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想知道什麽？”紙人唐死死地盯著薑述。

  這個地下室內燈光明亮，牆體刷得雪白，整體看起來很簡單整潔，而這樣的風格也讓唐看不出任何能夠推斷出自己身處何方的端倪來。

  他判斷不了自己身在何方，也就無從聯係到他的兩個假身。

  這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無法聯係到假身，他甚至連自殺都是無效的。

  複活之後的人再次死亡後需要三天左右的時間來重塑靈體，之後才能進入正常的複活階段，如果他現在自殺，他的假身並不知道他究竟在什麽時候才能再次重塑靈體，那麽下一次他複活見到的人還是薑述。

  還是薑述……

  薑述為什麽會掌握複活的方法？！

  自己死亡的這段時間裏他究竟做了什麽？

  難道狄克莊園已經被他完全攻陷，複活的秘術也已經傳出去了嗎？

  一時間，諸多疑問湧上唐的心頭，每一個問題都直擊唐的內心，每一個問題都是唐最不想麵對的困難。

  但是現在的這個情況，他處於完全的被動之中，縱然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麽才能破局。

  “我想知道的事情……很多。”薑述擁有著一雙似乎能夠看透人心的眼睛，他不緊不慢地說道，現在他擁有絕對的主動權，自然要在氣勢上給足壓力，“當然，像那種大家都知道事情就不必再說了。”

  “比如？”唐反問道，他需要從薑述的回答裏推斷更多的事情。

  在死亡進入了靈體空間之後，他完全沒有了時間概念和對外界的感知能力，當他回過神來時就發現自己變成了薑述手中的一個紙人，這種一無所知一無所有一無所用的狀態……

  太糟心了。

  而薑述自然也是清楚唐的想法，但他隻是眯起了眼睛，思索了一會兒才回道：“比如你的計劃。”

  “我的計劃……？”唐重複著薑述的話，他那紙質的臉上已經浮現出了警覺的色彩。

  同樣，他可以套薑述的話，那麽薑述也可以套他的話，這是一種相互的關係。

  “對，和你計劃相關的部分我已經很清楚了，我現在隻需要關於新黑牆的信息。”薑述聳聳肩，他的語氣裏帶著一些不耐煩，“另外兩個機械唐已經被我依次摧毀了，你們的計劃也已經失敗了，你沒有隱藏新黑牆的必要，找到關閉方法僅僅是時間問題。隻不過我想節省一點時間，所以我願意和你做一場交易。”

  “什麽交易？”唐立即反問道，但他並沒有全信薑述說出的話，隻是分析著薑述話裏的意思。

  計劃已經失敗了？

  為什麽會這麽快？

  不對……

  就算是這個薑述也不會擁有這麽強的實力，他在莊園裏準備的那麽多機械部隊，他通過控製三大集團五區總管獲得的秘密警察部隊……

  這些經過了這麽長時間才準備起來的勢力居然會被這個僅僅T4的娛樂序列魔術師給輕鬆摧毀？

  這種事情他完全不能接受。

  不對，不行，必須保持理智，或許這隻是薑述的小計倆。

  不過他現在掌握的信息太少，在這環境裏他甚至無法判斷出日期和時間，對一切都一頭霧水，這才是最麻煩的事情。

  “你告訴我新黑牆的關閉方法，我給你重塑肉身。”薑述笑眯眯地提出了交易，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

  而唐也沉定下心思，他當然不會薑述說什麽就信什麽，所以他陷入了短暫的思考之中。

  薑述望著唐這副樣子，心中暗自警覺。

  看起來唐並不知道關於被騙過一次的事情。

  在上次用紙人臨時複活的時候，唐就已經被他騙過，當時的那個唐自稱兩邊的靈體信息不共享，這似乎是真的？

  還是唐在隱瞞什麽？

  不過，似乎是看出了唐的猶豫，薑述也微笑著補充道：“當然，你可以用這具肉身做很多事，一切事，除了……”

  他的眸子仿佛突然失去了所有色彩，充斥著肅殺之氣，“用毒氣殺死所有五區人這種事。”

  聞言，唐猛地抬起頭，雖然紙質的臉上並不能看出太多的表情來，但僅從他的反應之中薑述就能察覺到一些信息來。

  似乎說中了一些。

  同樣，麵對這種紙人狀態下的唐，薑述並不能通過讀心術獲取對方的內心想法，也不能通過預知術提前知道唐的反應，所以他在憑借自己之前的推測用話術來詐唐，唐在驚疑之下說不定就會相信他的鬼話。

  不過這也讓薑述產生了一些奇怪，主腦對於“人”的定義究竟是什麽？

  讀心術不能讀唐的機械假人也就算了，畢竟嚴格意義上來說唐的假身並不算是人，但現在紙人狀態下的唐又是怎麽回事？

  非要人的靈魂加上人的身體才能成功讀心？

  那高度改裝的賽博精神病豈不是也不能用讀心術感知？

  難道……

  心神和身形的不統一才是那些改裝狂人演變為賽博精神病的原因？

  和畸變者的成因類似？

  僅僅幾秒鍾時間，薑述就發現自己的思緒飄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他在心裏為自己尷尬了一下，然後重新望向那個小紙人。

  紙人正低著頭一言不發，看不出任何反應來。

  這就是隱藏在唐心裏最深處的事情，除了兩個假身以外沒有任何人知道的事情，此時卻被薑述這麽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在這種情況下，唐還能迅速恢複平靜，這已經很難得了。

  而且，唐對自己變成紙人都沒有得知計劃已經失敗那麽震驚，似乎在他的心目中，這個計劃的意義比他本身的安危更加重要得多。

  “我為什麽要用毒氣殺光五區的人？我是瘋了麽？”唐迅速和緩了心緒，他嗤笑著回問薑述，“你為什麽會覺得我會幹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

  “你或許是瘋了。”薑述似乎是收到了一切順利的信號，他笑著回應道，“從那個……嘶——賣花女，抱歉我忘記她的名字了，反正從她身死之後你就已經瘋了。”

  “艾莎妮雅，她叫艾莎妮雅。”唐突然開口提醒了一句，但他的情緒並沒有因為薑述對那個女人的不敬而起伏，反而是徹底平靜了下來。

  就像是某個開關一樣，艾莎妮雅就是他不至於陷入瘋狂地步的底線。

  “對，她死了之後你就已經瘋了，隻不過你是個理智的瘋子。”薑述繼續說道，語氣不緊不慢，“就像是我在那部電影《無名小卒》裏說的那樣……”

  “對於人來說，最難纏的永遠不是地獄裏的魔王，而是魔王身邊的小鬼，他們會為了莫須有的理由來犧牲其他人，比起那些魔王，他們更加沒有下限。”唐顯然是認真看過這部電影的，他很快就說出了薑述意指的台詞。

  “對，而支持著這些小鬼肆意妄為的，實際上是電影裏那個已經徹底崩壞的法治社會。”薑述道，現在的進展出乎他自己的意料，他似乎已經完全掌握了談話的節奏，“所以你真正想做的還是徹底改變孤城。”

  “沒錯，我是想改變孤城，所以呢？我是為了孤城好，我為什麽要殺光孤城人？”唐立馬反問道，似乎是找出了薑述語言裏的錯誤。

  “你的A計劃就是通過‘述寶’和新黑牆來打造一個屬於你想象之中的正義國度，通過暴力手段和強製手段降低犯罪率啊什麽的。”薑述打開了擬化光屏，“在這種環境下，或許你的法治社會真的可以實現。”

  “你說得沒錯。”唐倒也坦然，他直截了當地回答道，“確實是這樣。”

  “還差一個工具沒說，你的那個名為‘交流’的APP才是重點。”薑述笑了一下，“這個東西才是關鍵，你對外宣稱它的底部邏輯是加密，一切用戶數據都無法被使用，但實際上，你的人工智能可以隨意使用。”

  唐的麵色依舊平靜，他沒有反駁薑述的話語。

  “犯罪是有跡可循的，而罪犯也是有跡可循的。”薑述接著說道，他麵前的擬化光屏上出現了這款名為‘交流’的APP的使用分析，“除了一些真正無序的激情犯罪，大部分的刑事案件在發生前就有一些跡象表明。”

  “位置、消息記錄、瀏覽記錄、購買記錄……這些信息都可以輔助人工智能對案件進行判斷。”薑述道，“我曾經翻看過你經手的所有案件，你很擅長從這些細節入手分析犯罪心理，而且你同樣很擅長天馬行空的刑偵模式。”

  “為了真正的治法，犧牲這也自由是可以接受的。”唐也冷冷地出聲表達自己的觀點。

  薑述也是聳聳肩道：“我不想和你討論這個，我不擅長說服別人也不擅長被別人說服。”

  “那你說這些的意思是什麽？你認為我的做法是錯的，所以你要阻止我？”唐繼續追問道，試圖從薑述的話語裏找出答案。

  “繼續分析唄，就當是聊聊天了。你知道的，我很少在周圍人麵前說出真實的想法。”薑述無所謂道，他笑得很溫和，舉手投足之間充滿著隨意，但那雙眸子裏似乎藏著鋒芒，“那一天你在和我分析如何策反木槿的時候不也是這種狀態麽？”

  隻不過，現在的身份互調了。

  這是薑述並未說出口的事情，但在場的兩人都明白。

  角落裏的三隻平板精也是望著那個坐在桌子前的男人，屏幕上的彈幕偷偷交流著。

  甲：果然，媽斯特才是這個世界上最記仇的人。

  乙：心疼俺的小迪勒，求求你快點死吧，別落到薑老怪的手上。

  丙：果然小乙你才是老魔頭，說複活唐的也是你，讓迪勒死的也是你。難道不是死了之後才會落到薑老怪手上？迪勒死了，一個往生術不就來地下室待著了？

  甲：確實。

  交流完畢，兩隻平板精自覺地同小乙拉開一點距離，似乎是要和這個腹黑怪劃清界限。

  桌上，唐沒有再回薑述的話了，他開始意識到不妙的地方了。

  “所以說，問題就出在這裏。”薑述繼續說道，用著那一天在唐車子裏唐的那副口吻繼續分析，“為了促成計劃A的成功，你應該先大規模地推廣這款APP，而不是先升起新黑牆。”

  “這個順序很重要麽？”唐反問道，“我完全可以在新黑牆升起後再進行推廣。”

  “我的意思不是順序的重要性，而是先升起新黑牆這件事完全沒有必要。”薑述道，“當時的我以為你升起新黑牆是為了自保而掀桌子，是因為擔心我泄密你的身份導致你和狄克家族內鬥影響計劃。而升起新黑牆似乎可以讓你和狄克家族強行聯盟，使整個計劃順利進行。”

  而後他頓了一頓道：“但當時的你可能已經控製住了整個狄克家族了吧？在迪勒離開莊園之後，剩下的狄克們並不難對付。”

  “所以呢？”唐反問道。

  “這段時間裏我一直在等這款APP的上線消息，但完全沒有一點消息。”薑述表現出了一種看破，“所以要麽是我完全猜錯了，要麽就是你換了計劃B。”

  他自信地笑笑：“不巧的是，我這個人比較自信，當時我就猜是後者。”

  不但自信還開了掛，小丁的潛入和讀心可是收集到了關鍵的信息，這完全是降維打擊。

  薑述在心裏這麽想道，隨後他繼續說道：“因為你的一個假身死了，而柳汀若也離開了，你沒有足夠人工智能來控製‘交流’了不是麽？事實證明，剩下的兩個假身甚至連城市基本規劃的任務都勉強，計劃A自動失敗。”

  “然後呢？”唐的臉色如常。

  “所以我找到了你的計劃B，也成功阻止了它。”薑述道，“通過一些手段迫使五區人待在家裏，然後殺死所有五區人，對他們的靈體進行修改，在他們的意識裏加入絕對的法治觀念。然後將他們複活，由於毒氣並不會使他們的身體遭受創傷，經過這種過程的五區人甚至不會發現自己已經死過了，但在重生之後，他們會變得更加‘聽話’。”

  說實話，這種猜測薑述自己都覺得有些天馬行空，但是聯係小丁潛伏偷聽心聲的結果……

  似乎隻有這樣才能解釋唐研製特殊毒氣以及更多事情的原因。

  “他可以役使很多人，但在此之前，他要殺死所有人。”

  述寶的話在薑述心中響起。

  難道真的被述寶隨口猜中了？

  又或者……

  是述寶早就發現了，它在暗示著自己？

  總之，就算猜錯了也沒關係，僅僅是排除答案而已。

  想到這裏，薑述又是笑笑，“既然解決不了問題，那就從製造問題的人身上找答案，不錯的思路，可惜已經失敗了。”

  聞言，唐的臉色瞬間如一張白紙，他的心裏已經掀起驚濤駭浪。

  其他都是分析，但最後對計劃B的說辭……

  如果不是親身經曆，薑述怎麽會知道這麽多不該知道的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