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亞叔與二叔
作者:程小樹      更新:2021-05-07 05:43      字數:3707
  空氣裏到處都是熟悉的聲音,迫得我喘不過氣來。

  哪怕忘記了自己的嗓音是怎麽樣的,我也不會認錯此刻所聽到的男聲。

  當聽見他說“明天過去看你”的時候,我頓時心亂如麻。

  留言不多,隻有幾句。

  屋子裏很快便悄無聲息。

  呆坐在床上,我不知所措地攥拳,指甲深深陷進了肉裏。

  怎麽都想不到,那個人口中的“二叔”,竟然就是亞叔。

  在那座大房子裏,他跟“二叔”通過兩次電話。

  第一次通話之後,他的情緒變得很糟。

  而第二次,他毫不遲疑地扔下了我,回國去陪伴陸非煙。

  “二叔”的立場很明顯,就是要極力促成那個人和陸非煙之間的婚姻關係。

  因而,我對“二叔”這個人沒什麽好感,――即便心知其並未做錯什麽。

  呼!

  原本將要重新開始的生活,被剛剛這通留言給攪和得亂了章法。

  頭好大,不明白老天為什麽喜歡如此對我!

  是我作了什麽孽嗎?

  不,不行!

  不可以認命妥協!

  跟彩姐的淒苦人生相比,我所經受的又能算得了什麽!

  既然亞叔和那個人是親人,我離開便是!

  ――混賬男人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想霸占我,門兒都沒有!

  就不信了,牛不喝水還能強按頭麽?

  這次逃走之後,如果不幸再被他找到,大不了魚死網破!

  打定主意,收拾行李。

  整理好房間,拖著箱子出了臥室。

  路過客廳的時候,我把手機擱在了邊幾上。

  隨即,拖箱子準備出門。

  還沒走到玄關,大門從外麵被打開。

  亞叔拎著購物袋走了進來。

  迎麵看到我,不禁怔了一霎,順勢放下手中的袋子。

  “玖兒,你要做什麽?”問話的同時,睨見了我身旁的行李箱。

  不待我回答,接踵而至一連串問號,“拖行李做什麽?要走?為什麽?是我哪裏做得不好嗎?”

  我什麽都不想說,繼續拉著行李箱,想繞過他出門去。

  隻走了一步,箱子就被奪了下來。

  然後,他扯著我的手腕,一起回到了客廳裏。

  “今天不把話說清楚,你別想踏出家門半步!”語氣嚴肅,但沒有聽出半分的惱怒。

  我梗著脖子,斜睨身側的綠植,抿緊嘴唇不回應。

  他拉著我,雙雙坐到沙發上,動作很溫柔。

  頓了會兒,他歎了口氣,“手術完才九天,日子淺著呢!沒來由地生悶氣,會留病根的。有什麽事你盡可以跟我說,為什麽要離家出走呢?”

  這個口吻,讓我想起小時候的一件事。

  那年我們剛搬到棚戶區,經濟條件特別拮據。

  有一次我想吃棒棒糖,彩姐沒給我買,我便離家出走了。

  當然,沒走出幾百米遠,就被她給捉了回去。

  她當時並沒有罵我,更沒有打我,影影綽綽記得她歎了口氣,讓我有什麽事跟她好好說,不要再一個人跑出去。

  此刻,亞叔的口吻跟當年彩姐的口吻如出一轍,都是無奈加心疼的語氣。

  這令我有了些微的歉意。

  “玖兒,告訴亞叔,到底為什麽要離家出走?”再度耐心地詢問。

  ――他把自己的家看作也是我的家,意指我們是家人,很暖心的說法。

  可是,那個人是他的侄子,兩相權衡,他還可能站在我這邊嗎?

  “玖兒,哪怕是天大的事,我們都可以慢慢商量。你別這樣閉口不言好嗎?”終於有點急了。

  即便如此,聲音還是溫和的。

  我知道,所有事情必須得攤到桌麵上來說個明白了。

  否則,他不可能讓我走出這個門口。

  長長地籲氣之後,我轉頭與他對視,“亞叔,你是哪裏人?”

  他一愣,似乎沒料到我會問出這麽個不相幹的問題。

  但,還是如實作答,“我的家鄉在暉城,一個很美麗的沿海城市。”

  聽見“暉城”二字,我心裏不免慌慌的。

  ――我不記得在淩家舉辦的“四大家族”聚會上有沒有跟他謀過麵。

  那天我隨同淩自橫在門外迎賓,有機會接觸到每個出席聚會的人。

  不過,他身上的氣味比較淡,若非近距離接觸,是很難注意到的。

  如果當時他就見過我,那最近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就太可怕了……

  穩了穩心神,我再度發問,“亞叔的中文名字叫什麽?”

  如果他依然實話實說,可能意味著他以前並不知道我的存在。

  “玖兒,怎麽忽然想起問我的中文名字?”他沒有立即回答,而是不解地反問。

  我不出聲,凝視著他,等待答案。

  他笑笑,抬手撥撥我的劉海,指尖藏著溺愛,“亞叔姓吾,有兩個中文名字。一個是祖父給我取的,叫做吾佑安;一個是我離家後自己改的,叫做吾戰。”

  聽他說了姓氏,實錘終於落下。

  “亞叔,你上一次回暉城是什麽時候?”我麵無表情地問道。

  他思索了片刻,“應該是七年前大哥過世的時候。”

  “這麽久……”

  “是啊!”似乎在苦笑,“是夠久的。”

  我挪開了目光,嗓音凜冽起來,“亞叔認識淩伯年嗎?”

  他明顯一怔,“嗯,認識。雖然他年長我三四歲,但是論輩分,他得喚我一聲二叔。”

  “那,論輩分,我得喚你一聲二爺爺,而不是亞叔了!”說完,起身,到落地窗前去站著。

  遠處的塞納河很美,但是我卻沒有心思去遊覽一番。

  亞叔回過神來,跟到我身旁,扳著我的雙肩,我們四目相對。

  “玖兒,你能把話說清楚嗎?”沉聲發問,目光裏有隱隱的焦灼。

  ――即便很想知道真相,還是不急不惱,真的很紳士。

  我抬起一隻手臂,扛在他的肩頭,“亞叔,我是淩伯年的女兒。確切點說,是他的私生女,三年前才被他帶回淩家。”

  他竟然沒有表現出驚訝,而是淡然問了一聲,“那又怎樣?”

  既如此,不好意思,我得扔出“炸彈”了。

  “亞叔認識吾競堯嗎?”一直避免提這個名字,眼下,卻不得不親口說出。

  他又是一怔,“當然認識。競堯是我大哥的孩子,我的親侄子。”

  驀地,他神色微變,“玖兒,該不會……”

  我笑了,拿下放在他肩上的手臂,定定地遙望著遠方,連聲音也跟著深遠,“孩子的父親、那個送我鑽戒的人,就是吾競堯。”

  一陣死寂。

  我感覺目的已經達到了。

  於是,穿過客廳,走向還擱在玄關附近的行李箱。

  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我的胳膊被緊緊握住。

  “為什麽現在才說?”他的聲音裏有一絲悲涼。

  我不敢回頭去看他的臉,“下午,吾競堯給你打來電話,我才知道你是他叔叔。”

  “所以你就認定了我會站在他那邊,是嗎?”依舊涼涼的。

  我愴然搖頭,“不知道。除了走,我想不到別的解決辦法。”

  “玖兒!”他用力把我拉回去,跟他麵對麵站著,“一定還有別的解決辦法,你不能一走了之。”

  “亞叔,我跟淩家之間,跟吾競堯之間,不是一句話兩句話能說得清的。真的沒有必要把你卷進來!你對我好,我知道,可是……”話沒說完,嘴巴被他的寬大手掌給遮住了。

  他的眼中填滿了不舍,還有淡淡的哀愁。

  “你不能久站,我們去坐著說。”半擁著我,回沙發上坐著。

  即便在這種時候,還心心念念我的身體狀態,這個男人啊!

  靜坐了一會,他起身,然後在我麵前蹲下,雙手拄在我雙腿兩側的沙發上,仰頭望著我。

  “玖兒,能聽亞叔說說心事嗎?”是征詢的語氣,但眼中有渴望。

  我點點頭。

  他潤了潤唇,娓娓道來,“我出生的時候,母親難產而亡,我便莫名其妙地被貼上了‘煞氣重’的標簽。為此,祖父給我取名為佑安,就是希望我能保佑家人平平安安。”

  我恍然大悟,難怪他後來自己又改了名字,原來還有這樣的身世。

  “十二歲那年,我被父親送到英國去讀書,隻有我一個人。獨自熬到了十八歲,終於學成回國,……結果,因為年少無知,發生了一段不堪的感情經曆。”說到這兒,他露出了苦笑。

  停頓片刻,他接著說道,“之後我就來了法國,讀法律,考律師執照,打拚屬於自己的一片天。二十多年,總算混得一席之地。可是,再成功又有什麽用,我很孤獨,年齡越大越覺得孤獨。”

  因為理解,所以,我微微頷首。

  他回以微笑,繼續說下去,“競堯小時候幾乎就沒見過我幾次,七年前大哥去世後,他才跟我漸漸親近起來。之所以凡事為他操心,是因為他是家中唯一不介意我的身份和標簽的人。”

  ――身份?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麽。

  或許知道我會疑惑,他頓了頓,解釋道,“我跟你一樣,都是外室生的孩子。換言之,我跟競堯的父親,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見我麵色凝峻,他的雙手搭上我的膝頭,“玖兒,我把最不堪的隱私都告訴了你,是希望你能感受到我的誠意。”

  我姍然開口,“亞叔,我不值得你傷害親情……”

  “丫頭,我一把年紀了,不是衝動的隻會大吵大鬧的毛頭小子,我懂得權衡所有人的利益所在。請你相信,我能處理好這件事。”他以從未有過的決斷口吻說道。

  ――我似乎看見了站在法庭上為客戶辯護時的吾戰,目光裏凝聚著果敢和堅毅。

  “亞叔……”不知道該怎麽說,雖然感受到了他的拳拳盛意,可我還是想躲開那個人。

  “玖兒!”亞叔抓住我的雙手,輕輕抖了一下,“你能相信我嗎?能嗎?”

  他的堅定眼神很能蠱惑人心,我不由得點點頭。

  “好,你就安安穩穩地留在這裏。我保證,隻要有我在,他別想帶你離開!”說罷,稍微用力捏了下我的手。

  我有點不安,“亞叔,你想怎麽做?”

  他倏然神情痛苦地坐到地板上,輕揉著酸麻的雙腿,口齒含混,“到時候……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