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近點,再近一點
作者:程小樹      更新:2021-05-07 05:43      字數:3501
  電燈倏然滅掉的一霎那,我的心也跟著暗了。

  已經入夜,雷聲四起,雨聲淅瀝。

  而我,又變成了離水的魚。

  趕在魔鬼出來之前,我得找到光亮。

  否則,隻有死路一條。

  下意識去點亮手中握著的手機,未果,才想起沒電關機了。

  無邊的恐懼頓時襲了上來,渾身的汗毛孔開始往外滲汗。

  放下手機和充電器,我往門口走去。

  又一個炸雷接連響起,閃電劃破長空。

  一閃即逝的光亮之後,夜更黑了。

  隻走了一半路,我的雙腿就軟了下來。

  緊接著,堆坐在地中央。

  群魔瞬間出現在眼前,那股惡臭的氣味又鑽進了鼻腔。

  隨之而來的還有男人的粗喘和女人的慘叫。

  無力感,窒息,惡心,遠去好久的熟悉感覺又占據了我的身體。

  我知道,它們還是來了!

  可是,真的有點不甘心!

  掙紮著,想爬到門口去開門求救,卻一點力氣都沒有。

  疲憊感湧上來,滲入了每一個細胞。

  絕望之中,我放棄了掙紮。

  彩姐過世後的這幾年,發生了太多事情,真的好累!

  沉重的包袱還在身上背著,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悉數卸下。

  如果就此死去,到另外一個世界與彩姐團聚,或許是個很好的選擇。

  這麽想著,身體便不再發抖了。

  我直挺挺躺在地板上,衝魔鬼們露出了笑容。

  來吧,你們想活吃了我還是生吞了我,悉聽尊便。

  略有遺憾的是,雷聲又起,閃電卻遲遲未來,我連最後的光亮都得不到了。

  這才是真正的客死他鄉吧!

  闔上了眸子,等死……

  就在意識漸漸向下墜落的時候,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然後,熟悉又深沉的男聲傳入我的耳蝸。

  “小野馬,你還好嗎?”

  我虛弱地笑笑,心想,白天嗅神經產生了幻覺,夜裏又出現了幻聽,都是跟他相關的。

  嗬嗬,這是有多恨他?

  抑或,是有多愛他。

  “篤篤篤……”

  一陣緊似一陣的敲門聲打斷了我的思考。

  “玖兒,別怕,我在呢……”聲音依舊沉穩,隻透著些微的急切。

  “五叔……”嘴巴比腦子快,我喃聲喚了一句。

  聲音太小了,估計外麵的人根本聽不見。

  他又敲了敲門,“你離房門遠點,我現在要破門而入了……”

  驀然想起在廢棄車庫的時候,他從通風口跳進去之前,也曾告訴我要躲到一邊去。

  甚至,在海邊別墅踹門抓我的時候,他還是一再提醒我閃開、別弄傷了自己。

  想到這些,不禁扯唇。

  還沒等笑意在臉上漾開,男人已經踢破門板衝了進來。

  ――若不是在這雷雨之夜,如此大的踹門聲一定會惹得老傑夫兩口子端著獵槍衝上來。

  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了一道光,還有男人的俊臉。

  “玖兒……”他矮下身子,把我攬在懷裏,柔聲呼喚。

  光芒驅散了魔鬼,馨香趕走了惡臭,男人的琴音打碎了那些男女混雜的噪聲。

  心髒沒那麽緊了,卻隱隱地發疼。

  疼痛令人振奮,我好想自己爬起來。

  可是,力氣並沒有回來,癱軟的身體像團爛泥。

  就這樣,很沒出息地被他抱到了床上。

  “玖兒,對不起,我來晚了……”嘴唇幾乎貼在我的耳朵上,似曾相識的溫熱。

  我闔上了眸子,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個一次次救我又一次次傷我的男人。

  他又一次準確猜到了我的心思。

  身體僵了片刻,放開了我,“等你稍微好點,我就走。”

  說完,把手機立在桌上,照亮了大半個房間。

  我緩緩睜開眼縫,偷睨傻站在床邊的男人。

  幾個月沒見,他又瘦了些。

  剛剛那麽用力地踹門,內髒的傷應該都好了吧!

  再有一個多月就跟人家結婚了,還到處亂跑什麽啊?

  是想享受最後的單身時光嗎?

  嗬嗬……

  我的思緒胡亂打轉的時候,他坐在了床邊的地板上。

  後背靠著床沿,離我的手臂很近。

  “小野馬,你們回巴黎之後沒多久,我就隨長姐一起去了蒙彼利埃。”深歎一口氣,“前幾天,長姐給你打電話詢問采摘薰衣草的事兒,被我聽到了。我猜你這個周末能過來,就提前幾天來這裏等你,沒想到,你今天就來了,而且還是獨自一人。”

  我怔怔地聽著,不作任何回應。

  “我昨天過來時是住這間房的。可是上午傑夫大嬸兒忽然跑來讓我搬到隔壁,說有個姑娘要住這個屋子,我當時就猜到或許是你。隨後老傑夫把你的行李送到了隔壁房間,那會兒我還是不能確定來的人是不是你。

  “後來,傑夫大嬸兒帶你過來,還去隔壁把行李拿了回來。你下去吃午飯的時候,我就把兩個房間的寢具給互換了。我怕你聞到我的氣味,怕你一怒之下離開。

  “下午你去摘花,我也跟去了,不過離你很遠。從玫瑰園回來之後,你去洗澡,我就把你的鞋子拿到樓下去刷了。我甚至還聽見你跟二叔通電話,嗬嗬……”

  稍作停頓,他再度開口,“小野馬,你不要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離你近點,再近一點。”

  望著他那棱角分明的完美側顏,我一語不發。

  近又能怎樣!

  他有未婚妻,我有未婚夫,大家即將組建各自的家庭,不可以越矩。

  男人忽然轉頭看過來,我來不及閉眼,我們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跟他在一起,你快樂嗎?”他悲戚地問道。

  我想了想,輕輕頷首。

  他眼中的顏色更加陰鬱,“你我之間,再無可能了,是不是?”

  我立刻點頭,想都沒想。

  以前,我們之間隻隔著一個陸非煙。

  後來,間接摻雜進兩條性命。

  現在,又多了一個亞叔。

  逝去的人可以不顧,但,不能不顧活著的人。

  我不能傷害他的她,更不能傷害我的他。

  這些話,已經沒有必要說出口。

  說出來也是徒增難過。

  其實用不著說,單是想想,都覺得錐心。

  “你走吧……”我啞聲說道。

  他頹然望著我,目光裏全是疼痛,“以前,我是不是錯得太離譜了……”

  我閉上眼睛,遮住了我的疼,“我想睡覺。”

  他原地愣了好久,霍然起身,出了門。

  樓梯在響,“噔噔噔”的踢踏聲。

  他下樓去了,不知道是不是找老傑夫道歉。

  我以為傑夫大嬸兒會扯著嗓門跟上來,結果沒有。

  俄而,他急匆匆趕了回來。

  睜開眼睛看過去,竟是端了燭台回來。

  手中還拿著幾根新蠟燭。

  “閃電把變壓器劈壞了,今晚都不會有電。你安心睡,我會在蠟燭燃盡之前過來給你換的。”邊說邊用打火機點燃燭台上的蠟燭。

  我想說自己會換的,可是他並沒有給我說話的機會。

  點燃蠟燭,收起手機,順便拿走了所有的備用蠟燭。

  燭光照亮了我的世界,神誌終於漸漸安穩。

  但,內心卻沒辦法平靜下來。

  祈求著,夜晚快點過去,等天一亮,我就去馬賽,坐飛機回巴黎。

  打定主意之後,閉眼,逼自己快點入睡。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睡著。

  醒來時天已經亮了,燃了一半的蠟燭卻滅了。

  很顯然,是他過來熄的。

  ――房門已經壞了,攔不住他。

  何況,無論房門是否完好,都無法決定他能不能進門。

  唯一能夠限製他的行動的,隻有他的心。

  起床之後,我的精神很差。

  去洗漱的時候,路過他門口。

  房門大開著,餘光瞥見高大的身影正站在窗前。

  我加快腳步走向衛生間。

  回來時,幾乎是跑過的他門口。

  沒多久,傑夫大嬸兒上來叫我吃早餐,看見了破損不堪的門板,到隔壁去把那個人好頓罵。

  語速很快,我自認法語還不錯,都隻是聽了個大概。

  想必那個二把刀就更聽不明白多少了。

  但最後一句,大嬸兒說得很慢,很清楚,想來他一定能聽懂。

  她說:“這麽好的姑娘,如果你也舍得傷害,那麽,你就不是人!”

  我聽見那個人在笑,聲音比哭還難聽。

  大嬸兒罵完她,過來拉著我下樓吃東西。

  路上遇到老傑夫,她把他也給罵了一頓。

  坐在餐桌前,大嬸兒義憤填膺地說道,“那小子昨晚找老傑夫要蠟燭,把踢壞門板的事兒也說了。結果老傑夫竟然瞞了我一個晚上,直到今早才告訴我。若是昨晚就知道這件事,我保證,定會把那小子打出門去,讓他在大雨裏淋死算了!”

  我不希望他在別人心目中是個流氓形象,就跟大嬸兒解釋,是我昨天被雷電嚇壞了,他為了救我,才踢破了門板。

  見我言之鑿鑿,大嬸兒立刻糗起了臉色,“怎麽辦?我錯怪好人了……”

  “沒關係!你又沒趕他出去,隻是說了他幾句。那個人法語不好,未必能聽得懂。”我強顏歡笑相勸,“要不然他怎麽能聽你說完那些話還大笑呐,是不是?”

  思想簡單的婦人凝眸想了想,“是這麽個道理。”

  風波總算過去了,我掏出口袋裏的錢,放到桌上,推向大嬸兒。

  “傑夫大嬸兒,這些是購買薰衣草花穗和賠償門板的錢。另外,一會吃完飯我就得離開了,謝謝你和大叔的熱情款待。”沒有提及食宿費用,那樣會傷她的自尊心。

  誰知,她聳肩說了兩句話,令我從頭冷到了腳後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