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一章 權力是毒藥
作者:遙遠之矢      更新:2020-03-01 14:36      字數:4325
  明末之虎最新章節

  去見弘光監國朱由崧的過程,比範文程自已所想象的,還要順利得多。

  由於有鄭芝龍這個弘光朝廷中真正的當權者陪同,當範文程把來意向弘光監國朱由崧說出來後,他二話不說,立即就答應了。

  一個傀儡應有的覺悟,在朱由崧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

  既然鄭芝龍都肯陪這清廷使臣範文程一同前來,那麽,朱由崧如果還要表達出半點懷疑乃至不滿,都是一件極其愚蠢之事。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所以,無論範文程說什麽,要他配合做什麽,朱由崧都是連連點頭表示同意,完全沒有半點的置疑與反對。以至於這次見麵談完後,範文程嘴角,泛起隱忍不住的輕蔑微笑。

  而同樣麵帶笑容的朱由崧,雖然一臉滿不在乎的表情,但內心的悲傷與難過,卻是難以言表。

  他望著鄭芝龍與範文程二人滿意離去的背影,臉上的笑容驟然消失,心下更是悲哀地想道,唉,此事不論成否,自已都撈不到什麽好果子吃啊。

  因為,此事若成,那重興皇帝,說起來也不過是由李嘯手下,轉至鄭芝龍手中繼續當傀儡罷了,又哪裏會輪到他這樣一個無兵馬無實權的空頭皇帝,來真正行使大明帝王的權力呢。

  就象當年的漢獻帝,好不容易從李催郭汜手中逃走,卻又落入曹操手中,繼續成為一個可有可無的傀儡與橡皮圖章,這樣的結果,倒更象是一種辛辣的諷刺。

  更何況,重興皇帝除掉李嘯之後,自已這個所謂的監國,也就真的當到頭了,除了上表自去封號外,還能有什麽作為呢?

  而且,萬一此計不成,那重興皇帝逃到福州,自已一樣要乖乖讓位,到時的境況更加悲慘,就是想當一個傀儡,都不可得了。

  到時候,最好的結局,無非是自去監國之號後,回家當個普普通通的富家翁。而萬一鄭芝龍覺得自已這個當過監國的人,礙手礙腳,於事不便,他一不耐煩將自已一刀殺了,那也隻能算自已點背。

  這一刻,朱由崧忽然覺得,自已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無奈最可憐的小醜了。

  任人宰割,任人欺辱,毫無還手之力,這就是自已這個所謂的監國,最真實也最可悲的處境。

  接下來的事情,自然順理成章。很快,鄭芝龍與朱由崧一起,宣召那工部尚書高宏圖,來議事殿中相見。高宏圖一至,鄭芝龍便安排他出使山東,去麵見重興皇帝朱慈。

  高宏圖,字研文,山東膠州人,曆任中書舍人、陝西監察禦史等職,弘光政權成立後,被任命為戶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算得上了弘光政權中的一員重臣。

  李嘯率兵馬南下,一路攻入南京後,高宏圖率全族老小,盡隨弘光監國朱由崧一路南撤,逃至福州,繼續在弘光政權中效力。

  之所以讓高宏圖來這裏覲見,並任命其為使臣,是因為他自跟隨朱由崧從南京逃到福州後,迅速地攀上了鄭芝龍這個大粗腿,因其能言善辨,善於逢迎,深得鄭芝龍信任。

  而此人為人圓滑,一邊抱上了鄭芝龍的粗腿,一邊又與朱由崧關係亦是不錯。故鄭芝龍思來想去,覺得派此人作為密使,前去遊說重興皇帝朱慈最為合適。

  鄭芝龍既然提議此人,朱由崧自是隻有完全答應的份,遂立即按鄭芝龍與範文程要求,親手寫下密信一封,交給高宏圖。

  而高宏圖本人,則被鄭芝龍向朱由崧保奏為文淵閣大學士,並加封為太子太傅、太子太保、給予四世封誥,蔭其孫高為中書舍人,以此方式,來對這位即將出使山東的重臣,大加恩寵與籠絡,讓他此番前去,哪怕是出於維護家族利益來考慮,也會全力以赴去遊說重興皇帝。

  高宏圖領命後,複向鄭芝龍與朱由崧慷慨陳詞一番,便拜別而去,乘上由鄭家戰船改扮成的商隊,從福州港口出發,一路乘船北上,直往山東。

  二十天後,一直頂著北風北上的高宏圖,終於到達膠州港處。

  他是膠州本地人,此番重歸故土,少小離家老大回,自是感慨萬千。隻不過,他也知道,現在有要事在事,自已可是再無心情與時間,去觀賞這故鄉風景了。

  上得岸來,一行人匆匆趕往濟南,這沿途上,見到道路闊直,阡陌縱橫,屋舍儼然,村舍市鎮皆是井然有序,所過之處一片安堵,這山東之地,到處是一派安謐和睦的景象。高宏圖見此情狀,又想起崇禎年間,山東兵禍相結,饑民遍地的慘景,不由得又是在心下無限感慨。

  看來李嘯的治世之功,確是明朝中不出其右的存在。可歎現在自已,卻是要來想盡辦法,將這位明朝的中興之臣給幹掉,這可真是一種莫名諷刺。

  說來說去,都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啊。

  來到濟南城下,已是天晚,各人在驛館暫歇了一宿,次日清晨,高宏圖便前去由德王府改建的臨時皇宮中,求見重興皇帝。

  此時,這皇宮的外臣接見安排工作,是由李嘯的親信吳亮負責。吳亮原本在濟州島負責管理之事,因為李嘯的謀臣陳子龍與薑曰廣皆被調往南京隨行讚畫,故李嘯把吳亮從濟州島調回,讓他負責整個皇宮的安全與管理。

  因為這段時間以來,多有弘光政權的降臣前來覲見重興皇帝,也沒有發生什麽異常之事。故吳亮對於高宏圖這一行人的到來,也並沒有特別放在心上,略略地盤問了幾句後,便放高宏圖一人入宮覲見。

  高宏圖入得宮來,一路看著裏麵的雕梁畫棟與湖光山色,他想起先前被劉澤清屠滅的德王一家,心下又不由得是唏噓連連。

  很快,他在太監王承恩的帶領下,一路從前殿行到後殿,在這裏覲見重興皇帝朱慈。

  遙遙見到那個端坐在龍椅上,年僅十八歲,麵目酷似崇禎的年輕人,高宏圖一時有種幻覺。

  仿佛自已忽然回到了崇禎初年,那端坐龍椅上的,不是現在的重興皇帝朱慈,而是剛剛即位的崇禎皇帝。

  崇禎初年的皇帝,就是這樣,以年少之身,君臨天下,在金鑾殿中接見群臣,也接見剛剛被任命為中書舍人的自已吧……

  轉眼之間,十八年時間飛過,大明朝已是物是人非,這世事滄桑人情變化,真真何以言表。

  一時間,他心潮難抑,眼睛都有點泛濕,在離丹階十步外顫顫跪下,拱手道:“微臣高宏圖,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愛卿平身。”

  龍椅上傳來的聲音,亦是極象當年的崇禎皇帝,令下跪的高宏圖不禁又渾身一顫。

  他顫巍巍的起身,上頭的重興皇帝朱慈便笑道:“愛卿,這多年不見,你這形容,卻是老了許多呢。”

  高宏圖訕訕一笑,拱手道:“唉,多謝陛下掛念。可歎老臣這十多年來,顛沛流離,一事無成,於國於家無用,對不起先帝,更對不起皇上。”

  朱慈見他這般頹然,便出言撫慰道:“愛卿何出此言。現在國中局勢,已然日漸變好,一片欣然之景,愛卿又何必再這般沮喪。現在我大明之中,有唐王替朕四處奔忙,掃滅群醜,寧靖宇內,不日定當廓清天下,掃滅流賊與韃子,到時候天下人一齊共享太平,再圖中興……”

  朱慈一語未完,下麵的高宏圖卻是苦笑著搖了搖頭,一副完全不以為然的模樣。

  見高宏圖這副模樣,朱慈頓覺奇怪:“愛卿為何苦笑?難道朕之所言,可有不對麽?”

  高宏圖微微一歎,便抬起頭來,目光灼灼地望向朱慈:“陛下,現在國事雖然大勢向好,但依老臣直言,這國家之中,卻是有重大隱憂呢。”

  “哦?高愛卿為何說出這般話來?莫非,你此番前來,可是有甚要事要對朕說麽?”朱慈臉現慍色,他直直瞪著高宏圖,皺起了眉頭。

  高宏圖卻並不說話,隻是微微左右一望,看向那些侍立左右的侍女與太監。

  朱慈見他這般模樣,自是知道他想要讓自已摒退眾人,想要單獨對自已述話。他略一猶疑,便揮了揮手,就那一眾太監與宮女退下。

  偌大一個大殿之中,僅剩下高宏圖與朱慈,以及皇帝最為信得過的司禮監大太監王承恩。

  這王承恩,自跟隨朱慈從京城逃出,一路上與主子相依為命,故頗受朱慈信重,從登基到現來,也越來越受寵,被朱慈視為親信耳目,凡事無論大小,皆會讓其參與。

  皇帝與臣子二人,彼此目光稍一對視,高宏圖又撲通一聲,伏跪於地,然後,他小心地從懷裏掏出那朱由崧的親筆書信,高高地舉過頭頂,向重興皇帝大聲道:“皇上,微臣此來,實是奉了弘光監國之命,有密信要呈給皇上過目。隻不過,此信中內容,極為機密重要,萬不可輕易示人,故在下隻能讓皇上摒退奴仆,方敢進言。此信一路上被微臣貼肉細藏,現呈予皇上親自審看。”

  高宏圖此言一出,朱慈不覺又是一怔。他略一沉吟,便對旁邊侍立的王承恩低聲喝道:“去,把高愛卿的書信拿來,朕要親自閱覽。”

  王承恩急喏一聲,立即下去拿了高宏圖那高高舉起的書信,小心地遞給皇帝。

  朱慈展信細閱,越看臉色越是蒼白,他雙眼瞪大,嘴唇顫抖,甚至額頭都開始滲出冷汗。

  見他這般神情變化,旁邊的王承恩一臉擔心,下麵的高宏圖則是臉色肅然,嘴角緊繃。

  終於,朱慈將此信看完,臉色瞬間漲成紫紅一片,他騰的站起身來,一把將這封密信攥成紙團,朝地上的高宏圖狠狠摜去。

  這團紙球極其準確地擊了高宏圖額頭,啵的一聲彈起,骨碌碌地滾向角落。

  高宏圖受此突然攻擊,卻是依然麵無表情,仿佛麵前這位暴怒的重興皇帝的所做所為,都與自已無關一般。

  而在他上頭,皇帝暴怒的聲音,終於有如霹靂一般炸響:“高宏圖!你且說,那弘光監國朱由崧,給朕送來此信,究竟是何居心!”

  高宏圖未及回答,皇帝的聲音又淩厲響起:“哼!這個擅立朝廷,不服朕管的朱由崧,現在見到唐王即將掃滅偽朝,定是著實再無應對之策,才想出這挑拔離間借刀殺人之策,又命你來遊說於朕,想借朕之手來殺掉唐王,是不是?!哼,他定是想讓朕如當年父皇屈殺袁督師一般,自毀棟梁,自掘墳墓,讓我大明重陷內亂,讓爾等重新獲得喘息之機。哼!這廝還說什麽,朕若除去李嘯,定會自去監國之號,奉朕為尊,天下一統,這般無恥謊言,真真騙鬼去吧!你們的險惡居心,朕早就一眼看透!你且說,朕之所言,是也不是?!”

  聽到重興皇帝朱慈竟似一眼就看穿了已方圖謀,高宏圖內心發顫,隻不過表麵卻還故作鎮定,他故意長歎一聲,緩緩回道:“皇上,弘光監國此信中所言,決非挑拔離間,再不是要借刀殺人,而是確為一片憂國憂民之意,可見其拳拳忠君之心哪。”

  “胡說!你們,你們真當朕還是三歲小孩,可以任由你們擺布麽?他這信中,說得如此直接明白,無非就是朕與唐王君臣互鬥,最終借朕之手殺了李嘯,讓你們這幫宵小漁人得利罷了!”朱慈糧瞪著眼睛,手指顫顫地指著伏跪於地的高宏圖。

  高宏圖見朱慈這般憤怒,心下也不由得開始打鼓。暗暗想道,莫非這重興皇帝朱慈,難道真的還不懂事,願意甘當傀儡,任由李嘯操弄不成?

  他偷偷地仔細觀察朱慈那看似憤怒的眼神,卻終於在其中,覓得一絲慌亂與猶疑。

  這一刻,他心下暗喜。

  哼,這臥榻之側,焉有可令他人安睡之理!

  這人間最高的權力,乃是毒藥一般的存在。多少人可以為了這魔幻無邊的權力,父子反目,夫妻仇殺,手足相殘。親人之間尚且如此,更惶論帝王與其手下的大臣了。

  這位看似憤怒的少年帝王,他的眼神,已然背叛了他的表情與言辭,向自已展示了他最為虛弱與真實的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