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虎踞(四)
作者:遙遠之矢      更新:2020-03-01 14:30      字數:5685
  明末之虎最新章節

  “傳我軍令,盾兵在前,槍兵在後,堵住缺口,務必不得讓敵軍入堡!”見到堡牆外浩蕩人群,正快速衝往南北兩處城牆豁口,李嘯沉聲下令。

  “大人,韃子令百姓衝陣在前,我軍卻該如何處置?”甲總總長田威的聲音,急切而焦燥。

  “皆殺!”

  “啊。”

  “韃子裹脅百姓,夾雜其中,驟然之刻,孰可分別!若放其入堡,我軍必潰!”李嘯的聲音,有如鋼鐵般冰冷:“傳本官軍令,但凡衝到豁口者,無論是韃是民,盡皆殺之!”

  “得令!”

  隨著李嘯的軍令下達,守衛南北城牆頭兩處豁口的李嘯軍兵,頓時成了兩架冷酷的殺戮機器。

  從空中往下看,敵我雙方殊死爭奪的堡牆豁口處,簡直就是最為血腥可怖的無間地獄。

  大股大股的百姓,男女老少皆有,紛紛哭喊著向豁口衝來,這衝力巨大的人口洪流,卻被豁口處一個半弧狀包圍著盾兵陣列死死頂住。大片的人群直接撞擊在大盾上的精鋼尖刺上,將整個身體紮透,直接哀嚎著死去。

  前麵的人被紮死,後麵的人群卻依然瘋狂地往前擠,這時,大盾後麵的槍兵那手中的長槍,有如狠毒的長蛇,對著他們的頭、胸、頸各部淩厲刺殺,一擊致命,斷難再活。衝過來的人群,但凡中槍者,無不鮮血噴濺,迅速死去。

  這隻是李嘯軍的地麵防衛,而在豁口兩端的城牆上,則站著大隊的輔兵,正不停地從上方將滾燙的糞便金汁和一個又一個生石灰瓶,不停地往豁口下的百姓與韃子陣中,傾倒砸下。

  衝陣的人群,在李嘯軍淩厲的立體式攻擊下,慘叫之聲震天動地,鮮血與碎肉四處飛灑,腥臭的金汁與人體內髒氣息相混合,形成一種讓人極度惡心的氣味,漫天飛揚的生石灰粉則幾乎讓人難於呼吸。在這一片喧囂與混沌中,地麵上迅速被百姓的屍體重重疊疊地鋪滿,而在累疊得讓人心驚的屍體下,那洇泅開來的的鮮血,粘稠滑膩,四處溢漫,讓人幾難站穩。

  這是一場徹底沒有底線的戰鬥。

  男的,殺。

  女的,殺。

  老人,殺。

  小孩,殺。

  每一個守陣的李嘯軍兵,都牢記了李嘯的那句話:“但凡衝陣者,皆殺之!”

  在哀哭著衝陣百姓看來,麵前的李嘯軍,簡直就是惡魔的化身,不停地吞噬著洶湧而來的血肉,帶走了一個又一個悲苦可憐的靈魂。

  可憐那些百姓,依然在前赴後繼地不停衝來,仿佛將李嘯軍衝垮了,就能有活路一般。

  這些可憐的人,其實已沒有選擇,因為他們隻要稍微一退,後麵押陣的韃子便立刻對他們或砍或殺,絲毫不留情。

  站在槍盾戰陣之後的李嘯,透過嗆人的生石灰塵霧,隱約地看到,竟有一名懷抱著小孩的婦人,也嚎哭著跟隨這些人群,赤手空拳前來衝陣。

  人群擁擠而混亂,這名婦人手中的孩子不慎掉落於地,隨即被瘋狂的人群踩入屍堆中,再不複見。

  婦人瘋了一般的大哭,欲躬身挖出孩子的她,卻被後麵人流推擠著,踉蹌地向前衝帶,隨即被一名李嘯軍槍兵,凶狠地紮穿了胸口,鮮血如泉噴湧,慘叫著倒下。

  與此同時,上麵大團的糞便金汁洶湧而下,將這名婦人的屍首與旁邊的一眾百姓,染成同樣腥臭的暗黃。

  見到這悲慘至極的景象,李嘯心下,有如刀割。

  沒有任何人情、道德、良心、法律的製約,隻有如同野獸般的廝殺,隻有你死我活的爭鬥,隻有屍積如山,隻有血流成河,隻有刀劍的錚鳴,隻有瀕死的哀嚎,這就是真實的戰爭,殘酷的戰爭,剝去一切美化血淋淋的戰爭!

  隻是,這個戰亂之世,這個韃子欲毀我華夏千年衣冠文明的黑暗時刻,唯一中止戰爭的方法,卻是隻有戰爭。

  唯有將這些韃子流寇統統消滅幹淨,戰爭才會最終平息,神州大地才會重回安靜和平。

  各位鄉親,各位百姓,我李嘯造下這般罪孽,若有來世,就讓李嘯當牛馬以報吧。

  一片昏蒙中,這位來自現代社會的年輕千戶,臉如寒鐵,心下之痛苦,無可言訴。

  殘酷的殺戮進行了約半個時辰,豁口處屍堆如山,地上的血液幾可沒至腳踝,讓拚死守衛的李嘯軍兵,幾難站穩,不時有人摔倒在地。

  人群依然不斷從兩處豁口湧來,看不到任何停歇的事態。戰至此時,李嘯軍兵皆已甚為疲累,原本嚴密的槍盾戰陣,漸漸地被衝開,露出或大或小的空隙。

  迅速地就有其他槍兵或盾兵補上缺口,讓整個守衛戰線能依然勉力維持。

  戰此至時,衝過來的人群中,百姓越來越少,諸如女真、蒙古、漢軍之類韃子軍兵卻越來越多。

  現在李嘯軍其勢已疲,而這些韃子因為剛剛皆是百姓衝陣,此時皆是以逸待勞。各類韃子淩厲衝殺,讓疲憊應戰的李嘯軍兵,不時慘叫著倒下。

  遠處觀戰的甲喇額真愛巴禮,一臉得意。

  旁邊的牛錄額真塔喇木、查布祿,漢軍副參領班誌富等人,亦是滿麵喜色。

  狗入的李嘯,看你還得支撐多久!

  在又鏖戰了半小時後,這是南北城牆兩處豁口,李嘯軍終於再也堅持不住,疲憊交戰的盾兵與槍兵們,皆被推得不斷向後退,露出的空缺,已是越來越難於補上。

  此時,在北牆上的那些被擄明軍,終於被金大奎部及橫行隊,聯手殺退,爬上來攻城的被擄明軍人數越來越少。

  而在南牆上,本就戰力最差的的杜少如部,死傷者已近半,眼見得已是不支。

  李嘯急令,守衛北牆處的金大奎部,分出一半,緊急趕去增援南牆。

  而橫行隊,則緊急抽調到城牆之下,分成南北兩隊,拚死堵住缺口。

  有了金大奎部的一半遼東軍兵支援,南牆局勢好不容易穩住,並開始漸漸取得優勢,壓得那些同樣疲憊的被擄明軍,不停地往城牆入口處後退。

  這時,李嘯看到,從醫館方向,竟然有一百名軍兵搖晃著走出來,人人皆已披甲執刀,看起來,卻是要來加入戰場。

  他們中領頭者,竟是副總兵祖大樂!

  “總兵大人,你傷勢未愈,如何竟來參戰?”李嘯一臉驚訝地發問。

  “咳,又沒傷到骨頭,有什麽大不了。現在情勢如此緊急,本將與這一眾輕傷員,如何還能在醫館內安躺得了!現在由你吩咐,讓我等速速前往救援。”祖大樂擺擺手,急急回答。

  李嘯看了看局勢,心下立刻做出決定。

  現在最輕鬆的,當屬北麵城牆上那些稀稀落落上攻的明軍了,就派祖大樂他們去替換那另一半的金大奎部軍兵吧。

  李嘯隨即下令,由祖大樂部及一眾願意參戰的傷員,接替那一半的金大奎部軍兵守衛北牆,而把抽調下來的半部金大奎部,就地防衛愈加吃緊北部豁口。

  李嘯軍現在,基本把全部的兵力,用到了極限。

  不停洶湧進攻的韃子,在拚死守城的李嘯軍阻擊下,最早的那股凶悍的氣勢,漸漸消失了。

  雙方打到這個時候,已基本上到了純粹拚消耗階段。

  盡管李嘯軍在戰術、組織度、配合度上要比混雜在百姓中衝來的韃子強得多,卻也架不住韃子的數量太多,又是混雜在百姓之中衝陣,讓李嘯軍陷入了越來越被動的局麵。

  李嘯牙肌一咬,刷地抽出倭刀,親自上陣衝殺。

  “大人親自上陣了!”

  在軍兵們的歡呼聲中,李嘯與南邊的半隊橫行隊,對不斷地想從缺口處繞過來的敵兵,奮力砍殺。他一個人連殺兩名步甲兵與一名蒙古韃子,讓周圍的李嘯軍兵,士氣為之一振。

  橫行隊更是有如一隻發狂的機器野獸,每個軍兵都在揮擊著手中的重型武器,對衝過來的韃子與百姓,瘋狂殺戮,安和尚與武壯兩名隊長,皆殺得已如血人一般。

  兩軍又相抗了一段時間,李嘯軍還是被壓得不斷後退,盾兵與槍兵不斷傷亡,軍兵的慘叫聲越來越密集。而橫行隊與抽調下來的金大奎部,也傷亡了不少,不時有人倒下。

  戰至此時,金汁與灰瓶均已消耗完畢,城牆上麵的輔兵,再也幫不上忙了。

  隻不過,由於李嘯軍的頑強抵抗,韃子戰陣也終於扛不住了,這些久經戰陣的韃子,皆是深深震驚於李嘯軍的強悍戰力,越來越多的韃子開始力竭不支,諸如漢軍與蒙古韃子中,更是多人已是勉力支撐。

  李嘯敏銳地觀察到,敵我雙方,終於皆到了最後的臨界點了。

  現在,就看誰能堅持到最後,還有,誰能施出最後的殺手鐧了。

  “甲喇大人,我軍步兵已竭,請速速派出騎兵衝陣!”漢軍副參領班誌富,葫蘆型的臉上,大顆汗水滲出,滿是驚恐不安之色。

  甲喇額真愛巴禮,卻是一臉猶豫。

  這李嘯軍兵的強悍程度,讓一向自視甚高甚是驕橫的愛巴禮,心下也不由得極其佩服。

  若是各處明軍,皆如李嘯之軍一般強悍善戰,那大金莫說進關擄掠,便是一味自守,怕亦是不易啊。

  隻是這數百名騎兵,是他最後押陣之物,不到萬不得已,不可輕易使出。

  況且,李嘯軍中,長槍兵極多,那三米寬的豁口,已圍成一片槍尖森林一般,若要騎兵硬往上衝,縱然李嘯軍勢已竭,自家這傷亡,亦將會極其驚人。

  況且,現在自已的手下軍兵,已向堡內越來越深地壓入,雖然進展緩慢,但如果再堅持一會,最先崩潰的,應該是李嘯吧。。。。。。

  “主子,若不速派騎兵,隻恐我軍堅持不住。”班誌富的聲音中,忽然滿是哀求。

  “我軍未落下風,且再看看。”甲喇額真愛巴禮,最終猶豫地回答道。

  這句話,成了愛巴禮終生後悔之言。

  在韃子騎兵押陣觀望之際,堡中的李嘯,終於下令,全體騎兵,楔形突擊!

  一直養精蓄銳到現在的騎兵們,發出一陣震耳的尖嘯,排出玄虎重騎在前,飛鷂子在後的巨大楔形陣,從遠處校場的一頭,開始衝擊。

  起步,加速,衝鋒!

  40名玄虎重騎,50名飛鷂子組成的的巨形楔形戰陣,在離前麵拚死抗擊的槍盾兵還有近五六十步時,便已充分提速到衝鋒時速!

  聞得隆隆如雷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南部城牆處的李嘯軍兵迅速讓開。

  隻在瞬間,充分加速,盡力衝鋒的李嘯軍騎兵,從這些讓開的李嘯軍兵旁疾速掠過。

  如果把進攻南部城牆豁口的韃子,比喻成一塊碩大肥厚的麵包的話,那麽盡力衝鋒的李嘯軍騎兵,則是一把雖然小巧,卻是極為鋒利的小刀。

  這把鋒利的小刀,瞬間把這塊厚實寬大的麵包,切成了兩半。

  隻聽得連聲的慘叫與馬蹄聲混雜在一起,手中騎槍直挺的李嘯軍騎兵盡力衝鋒,有如收割生命的死神鐮刀,將攔在前行道路上的任何物體,都統統衝開,全部刺死踏死。

  在李嘯軍騎兵透陣而出之時,騎兵隊的速度已是十分緩慢,這是因為,馬蹄下麵是層疊的屍體,這大大延緩了衝刺的時間。

  隻不過,李嘯軍這淩厲的透陣一擊,南麵城牆豁口處,已是勉力而戰的韃子軍陣,終於徹底崩潰了。

  放眼過去,剛才還洶湧進攻的大群韃子,現在卻有如退去的潮水一般,每一個人都被李嘯軍騎兵這淩厲恐怖的武力所震駭,和同樣崩潰的百姓們一樣,紛紛掉頭而逃。韃子們狼奔豚突,四散逃竄,秩序大亂。

  隻不過,體力已近透支的李嘯步兵,再也沒有力氣追擊他們,每個人都在原地大口喘氣,一臉慶幸至極的表情。

  如果沒有騎兵隊這次衝鋒突擊,也許,首先崩潰的,將是自已吧。

  騎兵隊按李嘯的命令,沒有追殺這些潰兵,而是掉頭轉向西牆,再從西牆繞至北牆,準備與裏麵正在拚死抵抗的李嘯軍步兵,給進攻北麵城牆的韃子,來個前後夾擊。

  “全體騎兵出發,全力擋住李嘯騎兵!”甲喇額真愛巴禮,悔之無極,聲嘶力竭地對身旁的三百多名騎兵吼出這句話。

  韃子騎兵們立即怪嘯著,縱馬前衝而去。

  晚了。

  已重新充分加速的李嘯軍騎兵,從西麵城牆頭兜轉過來,盡力衝鋒的楔形戰陣,有如一根凶狠惡毒的巨大尖刺,狠狠地戳入北部城牆下的韃子軍陣後部。

  後.庭爆.菊!

  同樣如同一塊碩大麵包般的北邊城牆處的韃子軍陣,立刻也被這把鋒利的小刀瞬間切開。

  韃子們終於全部崩潰了。

  他們如南麵城牆的韃子一樣,紛紛慌不擇路地掉頭逃竄。

  此時,甲喇額真派出的騎兵,剛剛趕到。

  而這時的李嘯軍騎兵,已重新入得堡內,前麵的槍盾戰陣,亦是重新布防。

  有數名兜不住坐騎的騎兵,直直地衝向那已重新布好的槍尖森林,立刻被捅了個人馬全穿。

  餘下數百名騎兵,見勢頭不利,無奈之下,隻得拔刀退回韃子本陣。

  已殺得一身是血的李嘯,同樣沒有令人追擊。

  因為戰至此時,李嘯軍中,再沒有人有這樣的體力了。

  城牆上,殘餘的被擄明軍,見得已方大勢已去,紛紛向李嘯軍下跪投降。

  這場生死隻在須臾,勝負隻在轉瞬,艱苦危險至極的守城戰,終於結束了。

  甲喇額真愛巴禮,眼中的凶悍之色已是蕩然無存,他一臉呆滯地令人清點現在全軍人數尚有多少。

  很快,結果報上來,現在全軍除了那三百多名騎兵外,餘下的步兵中,女真軍兵為460人,蒙古軍兵為246人,漢軍為285人。

  大敗仗!

  徹底的大敗仗!

  沒想到啊,擁有數千之眾精銳兵力,作為旗主德格類最為看重的親信甲喇額真,久經戰陣慣經沙場的自已,竟會這般窩囊地敗在這個狗入的明軍把總李嘯之手。

  這般恥辱,足以將自已過往的榮耀,一掃而光!

  李嘯,若來日再戰,本將不把你這狗賊斬成肉醬,誓不為人!

  “傳本將軍令,舍棄明國百姓,押上輜重就此退兵,近回大同鎮,與旗主大人匯合。”甲喇額真的命令,有氣無力。

  “主子。。。。。。”

  見得甲喇額真愛巴禮這般頹唐,牛錄額真塔喇木、查布祿等人,皆是眼含熱淚,喉頭哽咽。

  隻有那早先打敗仗的牛錄額真拜克圖,以及那漢軍副參領班誌富,臉上雖也擠出一副慘淡之色,隻是愛巴禮能感覺到,這兩人其實並沒有多少傷心。

  這兩人現在的心思,愛巴禮自是清楚。拜克圖是因為大家都打了敗仗,故再沒人會輕易嘲笑他這個敗軍之將。而漢軍的班誌富,則是因為此戰漢軍出力甚多,自已再不好拿他頂缸並取其性命。

  黃昏之際,甲喇額真愛巴禮,率領一眾韃子餘兵,押著糧草輜重,旗幟散亂地緩緩南撤而去。

  看著敵軍這般狼狽離去,金家莊堡處,響起一片幾乎震破耳膜的歡呼聲。

  “萬勝!”

  “萬勝!”

  “殺韃子,得功名!”

  “殺韃子,上天庭!”

  從這場艱苦卓絕的守城戰中,最終存活下來的李嘯軍軍兵,放聲嘶吼出心中的喜悅。也有一些軍兵,想到這場死傷慘重的戰鬥中,原先那些朝夕相處的兄弟,現在已是陰陽兩隔,不由得紛紛放聲痛哭。

  被笑聲與哭聲環繞包圍的李嘯,無聲地站立城頭。

  一手執刀佇立,一手平按雉堞,已然目送韃子遠去的他,看著金家莊堡破敗的城牆下,那遍地堆疊如山的百姓屍首,堅強剛毅的臉上,有著隱藏不住的哀傷。

  漫天如血餘暉的映照下,肅然站立的李嘯,如同一座沉默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