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關係尚未崩塌
作者:程小樹      更新:2021-05-07 05:43      字數:3452
  一眼望見亞叔手上有血跡,我倒吸一口涼氣。

  “怎麽了這是?”抓住他的腕子,扯到麵前仔細查看,“剛一靠近就能聞到你身上的血腥味,沒想到真的有傷口……”

  他不以為然地笑笑,“玖兒,沒事的,這不是我的血……”

  說著,抽了兩張紙,一邊擦拭血跡一邊讓我看。

  還真是,稍作清理之後,他手上的皮膚並沒有破損。

  “這到底是誰的……”沒問完,腦子裏便閃現出一個人影。

  我撒目四處,尋找那個人,卻一無所獲。

  “亞叔,你是不是跟他打架了?”忍不住追問。

  “他?”好像有點糊塗,“哪個他?”

  “吾競堯啊!”我不得不叫出全名。

  亞叔輕扯唇角,搖搖頭,“沒有。相反地,他還加入了我的陣營。”

  這話就更讓人一頭霧水了。

  見我滿臉懵懂,他抬手刮刮我的鼻子,“傻丫頭,從現在起,你目不轉睛地盯著門口,一會就能知道答案。”

  我不再追問,轉望門口的方向,靜靜地等待“答案”。

  少頃,那個人走了進來。

  步履輕快,狀態如常。

  身上的淺色衣服也沒有沾染諸如血跡之類的可疑物。

  我扭頭看了亞叔一眼,他聳聳肩,笑而不語。

  過了一會,又走進來兩個男人,一個攙著另外一個。

  攙人的那個身著傭人製服,應該是陸家的男傭。

  至於被攙的那個,說實話,一打眼我沒認出來。

  ――頭發蓬亂,滿臉滿身的血汙,走路還一瘸一拐的。

  不過,細看他身上的穿戴,有點眼熟。

  回憶了好幾秒鍾,才想起傅湛今天就穿了這麽一身兒衣服。

  我遮著嘴巴,靠近亞叔,小聲詢問,“你們倆,把他給揍了?”

  他挑了下眉毛,“確切說,是我先揍的他。競堯是後來加入的。”

  “他知道是你們嗎?”大過節的,要是死人渣報了警,把這叔侄倆抓起來就糟了。

  亞叔篤定地搖頭,“我弄了個米袋子套住他的頭,沒有暴露任何信息。並且,我們倆全程保持沉默。”

  我暈,――偷襲,這是一個律師該幹的事兒嗎?

  不過話說回來,律師做這種事,必定考慮了所有可能性,不會留下任何證據!

  這個傻瓜啊,為了幫我出氣,一把年紀了還去跟人動手。

  我咬著牙根輕戳他的額頭,“老胳膊老腿兒的,就不能安生些嗎!你到底有沒有傷到?給我說實話!”

  “沒有,真的。如果不相信,晚點給你脫光光檢查!”得,不正經的勁兒又來了。

  我的心啊,終於稍微放下一點。

  裝作不經意的樣子,拿眼角瞟著傅湛,隻見他讓傭人把陸非煙請到了門口。

  女子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臉上流露出淡淡的嫌惡表情。

  簡短的溝通之後,傭人又扶著傅湛出了門。

  看樣子,死人渣這個啞巴虧是吃定了。

  我心裏挺痛快的,也稍有安慰。

  ――那個人能幫他叔叔打架,就說明他們叔侄間的關係尚未崩塌。

  我的存在沒有影響到他們的親情,還好,還好……

  舞會進行得如火如荼。

  音樂聲愈發地歡快,舞池內衣袂飄飄。

  氣宇不凡的男人,身姿曼妙的女人,像一對對翩翩飛舞的蝴蝶。

  飛舞。

  飛舞……

  倏然憶起了我所見過的最美的舞蹈。

  雖然隻有一瞬間,卻鐫刻在了我的生命裏……

  回過神來,我把嘴巴貼在男人耳邊,“亞叔,能陪我去個地方嗎?”

  他立刻起身,攬著我的腰,沒跟任何人打招呼,徑自出門。

  去衣帽間穿了大衣,出了“陸祥園”的樓門,直奔停車場。

  車裏很冷,烘了會兒暖風,他才起車前行。

  “想去哪兒?”駛出大門,降速問道。

  “西郊棚戶區。”這幾個字,在之前很長一段時間內,是我的禁語。

  亞叔轉頭睨了我一眼,“先回別墅添衣服。”

  我沒有反對。

  畢竟,大衣內隻有絲襪和裙子,是沒辦法抵禦嚴寒的。

  稍後,回到別墅。

  殘破的門板和淩亂的房間在提醒我,昨晚發生的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

  “丫頭,搬到酒店去吧!”亞叔輕聲提議。

  我點頭同意,真是多一分鍾都不想待在這裏。

  換了衣服,收拾了行李,給淩自橫留了張字條,離開了別墅。

  亞叔把行李箱送回酒店,然後開車載著我直奔西郊。

  上路沒多久,天空飄起了雪花。

  ――三年前的小年,也是個雪天,彩姐怨著恨著離開了這個世界。

  望著窗外的落雪,我雙眼發直,腦子裏是白茫茫的雪野。

  途中,亞叔停車下去買了點東西。

  我一直在發呆,並沒有問他買了什麽。

  終於到了西郊。

  暉城政府準備著力打造西部新城,整片棚戶區被拆得七零八落,取而代之的將是鱗次櫛比的摩天大樓。

  這裏的租戶們早就搬光了,又去尋找適合他們生存的地方。

  四周黑漆漆,車燈所照之處,滿眼的破敗。

  我讓亞叔把車子停在了彩姐出事的那個路口。

  下車,遠遠望著她倒下的地方,雙腿沉重得無法邁步。

  驀然間,眼前又出現了飛舞的紅色。

  她喜歡唱歌跳舞,卻不得不為了我們的衣食而奔波勞碌,從來沒有參加過正式的舞會。

  而在生命即將結束的時刻,她終於在天空中舞出了最美的舞蹈……

  緩了好一會,我機械地挪著步子,走向她最後躺過的地方。

  亞叔跟在身側,一言不發。

  到了那個位置,我雙腿一軟,“撲騰”跪在地上。

  亞叔沒有扶我,而是跪在我身旁,攤開手中的購物袋,從裏麵往外拿東西。

  有大白燭,有祭祀香,有香爐,有銅盆,有糕點水果,有白酒和杯子,還有早已禁用並且幾乎沒辦法買到的紙錢。

  這個細心的男人,甚至買了火柴,用最傳統的方式來點燃香燭。

  祭品一應擺好,燃起白燭之後,他遞了三根燃香給我。

  叩首祭奠,虔誠拜謁,我把祭香插到了香爐裏。

  隨後,亞叔點燃幾張紙錢,放在銅盆裏焚燒。

  火光映紅了白雪,像是被彩姐染上的鮮血。

  怔忡著,我抓了把紙錢,撒在火焰上。

  “媽,玖兒來給你送錢了……”隻說了一句,便沒法再繼續下去。

  ――她活著的時候,我沒能讓她過上好日子。

  如今,她已經走了三年,骨灰沒有著落,怨恨沒有消除,死因沒有查明……,我卻隻能燒幾張紙錢來聊表心意。

  豈止是不孝,簡直就是大逆不道。

  “媽,我對不起你……”愴然出聲,俯身,額頭重重地磕在雪地上。

  亞叔沒有阻攔我叩頭,甚至沒有出言相勸。

  他顧自斟滿酒杯,提杯敬酒。

  “雖然我跟玖兒尚未成為合法夫妻,雖然您年紀比我小,但是按輩分,我也應該尊稱您為‘嶽母’。嶽母,請您放心,今生今世,我都會對玖兒疼愛有加,再不讓她受半點委屈。”說罷,連灑三杯酒。

  我重重地叩了九個頭,腦袋有點暈,隻好堆坐在腳跟上,怔怔地焚燒紙錢。

  逝者已矣,任何形式的祭奠都隻是用來安慰活著的人。

  可是,我內心的愧疚和懊悔根本無法減輕。

  燒完最後一張紙錢,我重新跪好,對著漫天飛舞的雪花起誓。

  “媽,原諒我荒廢了三年時間。我發誓,最多再過三年,必定找到你的骨灰、報複那些傷害過你的人、查明你的死因並為你報仇。這三件事,如果我做不到,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一旁的亞叔並未責備我發重誓,而是同樣跪好,豎起手指,仰天高呼。

  “初玖的誓言便是吾戰的誓言!若吾戰沒能完成這三件事,吾戰願一力承受天譴,請老天保佑初玖平安!”說罷,虔誠叩首。

  望著身邊的男人,我的眼睛模糊了。

  他叩首之後扭頭看我,微笑著撫摸我的臉頰,“玖兒不要流淚!有亞叔在,任何事情都可以解決。”

  我抿嘴淺笑,仰頭,把眼眶裏的水滴控了回去。

  又跪了一會,亞叔把我抱了起來。

  跪的時間太久,加上雙膝受寒,兩條腿已經失去了知覺,

  回到車上,亞叔幫我把潮濕的牛仔褲脫掉,腿上裹了薄毯,然後才開車往回走。

  我回頭張望著,白燭的光芒在雪地裏隨風搖曳。

  但願,但願微光能照亮彩姐回家的路……

  心情低落,車子裏格外安靜。

  俄而,“onlylove”鈴聲響起。

  我以為是我的手機,看了一眼,屏幕卻是黑的。

  亞叔衝我笑笑,接通電話,開了車載免提。

  “二叔,你們走了嗎?”是陸非煙的聲音。

  “嗯。玖兒有點困了,我帶她回來休息。見你們玩得很開心,就沒有前去道別。”亞叔沉聲回道。

  女子柔柔地笑了,“原來是二叔心疼小媳婦兒啦!那好,不耽誤你們過二人世界了。二叔,再次恭喜您哦!”

  “謝謝。”說完,不給對方再說什麽的機會,果斷掛線。

  車子開回金鼎停車場,亞叔不許我自己走路,一直把我抱回了房間。

  泡了個熱水澡,驅散了身上的寒氣,困乏的感覺便湧了上來。

  等待亞叔洗澡的時候,我已經沉沉地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在對話。

  我屏住呼吸,仔細傾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