語橙好似回想起了父親的話，即刻失神地搖頭，“可是，父親不光禁止我跟阿濤來往……”

  “他還要你墮胎，是吧？”我寒聲問道。

  淩語橙立刻神經質般吼了起來，“不，我不能不要這個孩子！這是我的孩子，是我跟阿濤的愛情結晶！”

  “橙兒，這個孩子你必須流掉！否則，你這輩子就毀了！”傅清雅苦心勸說。

  “誰都勸不了我，這孩子我生定了！”堅毅的眼神，倒是蠻像個準媽媽的樣子。

  不過，她感動不了我！

  “淩語橙，你先別急著跟你媽對抗，她也是為了你好！萬一孩子的父親是個人渣，或者幹脆就有家有室，你不是自己往火坑裏跳嗎？”我“善意”地提醒。

  傅清雅看了我一眼，然後逼視自己女兒，“橙兒，你現在立刻給那個男人打電話！”

  “媽，你想幹什麽？”作女兒的不安地發問。

  “我讓你馬上打電話！”婦人惱火地命令。

  淩語橙猶豫了片刻，掏出手機，撥通了男人的號碼。

  “設免提！”當媽的吼道。

  作女兒的雖然萬般無奈，還是抖著指頭點了免提。

  響了好幾聲，終於有人接聽。

  “喂？”聲音很有磁性。

  “阿濤……”隻喚了聲名字，淩語橙就開始“嚶嚶”哭泣。

  電話那端愣了一下，柔聲相勸，“別哭寶貝兒！告訴我，發生什麽事情了？”

  “阿濤，我懷孕了……”女人的口吻陡轉，竟有點撒嬌的意味。

  男人頓時炸了毛，“什麽？你說什麽？”

  淩語橙嬌羞地回答，“阿濤，我有了我們的寶寶，今天去醫院查出來的，已經快五周了……”

  誰知，對方竟冷冷地拋出三個字，“打掉他！”

  母女倆都傻住了！

  明白過來之後，淩語橙哭喊起來，“不，阿濤，我們馬上結婚，我要把孩子生下來――”

  男人冷冽地打斷她的話，“我有老婆有孩子，怎麽可能跟你結婚？如果你實在想生下來，行，自己撫養！反正你們淩家有的是錢！”

  淩語橙仿佛被五雷轟頂般頓坐在床畔的地板上，“阿濤，你說什麽？你有老婆孩子？”

  男人沒出聲，默認的態度。

  傅清雅再也按捺不住，尖聲質問，“既然你有老婆孩子，為什麽還要跟橙兒在一起？”

  “你誰啊你？”男人不快地問道，口吻極不禮貌。

  “我是誰？我是淩語橙的母親！”婦人氣得臉色鐵青，“你有老婆有孩子，為什麽還要來招惹別人？”

  對方嗤笑一聲，“拜托！老女人，你問問你女兒，是我招惹她的還是她主動投懷送抱求玩弄的？”

  “她一個千金大小姐，怎麽可能不顧廉恥地投懷送抱？”傅清雅滿口的難以置信。

  其實，她是不相信自己親手教育出來的女兒會那麽下賤！

  阿濤又“嗤”了一聲，“千金大小姐？你這當媽的是怎麽教育孩子的？竟然把她教成了爛貨！”

  “你說誰是爛貨？”傅清雅厲聲質問。

  “說別人能對得起你女兒嗎？”男人毫不示弱，“她呀，都不知道跟多少個男人睡過了！床技嫻熟得讓我這個結了婚的人差點驚掉下巴！”

  傅清雅高聲咒罵，“混賬王八蛋！竟敢如此侮辱我的女兒……”

  男人接過話茬，“是你女兒在床上玩嗨了之後求我侮辱她的！有哪個男人遇到這種好事兒能舍得往外推？話又說回來，她肚子裏的孩子究竟是誰的種還不一定呢！”

  “阿濤！”淩語橙失聲大叫，“孩子是你的，真是你的！跟你在一起之後，我就沒有沾過別的男人！你不能這麽說我……”

  話沒說完，又開始哭泣。

  男人不耐煩地嚷嚷道，“行了行了！就算是我的，行嗎？不過，這孩子我是指定不會要的！我也更不可能離婚娶你！把孩子做掉吧！如果你還想跟我上.床，就等流完孩子、養好了身體再來找我！”

  說罷，不待這邊的母女有所回應，直接掛了電話。

  淩語橙徹底崩潰了，哭得一塌糊塗。

  傅清雅氣得直哆嗦，嘴裏碎碎地罵著什麽，聽不出個完整的詞匯。

  眼看著效果已經達到，我轉身準備離開。

  然，卻被傅清雅的聲音扯住了腳步。

  “小寡婦，這件事是你設的局吧？”

  我轉頭睨著她，“現在說什麽都沒有用，還是想想怎麽安置你那未曾謀麵的外孫吧！”

  語畢，信步出門。

  關闔的門板無法擋住“咿咿呀呀”的哭聲，分辨得出，母女倆都在哭。

  我在走廊裏站了好久，心裏始終沒能生出分毫的快意。

  相反的，還有點難過，為淩語橙肚子裏那個命運難測的小生命難過。

  如果她真能把這個孩子生下來，我倒是要對她刮目相看了。

  可是，她沒有給我刮目相看的機會。

  當天上午，那個孩子就被流掉了。

  如此幹脆，令人咋舌。

  就在我為那個孩子的離去而自責內疚的時候，淩語橙曾經詛咒過我的事情接二連三地在她自己身上應驗。

  當天晚上，傅清雅死了！

  雖然她身上無所不在的褥瘡引發了全身的髒器衰竭，但還是可以拖些日子的。

  真正的死因是心髒病發，――之前為兒女費盡心機、殫精竭慮，結果兒子那邊兒遲遲未有捷報，女兒又捅出這麽大的醜事，要強的婦人就這麽走向了生命的盡頭。

  令人氣憤的是，同一天之內喪子又喪母的淩語橙並沒有多麽的傷心難過。

  她竟然還有心思化妝，嘴唇抹得猩紅，連衣服的顏色和款式都絲毫沒有收斂。

  枉費她媽為她操心而亡！

  傅清雅出殯當天，下起了鵝毛大雪。

  這讓我想起彩姐離世的時候，也是雪花肆意紛飛。

  或許，兩個女人的恩怨情仇可以就此畫上句點了。

  而她們悲慘命運的始作俑者，臉上竟無悲戚之色。

  好歹傅清雅也跟他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怎可以如此絕情！

  然，葬禮結束，一回到家，這個老男人便刷新了我對“絕情”這個詞的認識。

  他把四個子女都召集到客廳，沉下臉色掃視一圈，最後，把目光定在了長子身上。

  “自橫，有件事，不知你母親生前有沒有跟你提起過。現在，她過世了，我想我有義務告知於你。”

  淩老大恭謹地垂首，“請父親明示。”

  淩伯年清了清嗓兒，“‘父親’這個稱謂，我擔當不起。你並不是我的親生兒子，所以，以後還是不要再作此稱呼了！”

  思昂哥和淩語橙驚得紛紛張開嘴巴，而早就知情的我隻當什麽都沒聽見。

  淩老大，不，自橫哥的反應也很淡定。

  他微微頷首，抬頭直視淩老頭，“您要讓我離開淩家，是嗎？”

  淩伯年沒有正麵回答，“大宅隻有你不姓淩，留下來會不舒服吧？”

  自橫哥抿著嘴唇，強扯笑意，“既如此，自橫離開便是。不過，畢竟受盡淩家恩惠、被錦衣玉食地撫養長大，自橫想在大宅過完這一整年再走。不知道行不行？”

  淩伯年看似大度地聳聳肩，“當然可以。今年還剩下十來天，你隻管吃好住好便是。”

  自橫哥似笑非笑地點頭，樣子有點奇怪。

  我驀然意識到，還有一場好戲將要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