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你不能得寸進尺
作者:程小樹      更新:2021-05-07 05:43      字數:3469
  車子一路駛向郊區。

  最後,進了一座名為“寧息園”的高級墓園。

  入口處的琉璃牌樓既大氣恢弘又莊嚴肅穆,並且不失高貴與華美。

  園內的墓碑則是一水兒的漢白玉材質,形狀和雕花各有特色。

  光憑這兩點,其檔次就遠比那個“承澤古園”高出許多。

  “寧息園”依山而建,左右兩側是漫漫而上的“S”型公路,方便掃墓的人開車上去。

  在一麵山坡上,司機把車子停了下來。

  我打開車門走下去,快速打量著附近的幾塊墓碑。

  目光所及之處,並沒有彩姐的名字。

  俄而,奕欣姑姑和司機幫那個人下了車、坐到了從後備箱拿出的輪椅上。

  好想問他是不是把彩姐葬在了這裏,瞥見那張陰晴未定的臉,還是忍住了。

  ――既然肯帶我過來,應該很快就能揭曉答案。

  奕欣姑姑把毯子搭在那人膝上,隨後,他便顧自驅動輪椅,朝一個方向走去。

  我看了姑姑一眼,她衝我揚揚頭,鼓勵地笑笑,“去吧!”

  “還傻愣著做什麽?”那人不冷不熱的聲音接踵而至。

  我便快步跟了上去。

  直走了幾十米,再繞了兩個彎兒,他停了下來。

  緊接著,變戲法似的從毯子下麵拿出一大束白色康乃馨,麵無表情地遞給我。

  我欣然接過花束,定睛看向身旁的墓碑。

  漢白玉的碑麵上,真真切切地貼著彩姐的照片、刻著彩姐的名字。

  上麵還有她的生卒年月日以及“孝女玖兒泣立”的字樣。

  雙腿一軟,我跪了下去。

  “媽……”

  幹涸許久的眼淚,霎那間宛若泉湧。

  以膝作腳,挪到碑前,我放下了花束。

  隨即,稍稍退後,虔誠膜拜,連叩九頭。

  叩完頭,跪走到碑前。

  “媽,我好想你……”話未說完,已然泣不成聲。

  被壓抑了三年多的思念,在這一瞬間釋放出來,排山倒海般,洶湧而來。

  從沒想過,時隔三年再見她,我會難受成這個樣子。

  整顆心髒都被撕裂了似的,痛得發木。

  而照片上的彩姐,喜盈盈地笑著,一副不識愁滋味的模樣。

  輕輕撫摸她的臉頰,以前我們相依為命時的種種細節便浮現在了眼前。

  倏然憶起她曾說過,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她最心愛的女兒一生隻有笑容、沒有眼淚。

  既然她不希望我哭泣,那我就要笑給她看。

  胡亂抹幹臉上的淚水,我強迫自己露出了笑容。

  隨後,靠坐在碑旁,喃聲述說著我對她的想念之情。

  三年,陰陽兩隔,再多的話語也道不盡分別的滄桑……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人沉聲提醒,“小野馬,時候不早了,該走了。”

  我再度湊近彩姐的笑臉,跟她額頭相抵,戀戀不舍。

  可是,終究還是要走的。

  “媽,等我完成學業回來,為你洗怨,給你報仇。”篤定地對她耳語。

  說完,緩緩起身,走到男人麵前。

  “謝謝你!”這三個字,必須得當著彩姐的麵說出來。

  因為她教過我,受人幫助,一定要道謝。

  那人輕勾薄唇,搖頭,“做任何事,都沒指望過被你感激。”

  “告訴我,為什麽要把我媽葬在這裏?”我問出了心中疑惑。

  ――總不能是為了脅迫我那麽簡單。

  他抬頭望過來,被陽光刺得眯起了深眸,“你能相信我說的話嗎?”

  我挪著步子,擋住了照在他臉上的陽光,“那得看你說的是什麽。真話,自然可信。”

  他會心一笑,漫不經心地看向別處,“派人取了骨灰之後,本想等你身體痊愈再找個好日子為你母親辦下葬儀式。結果,那幾天卻查出她被撞身亡的背後似有陰謀。如果有人買凶殺她,那就一定是對她痛恨至極,難保不會到她的墓上找麻煩。想了又想,我就暗地裏把骨灰帶到了喬城來入土為安……”

  語氣很平淡,仿佛在敘述一件極其平常的事情。

  “對不起,之前誤解你了。”我誠心誠意地道歉。

  他看著我,唇角噙著壞笑,“不必道歉。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確實是打算以此為要挾,逼你就範。不過,你很頑固……”

  我剜了他一眼,轉頭望向墓碑,對著彩姐的照片,嫣然一笑。

  收起笑容後,往來時的方向走去。

  那人驅動輪椅跟在後麵。

  回到車前,奕欣姑姑和司機攙扶那人上了車。

  我則借此機會,坐到了副駕駛位上。

  “小野馬,坐到後麵來吧……”那人用的不是命令的口吻,反倒有點像……懇求?

  我假裝沒聽見,不為所動。

  奕欣姑姑拉開了我剛剛關好的車門,探頭柔聲相勸,“初玖,坐到後麵去吧!”

  “為什麽?”我隨口發問。

  那人替他姐姐作了回答,“因為你我這樣並肩而坐的機會委實不多了。”

  這話聽著有點悲觀。

  但,對我來說不啻是傳遞了一個態度。

  抿嘴想了想,我下了車,換到後排座去。

  大家都坐好之後,司機發動了車子。

  出了墓園沒多久,身旁的男人又捂起了胸口。

  “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我輕聲問道。

  他潤了下薄唇,“沒事。”

  嘴硬不承認,其實臉色已經開始發白。

  姑姑轉過來,關切地望著弟弟,“競堯,我們直接去醫院吧!”

  他擺擺手,“不用去醫院。回家。”

  我抬手摸摸他的額頭,看向姑姑,“暫時沒有發燒。”

  姑姑微微頷首,麵色猶豫不決。

  “直接回家吧,我沒事,躺會兒就好了……”說話間,那人的身子緩緩歪了過來。

  最後,麵朝左,側臥,腦袋枕在了我的腿上。

  說真的,若換作他身體無恙的時候,沒等他歪過來,我就一頓拳打腳踢伺候過去了。

  可是現在,他這副隻剩半條命的德性,還真是讓人沒法兒下手。

  更何況,又是為了帶我見彩姐才弄成的這樣。

  算了,忍忍吧!

  反正也就不到一個小時的車程。

  奕欣姑姑見我沒有推開她弟,感激地衝我點點頭,把懷中抱著的毯子遞了過來。

  我把毯子給男人搭在身上,發現他並未闔眼。

  “眼睛閉上,躺會兒就到家了……”不帶任何感情地對他說道。

  他卻直勾勾地凝視著我的身體。

  驀地,彎起身下的左臂,手掌覆在我的小腹上,嘴唇翕動,“就是這裏,曾經住過我們的孩子……”

  聲音不大,但,坐在前麵的兩個人應該都能聽見。

  可是司機依然穩穩地駕駛,姑姑呢,別說回頭,連動都沒動一下。

  前者沒反應是遵循了充耳不聞的工作要求,後者如此淡定,極有可能是早就知道了這件事。

  但,我還是自欺欺人地認為姑姑也很有可能壓根就沒聽見。

  於是,快速用手掌蓋住了男人的嘴巴。

  “噓――”另外一隻手的食指豎在唇間,要他保持安靜。

  他沒有擺脫我的手,往前拱了拱頭,令我的手背和他的手背貼在了一起。

  直白點說,我的肚子和他的嘴巴之間隻隔了我們兩隻手掌的距離。

  躲無可躲,逃無可逃。

  推不能推,打不能打。

  呼!

  “吾先生,你不能得寸進尺!”我寒聲警告,音量足以令車子裏的每個人都聽見。

  盼著姑姑能回過頭來斥責他,結果,沒動靜。

  無人幫我,男人更加肆無忌憚。

  閑著的右手竟然爬上我的腰邊,緩緩穿過腰後生理曲線跟靠背之間的空隙,把我環在了臂彎裏。

  頓時,整個身體被牢牢禁錮。

  “你……放開我!”不能動手打他,隻有出聲抗議。

  姑姑還是沒有轉過來,絕對的選擇性失聰。

  當我拿開放在他嘴巴上的手、準備雙臂合力把他搬開的時候,忽然發覺到了不尋常的事情。

  ――手掌邊緣竟然沾上了水漬。

  起初,我以為是他疼出了汗。

  低頭細看,卻原來,那些水滴都來自於他的眼睛。

  長長的睫毛上,掛滿了晶瑩剔透的淚珠。

  天呐,這個男人竟然哭了!

  無聲的落淚。

  他緊闔雙眸,眼縫間不斷地湧出淚水,打濕了大半張臉。

  “你……還好嗎?”我輕聲問道。

  沒有回應。

  “是不是內傷惡化了?”我繼續詢問。

  ――若真的如此,必須及時送醫,否則是會出人命的。

  這次,他算是有所回應,但不是開口說話。

  就見他往後挪了下腦袋,把手從我小腹上拿開。

  隨即,流著眼淚,將嘴唇貼在了剛剛放過手掌的位置上。

  我有點發懵,忘了掙紮反抗,就那麽愣愣地看著。

  他用嘴唇貼了好一會兒,然後又用臉頰摩挲著那個位置。

  始終沒有睜眼,緊闔的單眼皮卻阻擋不了淚水的肆意流淌。

  我甚至有種錯覺,――盡管隔著幾層衣物,我的小腹還是被他的熱淚給燙到了。

  從沒想過這個男人也會飆淚。

  雖然他是個愛撒謊的戲精,但,絕對演不出淚奔的戲碼。

  因為,他在乎麵子。

  流淚,在他的世界裏絕對是禁忌。

  哭著親吻孩子住過的地方,這種儀式感超強的行為,算是懺悔吧!

  意識到這一點,我心中的怨懟倏然有所淡化,――或許,他是真的愛那個孩子。

  望著他悲泣的樣子,令人感覺無盡蒼涼。

  如此的反常,或許,這是要為我們之間的故事畫上句點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