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生死一念
作者:蒹葭浮沉      更新:2021-05-06 10:22      字數:4543
  說到這處,六皇子眼中盡是濕意,停頓了許久,才用暗啞的嗓音繼續道“這幾日傳來的消息是說,這是最後一撥暗子,俱是精銳中的精銳,若前麵得手,便隱而不發。這撥死士個個武器抹毒,俱是百草殺。”

  廣南王世子想起那幾個從小陪著他們長大的小廝,音容笑貌還盡在眼前,如今卻是屍骨無存,就連眼前一處長大的六皇子,養了這許久,臉色依舊泛著白,顯得羸弱極了。

  廣南王世子隻覺得心裏那股子怒火,摻雜著些說不出的憂傷,隻雙手捧著兩頰,擺了擺頭,再擺了擺頭,仿佛要把心底裏那些情緒都擺掉,才啞了嗓子問道“可你這行蹤卻是如何暴露的?難不成我們身邊有暗樁?”

  六皇子搖了搖頭“我們身邊應該是幹淨的,親近的小廝和護衛,如今還活著的沒幾個,均還替我試過藥,試過針。這撥人裏麵有軍中斥候,還不止一個,原是必殺之局。”

  六皇子麵色凝重,將之前觀中救人的經過前前後後說了一遍。

  廣南王世子聽得麵色直變了幾遍,才氣得咬牙切齒“領兵將領都知道,軍中斥候,極為金貴的,不讓他們保家衛國,沙場禦敵,卻在這裏算計自家人,果真豬狗不如。”

  六皇子沉聲道“不知父皇知道此節,會作何想,如今表麵上海晏河清,可內裏的暗流,我總覺得,有些看不透。”

  廣南王世子點頭道“如今天家已經有了旨意,具體細節尚還不大清楚,你如今便隻管先在此處養好傷,才是正事。京裏肯定會有人來,等來了人,就能知道詳細情況了。”

  六皇子苦笑道“我這會兒跟個廢人也差不太多,還能如何?此次真是多虧萬壽觀諸位道長,還有那張家相救。聽說為了治我這傷,那小丫頭自己殫精竭力不說,還動用了君仙山藥行裏,胡大先生存量不多的稀罕藥丸,原是用來給那丫頭自己補元氣的。這回這個人情,真是欠大了……”

  廣南王世子聽的這節,便追問道“你細說說,那小丫頭是如何救了這許多人的?”

  六皇子略默了默,還是把自己知道的,打從第一個被救的說起,連同自己那無比尷尬的一幕,盡說了出來。

  “這是,這是瘋了吧?”廣南王世子直聽得劍眉倒豎,直接蹦了起來。

  六皇子隻望著他,目色沉沉,不再言語。

  廣南王世子一臉怒火“她怎麽能,她一個姑娘家,往後長大了,還要不要嫁人?”

  “那你說還能如何?我們這些人,在那時候,是死是活全在她一念之間。若她不願擔這幹係,不給治,誰也不知道,誰也怪不了她。但人家是醫者,雖是女兒家,卻能不避嫌疑,我們這些要死的傷者,總不能說,我不要你治,不能壞了你的名節。”六皇子十分冷靜地說道。

  “即便如此,怎能,怎能如此不顧羞恥?”

  六皇子臉色倏然陰沉了下來,想起這些日子,她那纖細的身影,穿梭在他們這些糙漢子中,忙碌不堪。

  那一張張瀕死的臉,再活了過來,重新出現在他麵前。

  麵對這樣的人,即便她是那麽小,可那些被她拚命救下來的人,誰敢在她麵前說個不字。

  何況她那是絞盡腦汁,隻為了他們每一個人既能活著,還能像從前一樣完整地活著。

  六皇子前所未有地覺得,他那心,就這樣被那個纖細的身影所迸發出的無窮的力量所吸引,有時甚至忍不住眼眶發熱,不為生死,隻為她奮力想讓他們活著的模樣。

  “你這樣想,便落了下乘。”六皇子頓了頓,冷冷地接著道“既如此,崢哥兒,你忘了她吧。反正你還小,以後能遇到無數賢良淑德的女子。你不配肖想這樣的女子。”

  倆人打小兒一起長大,脾性相投,雖有過爭執,但六皇子從未用這種語氣對廣南王世子說過話,這讓他頓時有些呆了。

  六皇子也不再理他,隻道“我乏了,要歇會,你也再去睡一覺吧!”

  廣南王世子第一次看見這樣冷然的六皇子,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麽,隻那樣捏著拳頭,默默走了出去。

  廣南王世子卻沒有再回房中,隻是去了前院,看到那些熟悉的麵孔,想起那些曾經熟悉的,卻再也見不到的臉,隻覺得心情十分低落。

  廣南王世子正漫無目的亂逛的時候,遇見秦念西和道恒診完脈走了出來。

  廣南王世子見四下無旁人,直衝上去,把心裏那句話問了出來“你,你一個姑娘家,怎的如此不為自己著想,那樣替人治傷,往後……”

  道恒見秦念西臉色變了變,立即上前一步攔道“世子爺慎言,醫家麵前,除卻生死,再無大事!”

  “可你一個好好的姑娘家,行的什麽醫?”

  秦念西瞟了他一眼,低低說道“不勞世子爺費心,我自行我的醫,隻往後,若碰到世子爺受傷,袖手便是。”

  說完也懶得再理會廣南王世子,隻跟著道恒,腳步匆匆,去了膳房。

  廣南王世子腦子裏隻亂哄哄地一片,六皇子和秦念西的話,在他腦海裏反複翻騰,他也不知該何去何從。

  秦念西卻不以為意,傷者逐漸都好了起來,她這日子又恢複了從前的平靜愜意。

  氣溫漸漸升了起來,櫻桃紅了的時候,菡萏院的薔薇開得正絢爛。秦念西一大早踏著晨露練完功,便雀躍著跑去櫻桃林摘了一小筐黃裏透紅,晶瑩剔透的小櫻桃,送到了菡萏院。

  嚴冰見秦念西近日裏心情都很好,麵色也是白裏透紅,十分高興。讓婆子洗了那櫻桃,又拿了帕子細細給秦念西擦去了額頭上的汗水,嗔道“想吃櫻桃便讓婆子去摘些來,何苦自己跑了去。”

  “嬸嬸可真是,站在那櫻桃樹下吃櫻桃,看見哪顆紅了吃哪顆,才叫過癮。枉我特意摘了來讓嬸嬸嚐嚐鮮。”秦念西撒嬌道。

  “我說怎麽這麽小一筐呢,還有些是黃的,感情好吃的都進了你腹中啊。”嚴冰打趣道。

  秦念西揚了揚眉毛道“嬸嬸,這櫻桃剛熟,我看了,明日肯定還有些要紅的,我明日帶嬸嬸自去那樹下吃便是。”

  “你饒了嬸嬸吧,嬸嬸可沒有你那功夫,想吃哪顆,蹦上去就摘了,嬸嬸還得帶個梯子,那早熟的都是日頭照得好的,必在樹頂上,休想誑了嬸嬸去。”

  “嬸嬸,你真是,看破不說破也不知,就不能縱了阿念這一回。”

  秦念西和嚴冰兩人笑鬧了一番,才說回正題。

  秦念西算好,嚴冰還有兩三日便要來月事了,如今她那玄黃已經使得熟練了,便可以給她施針了。若一切順利,這回月事過後,她身上的寒症應是能夠全然祛除,再調養一番,便可下山了。

  嚴冰似是連續幾個月排出那些黑色血塊,人也越來越精神,對秦念西的信任,已經到了忘記自己來清風院是為了治病這件事。隻笑著說“若如此,到時候怕是你要和嬸嬸一道下山一趟呢!”

  秦念西眨巴眨巴眼道“莫不是那尹姑娘要回來了?”

  嚴冰點點頭道“可不是,你和嬸嬸一起下山,就住嬸嬸家,讓嬸嬸好好疼惜疼惜你,給你做上幾身精致好看的衣裳,再置辦些漂亮首飾。許是練功的緣故,你這身量和通身的氣派,俱不像七八歲的女娃娃,若打扮起來,必是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

  秦念西笑道“嬸嬸莫要哄我,我這通身的氣派,俱來自於我這身道袍,換了別的衣裳,隻怕路都走不妥當。”

  秦念西這話說得,直讓嚴冰心裏窒了窒,眼神直直落到她那青得發黑的道袍上……

  秦念西卻是眨眨眼換了話題“嬸嬸到底是讓我下山去瞧那尹姑娘,還是要去給我這個鄉下丫頭置辦行頭的?再說了,這事怕還是要讓我舅舅去瞧了才做得數,我不過是個瞧熱鬧的。”

  嚴冰拉了秦念西的手道“不若你趕緊去問問,我記得你舅舅當是見過那尹家姑娘的。這些都不管,你成日在這山中,嬸嬸走了,你更是連個伴兒都沒有,下山去住些日子散散也好,認識些同齡的小姑娘,往後也好有個來往。”

  秦念西麵露難色地眯了眯眼,她可不記得如何與同齡的小姑娘來往交好了,再說活過那一世,如今她對這些一點都不感興趣。

  秦念西笑著說道“嬸嬸,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你瞧阿念在這山中,每日穿著這簡單的道袍,吃著粗茶淡飯,山中有果子,院中有花香,其實挺快活的。嬸嬸莫要擔心阿念!”

  嚴冰聽了這話,有些訝然地瞧了秦念西許久,見她臉上帶著淡笑,神色間極其輕鬆自在,心裏又默念著她剛剛那些言語,突然覺得,其中倒似充斥著許多質樸的大智慧。

  嚴冰晃過神來,才覺得是自己想左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兒,再說眼前這小女孩兒,在這世間獨一無二,有那麽多本事,雖然不欲為人所知,可皎月之光芒,豈是星輝能夠掩蓋的。

  嚴冰極認真看著秦念西道“阿念,你說得對,你且擔待嬸嬸這個大俗人一回,往後,嬸嬸必不再提。”

  秦念西隻一派悠然笑意望著嚴冰,並不再多言語。

  過得兩日,一切準備妥當,晌午,秦念西為剛泡過藥浴的嚴冰施針。

  這一趟,因嚴冰是女子,觀中諸道皆不方便,隻秦念西一人,請了秦醫婆和王醫婆二位,又叫了身邊的杜嬤嬤帶了兩個貼身的丫鬟幫忙,外頭廊下,趙嬤嬤領著十來個得用的婆子丫鬟聽吩咐。

  為嚴冰施針,看上去輕鬆,實則非常凶險,一旦分寸掌握不妥當,造成帶下不止,則極有可能人命不保。而且這針法與驅毒也有所不同,是要驅盡全身寒毒,讓肌體通暢,血氣充盈。所以秦念西慎重萬分。

  比起秦念西的慎重,嚴冰反而顯得很輕鬆,直安慰她莫要有太大的心理負擔。她越是如此信任,秦念西越是麵沉如水。

  那秦醫婆見過秦念西施針多次,頭一回如此緊張,又見那些穴位配比,那針法,竟是自己前所未見,忍不住一顆心也跟著七上八下,卻是一聲不敢吭,隻仔仔細細按吩咐做事,一絲兒也不敢走樣。

  那王醫婆更是第一次見識秦念西的本事,直看得雙目圓瞪,一張嘴從來沒有合上過……

  秦念西灌了真氣,彈了那玄黃出來,又收了全身各處的素玄黃針,診過脈,確認無礙之後,心裏那絲惶恐才終於沒有了,眼中的笑意才顯了出來,那秦醫婆提在嗓子眼的那顆心,也跟著放了下來。

  此後幾日,嚴冰身體裏所有寒流,自四肢百骸匯向一處傾瀉而出,秦念西每日也不回自己院中了,隻守在嚴冰身邊,生怕一個不妥鬧出大事來。

  到得第五日上,秦念西見那血塊消失,血色逐漸轉紅,長長呼出一口氣,開了個方子,讓秦醫婆去煎了來,看著嚴冰熱熱地喝下去。

  這幾日裏,嚴冰明顯感覺到自己身體裏,正在發生著一些奇妙的事情。隻覺得身體越來越輕,卻也越來越幹涸。隨著這碗藥喝下去,卻像是無限熱流注入體內,填補了四肢百骸流出的那些能量。

  第二日,那血便止住了,緊接著,秦念西又連續為施了七天針,每日又讓王醫婆按照自己給出的穴位配比對嚴冰施灸。

  嚴冰的麵色明顯一日日好起來,人也從全無力氣,隻覺渾身空蕩蕩的,再被慢慢填滿,精氣神回來,然後隻是有些發軟,再到能坐起來,然後下地走動,到得第七日施完灸,渾身暖洋洋,十分舒坦,竟有種神清氣爽的重生之感。

  邊上陪著的丫鬟婆子,看得自家少奶奶麵色再無從前那般萎淡無光,唇間也有了血色,隻忍不住喜極而泣。

  王醫婆和秦醫婆隻覺簡直就是起死回生,再從頭去翻閱那脈案,又討論了一番,再就不懂之處請教了秦念西。

  秦念西解釋了其中道理,遂又笑道“此雖個案,除卻其中鄭氏針法,阿念想歸納其中醫治之法,若遇尋常寒淤之症,以二位前輩之本事,也可盡治了。不知二位前輩是否願意,相互取長補短,於此道上往前走走,甚至教導觀中眾醫婆,俱得精進?”

  秦醫婆和王醫婆忙屈膝,秦醫婆年長,率先開口道“在姑娘麵前,不敢自稱前輩,便是能習得姑娘本事之一二,也是大幸,但憑姑娘吩咐便是。”

  王醫婆也屈膝道“蒙姑娘不棄,但憑吩咐便是。”

  二人心中話雖未出口,卻俱是心中激蕩得發熱……

  秦念西看著二人眼中閃爍的光,淺笑嫣然做了一番吩咐,又給二人分了工,二人俱都點頭應諾,從那天開始,便按照秦念西的吩咐,做起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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