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男人的善良,最不可信
作者:程小樹      更新:2021-05-07 05:43      字數:3361
  亞度的眼神忽然有些閃躲,“黛西,……孩子沒了!”

  我一時沒聽明白,“什麽?什麽沒了?”

  “孩子……”他睨了我一眼,“你肚子裏的孩子,沒保住!”

  “沒保住?”我傻笑著搖頭,“別開玩笑!肚子已經不疼了,怎麽可能沒保住!”

  他咬了下嘴唇,微微側頭,語調沉穩,“黛西,你聽我說,肚子不疼,可能是因為麻藥勁兒還沒有過去。孩子是真的沒有保住……”

  我不想跟他爭執,伸手撫上肚子,確實一點也不疼。

  不過,似乎略微平了一些。

  腦子裏回想著做超聲波時看到的孩子的模樣,我不無慌亂地坐起,伸手扯拽亞度的胳膊,“我要見醫生,讓我見醫生……”

  “黛西,你別著急,我馬上請醫生過來……”他一隻手扶著我,另外一隻手摁響了呼叫器。

  我捂著肚子,漫無目的地掃視周遭。

  ――隻是睡了一小會兒,孩子怎麽可能不在了?

  很快,醫生帶著護士走了進來。

  “醫生,求你跟我說實話,孩子還在,是不是?”我雙手合十,哀求醫生。

  她歎了口氣,“黛西女士,真的很遺憾,孩子沒了……”

  “不,我不相信!請你安排我做超聲波,求求你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撲簌落下。

  醫生無奈地攤手,“女士,我們真的盡力了!你的孩子沒了,所有人都很惋惜。但這是事實,你必須接受!”

  我騰然起身,跪在床上,衝她大叫,“我不相信你們的話,我要看孩子!”

  亞度攬住我的腰,幫我坐好,“黛西,你得冷靜一點,情緒波動太大對身體不好……”

  “他們不讓我看孩子,我怎麽冷靜?”我不管不顧地咆哮,引發了強烈的眩暈感。

  醫生見狀,叮囑亞度照顧我好好休息,轉身帶著護士離去。

  “亞度,求求你,去請醫生給我做超聲波,我要看孩子……”頂著眩暈,我虛弱地呢喃著。

  他摟著我,輕撫我的後背,柔聲哄勸,“好,我答應你,這就去跟他們溝通,好不好?”

  “好,好!”離開他的懷抱,我頻頻點頭,“快點去,我要看孩子!”

  他用大拇指肚擦抹著我臉上的淚痕,輕聲安撫,“那你先躺好,乖!”

  盡管內心有一千一萬個難耐,我還是聽話地躺了下來。

  為我蓋好被子,亞度出了門。

  沒多久,他推了個空輪椅回來,帶我去做超聲波。

  當看見超聲影像中再無孩子的蹤跡,我徹底崩潰了。

  哭泣,是唯一能做的事情。

  當年,親眼目睹彩姐在我麵前失去了生命,我沒哭。

  吾競堯一次又一次地棄我而去,我也沒哭。

  但是此時此刻,眼淚如開閘的洪水,再也控製不住。

  亞度把我從檢查床抱到輪椅上,推回病房,又把我從輪椅抱回到病床上。

  他好像問了我什麽,但是我聽不清。

  所有感官都失去了知覺,全部為落淚讓步。

  孩子模糊的影像占據了大腦,我已經沒法兒思考。

  哭累了睡,睡醒了哭,偶爾喝兩口不知是誰遞到嘴邊來的溫水,聞到食物的味道就會惡心幹嘔。

  我的靈魂飛走了,一路護送孩子,前往他的天堂。

  ――很久以後才明白,是孩子的離開導出了我過去該流的所有淚水,注定一滴不剩。

  三天後,眼淚終於流幹了。

  感官功能有所恢複,魂兒回來了,可我的精氣神兒都沒有了。

  因為實施過必要的手術,所以還得在醫院住上兩天。

  入夜,我瞪著眼睛凝望天花板,腦袋裏空蕩蕩的。

  亞度從沙發上起身,輕聲詢問,“黛西,睡不著是吧?要不要我陪你說說話?”

  我沒有拒絕。

  這幾天,他一直不眠不休地陪著我,夜裏就睡在病房的會客沙發上。

  我知道這間病房花了不少錢,也知道他幫了我太多,卻想不到該如何報答他。

  他搬了張椅子,坐在床邊,把夜燈的明度又調亮了一點。

  “亞度,你對我這麽好,我要怎麽報答你?”睨了他一眼,我冷淡地問道。

  他抿嘴搖頭,幫我扯了扯被子,這才說話,“談不上報答。你能好好生活,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回報。”

  我當然不相信他會這麽善良。

  尤其是男人的善良,最不可信。

  當初吾競堯那麽幫我,其目的還不是想睡我一輩子!

  亞度看起來似乎不及吾競堯危險,但,他的心思卻更讓人難以猜度。

  不過,既然他冠冕堂皇地說不求報答,我也該就坡下驢才是。

  “我想我該對你換個稱呼了……”直視著他,欲言又止。

  他挑著眉毛,“哦?換稱呼?什麽稱呼?”

  “你也說過,你的年紀足可以做我的父親,確實不該直呼你的名字,而是應該喚你作‘叔叔’。”說完,留心觀察他的反應。

  男人的唇角蕩起漣漪,自語般低喃,“叔叔……”

  “認你做叔叔,行嗎?”我追問道。

  他毫無猶疑地點頭,“隻要你願意,叫我什麽都可以。”

  答應得還算痛快,多少讓我心安一些。

  ――他是律師,算是文化人,要裏兒要麵兒,重視聲譽,應該也很注重倫理道德。

  既然叫了叔叔,就算他想動什麽歪心思,也會有所忌憚。

  沒等我正式開口喚“叔叔”,他提了個建議,“不如你就叫我‘亞叔’,好不好?”

  “亞叔?”我重複了一遍。

  “是的。亞叔,可好?”眼睛裏有掩藏不住的小渴望。

  我莞爾一笑,“好。亞叔!”

  心裏卻想,隻要是叔叔,前麵加個什麽字都無所謂。

  “乖!”他眯眼笑著,大手伸進自己領口,摸索著什麽。

  俄而,從裏麵掏出一條黑色的絲繩,從脖子上摘下來。

  “喏,亞叔送你個小禮物。”拉過我的手,把掌心的東西放到我手上。

  原來,絲繩上拴著一枚白色的玉塊,觸感溫潤,還帶著他的體溫。

  一看就價值不菲。

  我趕忙往回送去,“不行,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從小彩姐就這麽教育我。

  亞叔板起了臉色,“你若不收,就別認我做叔叔。”

  “可是……”我猶豫了一會,權衡之後選擇妥協,“那好吧,我先收著。”

  他的臉上立刻浮現出笑意,從我手中接過玉塊,幫我戴到脖子上。

  “丫頭,這塊玉在我身上戴了四十年,已經被我養得有了靈性。它一定會保佑你的!”

  我不禁發問,“人都說‘前半輩子人養玉,後半輩子玉養人’。好不容易養了那麽多年,卻把它送給了我,那你怎麽辦啊?”

  他笑笑,說了句玄而又玄的話,“得與失,一切都是注定的。”

  我不假思索地回應,“亞叔,等你老了,沒人管了,我養你!”

  男人一怔,垂眸頷首,音色深沉,“好。”

  “亞叔,這上麵雕的是什麽?口袋嗎?”打量著玉塊,我不解地問道。

  沒想到這小東西越看越討人喜歡,竟有點解憂的意思。

  亞叔見我對它產生了興趣,口吻也跟著愉悅許多,“是木魚。”

  “木魚?”我一頭霧水地抬眼看他,“送你這塊玉的人是想讓你去當和尚嗎?”

  亞叔的目光倏然變得深遠,口吻也跟著冷冽,“父母說我煞氣太重,所以給我求了這方木魚,希望能幫我解煞。”

  見我略微吃驚的樣子,他的臉色有所緩和,“當然,玉木魚也寓意著健康祥和富貴。對你來說,跟解煞什麽的無關。”

  我“哦”了一聲,繼續摩挲玉塊。

  沉默了片刻,亞叔踟躕著開口,“丫頭,我不太喜歡叫你黛西,怎麽辦?”

  “我也不喜歡這個名字!因為是賽琳老師幫我取的,不好拒絕……”我隨口解釋。

  理念達成一致,他麵帶微笑問我,“那,我該叫你什麽?”

  “我的中文名字叫初玖。”攤開左手掌,用右手食指在掌心寫下“初玖”二字。

  ――在我心裏,我姓初名玖,而不是叫什麽淩初玖。

  “很特別的名字。”他想了想,“那,從此後,我便叫你‘玖兒’了。”

  我微微發怔,――彩姐在世的時候,就喜歡這麽喚我。

  也好,有人替她這麽叫我的名字,總好過再也沒人喊我“玖兒”。

  “怎麽?你不喜歡?”亞叔敏感地問道。

  “沒有!”我擺擺手,“自從我媽過世後,就再也沒人這麽喚過我……”

  他抬手摸了摸我的頭,滿掌心的慈愛,“以後,亞叔疼你!”

  可能是我神經大條,或者是反射弧無限長,總之沒有多感動。

  頓了頓,意有所指地來了一句,“我從小沒嚐過父愛,幾年前媽媽又過世了,如果亞叔真能像長輩那樣疼我,該是我幾世修來的福分吧!”

  他似乎在壓抑著什麽,擰著眉頭皺了下鼻子,用力頷首,一個字都沒說。

  氣氛安靜下來,小腹又開始撕拉拉作痛。

  稍微活躍一點的精神再度萎靡不振。

  孩子離去之殤,在我的靈魂上刻下一筆濃重的墨色,這輩子都無法抹去……

  亞叔看出了我的頹靡,沉吟良久,猶豫著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