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七章 江南改革之憂思
作者:遙遠之矢      更新:2020-03-01 14:36      字數:4295
  明末之虎最新章節

  出於九江可能丟失的巨大恐懼,寧南侯左良玉立即決定,現在要壯士斷腕,以求自保了。

  他急急下令,讓駐守廬州府的金聲桓部,再不要與唐軍第六鎮兵馬硬抗,而是全軍立即突圍出城,西撤到湖廣的黃州府,以麻城為據點,確保唐軍第六鎮兵馬不得繼續西進。

  而駐守安慶府的王德仁部,則全軍退至安慶與湖廣交境的宿鬆城,從而縮束戰線,並以雷水與雷池湖為憑依,抵擋唐軍西攻。

  左良玉這般安排,相當是主動放棄了南直隸的最後二府廬州府與安慶府,從而讓駐守麻城的金聲桓部、駐守宿鬆的王德仁部,駐守九江的郝效忠部,這三部兵馬,能互為犄角,一道守衛湖廣邊境,以確保自家的基本盤,不至丟失。

  左良玉這般倉皇應對,倒是讓唐軍第六鎮兵馬,基本不戰而獲廬州與安慶二府,至此,整個南直隸,終於近乎完整地落入李嘯手中。

  而金聲桓部在全軍突圍之時,不得不與圍城的唐軍狠狠地打了一場,最終,在付出了近半人員傷亡或被俘的慘重代價之後,他們總算逃出生天,一路退至麻城。

  讓左良玉沒想到的是,到了現在,唐軍卻並不急於來攻打他,反而是在劉澤涵部兵馬進入江西後,又開始了新的作戰計劃。

  左良玉惱火地發現,唐軍隻是讓黃得功部兵力,全力集中圍堵九江城,劉澤涵的三營兵馬,則是兵分兩部,一部一營兵馬直抵南昌府的寧州,以威脅左良玉的湖廣下部,讓其不敢再抽調兵力去入援最東邊的三部兵馬。

  另外二營,則是繼續南下,分別收複了吉安府與建昌府,以互為犄角之勢,威脅鄭芝龍部所在贛州府。

  唐軍這般部署,完全出乎了左良玉預料。隻不過,現在南直隸的廬州府與安慶府兩地,以及除了九江城外的整個江西北部,皆已失去,悔之何及!

  至此,李嘯當日的作戰計劃,全部得以實現,尤其是現在隨著兩鎮兵馬進軍江西,讓整個江西僅有九江城與贛州府尚在敵手,其餘地界,皆是唐軍地盤,這一作戰成果,大大超出預期,讓李嘯十分滿意。

  按李嘯的戰略構想,到現在為止,主要戰役基本結束,唐軍與左良玉部及鄭芝龍部,重新形成了新的對峙之勢。

  這個暫時停歇的態勢,當然是唐軍主動造成並控製。之所以暫停進攻,是因為李嘯考慮到,如果自已再繼續用力追擊左良玉或鄭芝龍部,會導致戰線拉得太長,兵力亦有不敷使用之嫌,而且就連後勤補給也不一定跟得上。

  萬一不能速勝,而與左良玉或鄭芝龍打成膠著之態,那麽,諸如流寇、韃子還有那在四川盆地的張獻忠部,極可能皆會蠢蠢欲動,侵擾自已地盤邊境,這樣的話,唐軍沒有足夠的兵力回防,如何應對這些外寇的進攻,將是一件相當麻煩的之事。

  因此,在唐軍已然得到了明朝最精華部分的土地之後,暫緩與各方交戰,全力消化吸收這些新得地盤,當為最重要最迫切的事情。

  現在,這明末江南最為嚴重,也最為迫切要改造的問題是什麽呢?

  李嘯認為,最嚴重也最迫切的問題,有兩個,一是土地兼並嚴重,二是流民及失業者數量極多。

  先來大致說說明末土地兼並的情況。

  明朝末年,土地集中已到了空前的程度。王公勳戚和地主豪紳瘋狂地兼並土地,大多數的農民相繼失掉土地。從全國範圍來看,一個普通的地主就占有幾十家佃戶。而在浙江和福建,有田的占十分之一,為人佃作食力的占十分之九。諸如北京、直隸、山東、山西、河南、陝西、湖廣等地的絕大部分的腴田,都被王公勳戚和地主豪紳侵占。

  一般地主豪紳通過豪奪巧取,“求田問舍而無所底止”。江南的縉紳富室占田少者數百畝,多者數千畝,乃至萬畝。河南的縉紳富室,占田少者五、七萬畝,多者至十餘萬畝。

  這樣的情況,在這富饒的江南之地,情況則是更加嚴重。並且這種土地兼並,在江浙一帶,還有一種比較常見的土地兼並模式。

  這種模式,就是某一地方豪強大族,占據一個地方,然後排擠非族內人,將非族內人土地霸占,形成一個地區的土地兼並。

  在《徽州府誌》裏,記載的許多名門望族,都是通過這種方式確立了某一族在一個地方立足。這也是為什麽,在南方地區,很多地方的村子隻有一個姓氏的原因。因為那些沒有勢力的小門小族,都被當地的一戶大族,用各種方式給擠兌走了。

  但江南一帶,卻並沒有發生象西北一帶一樣,因為大規模的天災而導致流民大增,以致揭竿而起的事情,這又是為什麽呢?

  這時因為,在以江南為代表的富庶地區,大量破產農民迫於生計離開土地,轉投臨近的工商業中心成為新的雇工群體,從而以此方式,暫時解決了迫在眉睫的生存問題。

  而在西北地區,土地兼並的後果,就要比江南一帶要嚴重得多。

  西北地區的土地兼並後,雖然程度沒有江浙一帶的嚴重,但破壞性卻更強,就在於西北地區的土地兼並,一是容易發生在自然災害時期,二是土地兼並後造成大量流民。

  西北地區因為自然災害和土地兼並,使得大量農民失去土地,但是西北地區的經濟和環境,卻沒辦法給失去土地的農民提供活路,從而創造了大量流民。這些流民,沒有土地,西北地區又無其他經濟,流民為了活下去,隻得給地主當傭農,但傭農的數量始終有限,缺乏出路的失地農民往往隻能選擇落草為寇,或是被迫揭竿而起。這無疑會給整個國家,造成深重的災難與悲劇。

  所以,土地兼並這種事,在中國不同地區引發的後果都不是一樣的,絕不能用江浙一代的土地兼並情況,去理解西北一代地方的土地兼並。

  而且,江南一帶的土地兼並,從某種意義說起來,其實對整個市井社會的形成與發展,還有一定的促進作用。

  《林次崖先生文集》:“今天下之民,從事於商賈技藝遊食者,十而五六。”

  《四友齋叢說》:“昔日逐末之人尚少,今去農而改業為工商者,三倍於前矣。昔日原無遊手之人,今去農而遊手趁食者,又十之二三矣。大抵以十分百姓言之,已六七分去農。”

  《嘉靖11年3月製策》:“遊民眾則力本者少,異端甚則務農者稀。……,小民無所利於農也,以為逐藝而食猶可以為苟且求全之計。……大率計今天下之民,其有田者一二,而無田者也。”

  《蘇州府誌》:“聚居城郭者十之四五,聚居市鎮者十之三四,散處鄉村者十之一二。”

  而據大量的明史資料記載,整個江南地區,農業人口從明中期的四五成逐漸到明末的一二成,大量人口流入城市,為城市發展提供了充足的勞工人口。

  而隨著市井社會與商品經濟的發展,中國的那早期雛形的資本主義,就對整個世界造成了極其強大的衝擊力。這一點,就連作者在看到以下的資料,都不覺驚到了。

  這些資料,來自樊樹誌的《晚明史》。

  “至遲到1580年代初,中國的絲綢就已經威脅到西班牙產品在美洲的銷路了。17世紀初,墨西哥人穿絲多於穿棉,所謂穿絲,大多是穿中國絲綢。”

  “實際上,中國對西班牙殖民帝國的貿易關係,就是中國絲綢流向菲律賓和美洲,白銀流向中國的關係。”

  “以至於墨西哥總督於1611年呼籲禁止中國生絲的進口。但是到了1637年情況愈發嚴重,墨西哥的絲織業都以中國絲為原料,墨西哥本土蠶絲業實際上被消滅了。鄰近墨西哥的秘魯也是中國絲綢的巨大市場,中國絲綢到秘魯的價格隻抵得上西班牙製品的1/3。從智利到巴拿馬,到處出售和穿著中國綢緞。”

  “中國絲綢不僅泛濫美洲市場,奪取了西班牙絲綢在美洲的銷路,甚至繞過大半個地球,遠銷到西班牙本土,在那裏直接破壞西班牙的絲綢生產。”

  這樣隻處於萌芽狀態,依然極其幼稚與不穩固,卻已給當然的世界經濟秩序,造成了這般強力的衝擊與影響,可見這江南一帶,發展商品經濟的潛力有多大,將來可達到的成就,又能有多高!

  相比明朝開始出現的資本主義萌芽,給社會帶來的勃勃生機與嶄新力量相比,那所謂的大清盛世,是多麽地可笑又可悲。

  清朝康熙年間,“盛世滋丁,永不加賦”,被後來的韃粉鼓吹為曠古絕世的巨大成就,隻是,這曆史中的真實含義,真的如他們所說嗎?

  非也。

  因為,所謂的永不加賦,是指隻征收固定人頭稅,然後把收稅的重點集中到田稅上。

  這真的是仁政嗎?為何到了現在大多數國家都要交納個人所得稅,反而不采取此“仁政”?

  其實,此策實際上是社會大倒退,是把人口與土地嚴格的綁定起來的殘酷措施,使得各地官府,為了所謂的政績與治功,不得不竭力壓製一切新生的經濟力量,而把盡可能多的人口,轉為最基本的耕田人口,並極力壓製無土之人(如工人、商人等)的生存空間。這種愚昧而落伍的殘酷做法,與同時代歐洲的圈地運動,迫使農民進城務工,讓整個國家轉變為工業化社會的做法截然相反。

  因此,康熙的這種做法,僅僅是出於要對社會強力管控,防止社會出現清廷無法控製的不良因素,從而人為大幅縮減了其他行業的生存空間,讓治下百姓隻有從事農業才能生活,這樣鼠目寸光,無視時代潮流的愚蠢做法,相對明朝的經濟體係,無疑是大踏步的後退。

  甚至可以說,有清一代,是從士農工商各司其職的中國傳統職業安排,通過強力的人為手段,變成了僅有士農兩個行業,讓中國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農業國,徹底滅絕了工業化的希望。最終在一百多年後,讓中國遭受了數千年未有的戰敗與屈辱,擁有了那一段噩夢一般,充滿了彈孔與血淚的曆史。

  行文至此,估計很多讀者會問,那麽,照這麽說,既然江南一帶的土地兼並對社會有這般促進作用,那作為實際統治的李嘯,就可以對江浙一帶的土地兼並放縱不管,任其自流了嗎?

  當然不行。

  因為,江浙一帶,雖然土地兼並問題不嚴重,雖然沒有太多的流民問題,卻有很嚴重的個問題。

  那就是,江南一帶的財稅,基本上處於收不上來的狀態。

  為什麽會收不上來呢?

  因為土地兼並,集中到了地主官紳階級手中,而他們可憑借自己的特權和法律的漏洞,大規模的集體逃稅漏稅。整個江南一帶,積欠的稅賦,多達幾十年之久,讓整個國家出現了嚴重的財政虧空,這個問題,無疑是相當的觸目驚心。

  大明朝的滅亡,不是直接亡於土地兼並這一條,這種說法,並沒有問題。可大明朝滅亡的根源就在於,過於嚴重的土地兼並,讓國家在喪失了大量的財稅收入後,已徹底摧毀了王朝的內部結構。

  而財政的捉襟見肘,也決定了明朝無法從製度上,建立足夠抵禦外侮,鎮壓起義的軍隊。導致無論是外患還是民變,都是不斷壯大,無法遏製,這也更加惡化中央的財政。

  到了這一步,整個國家,就像一個嚴重失血,同時又失去了造血能力的病人,整個身體對外界的侵襲,已然沒有了有效的抵抗力,任何一個小小的外在傷口,就能使他感染而死,這對於國家與民族來說,真是巨大的悲劇。

  對於這樣的情況,來自後世的李嘯,自是洞若觀火,了然於心。

  所以,他絕不允許,在自已的統治範圍內,還繼續讓這樣畸形的社會模式,再繼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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