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心庵一眾師徒，是在傍晚時分才離宮的。

  等回到庵裏，已經快半夜時分了。

  明凡師父讓人把慧靜押下去關了起來，回頭吩咐其他人：“時間不早了，大家都先各自回去歇息吧，有什麽事情，明天一早再說。”

  眾人拜別明凡師父，紛紛離開。

  而慧心則站在原地，臉上無悲無喜，眼神空洞茫然。

  明凡師父見她這樣，忍不住歎了一聲：“慧心，慧靜的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你不要自責。”

  慧心抬起頭看著她，“師父，這件事情弟子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弟子差一點就害了整個靜心庵。”

  說著，慧心往地上一跪，“弟子有錯，請師父責罰。”

  明凡師父將她扶了起來，“你雖有錯，但並無惡意。這件事情皆是因慧靜的一已私欲而起，好在並未釀成大錯。你也不能提前預料到慧靜的作為，能及時阻止她的錯誤，已經立下了大功。行了，早些回去歇息吧。為師困了，你有什麽想不明白的，等明日來再找我。”

  擔心她依舊執著，明凡師父幹脆叫了兩個人把她送回去。

  慧心回到自己的房間裏，坐在床邊失神，頭一回沒有頌經祈福。

  第二天一早，慧心還未起身，便聽到外麵有人驚呼：“快來人啊，不好了，慧靜自縊了！”

  慧心頓時清醒過來，衣服都未來得及穿齊整，便跑出了門，朝著關押慧靜的思過堂而去。

  思過堂裏，慧靜的身子吊在房梁上，微微晃蕩著。

  以前那張故作天真實則滿是心機的臉，此時變得青紫扭曲，分外駭人。

  慧心看著那具屍體，腦子裏嗡聲一片，兩腿虛軟得幾乎站不住。

  其他人則議論紛紛，有幾個膽大的師姐上前將慧靜的屍體放了下來。

  明凡師父匆匆趕來，看到慧靜的屍體時，臉色也十分難看。對著慧靜的屍首念了幾句佛經之後，明凡師父嚴厲責問道：“昨晚看守慧靜的人在哪兒！”

  兩個老尼嚇得趕緊跪下，“住持，昨晚我們都在外麵守著的，並沒有聽見什麽異響，誰知今天早上過來一看，她就……就這樣了。”

  明凡師父並不相信，慧靜昨日可是被護國公主的護衛喂了藥的，回來的時候手腳都還軟得走不得路。那樣的狀態下還能做到自縊身亡，又豈會不發出一點聲音。

  “還不老實交待，昨晚你們二人做什麽去了！敢有半句假話，庵規伺候！”

  那兩個老尼嚇得一抖，互相看了看，然後哆哆嗦嗦地道：“回住持，昨晚我二人見慧靜手腳無力，覺得沒……沒必要一直看著，所以我們就……就去睡覺了……”

  她們哪裏能料到，明明廢人一樣的人，竟然能有力氣爬起來自縊？

  明凡師父怒不可遏，當即下令將兩個老尼押下去施罰。

  回過頭來，她又交待慧敏，先把慧靜的屍身收拾妥當，然後又派人去慧靜的家中報喪。

  雖然佛門中人遠離紅塵俗世，但身故的時候，依舊會通知親友。

  安排完這些，明凡師父對圍觀的弟子們說道：“都別圍在這裏了，該做早課了！”

  眾弟子們紛紛離開，隻剩下慧心一人癡癡地站在那兒。

  明凡師父歎了一聲：“慧心，你怎麽不走？”

  慧心看著慧靜的屍身，喃喃道：“是我害死了她……”

  如果從一開始她就拒絕了慧靜的要求，那麽就不會有後麵的那些事情，慧靜也不會自縊。

  所以，慧靜的死，是她間接造成的。

  明凡師父拍拍她的肩膀：“人各有造化，慧靜的一切因果，皆是她自己造成，和你並無多大關係。但是沒有這次的皇宮之行，她今後也會犯下大錯。”

  這樣的安慰，慧心並聽不進去。

  她隻知道，慧靜的死，她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慧心滿腦子都是這句話。

  明凡師父見她鑽了牛角尖，一時不由頭疼。

  但看看慧靜的屍首，她也抽不空去開導慧心，隻得讓人把慧心帶離了思過堂。

  慧靜的家人是在第二天下午的時候來到靜心庵的。

  她的老家就在臨安縣，離著靜心庵有將近一天的路程。

  來的人，並不是慧靜的父母，而是兩個嬤嬤，據說一個是慧靜出家前的奶嬤嬤，另一個是慧靜姨娘身邊的得用人。

  兩位嬤嬤到了庵中自是一陣呼天搶地的哭喊，讓一些原本覺得慧靜死有餘辜的人都忍不住有些動容。

  說起來，慧靜確實不大，十五歲，正是膽大包天，又任性妄為的時候。兩個月前慧靜落發出家時的景象，大家都得記得清清楚楚。

  慧靜一直哭喊著不想出家，但卻被幾個身強力壯的婆子押著剃度，當時她們都覺得慧靜挺可憐。

  隻是後來慧靜在庵裏表現出來的種種，讓所有人對這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都敬而遠之。

  再有皇宮的事情之後，所有人都對這個姑娘充滿了厭惡。

  可人死為大，現在他們又忍不住想要同情原諒她了。

  那兩個嬤嬤在庵中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帶著慧靜的棺木走了。

  臨走時，兩個嬤嬤哭聲震天，一邊走一邊撒著紙錢。

  天空飄起細雨，將那薄薄的紙錢淋得濕透，浸在泥水裏。

  慧心淋著雨，默默在跟在那兩輛馬車的後麵走了很久，一直把馬車送下了山才停下。

  看著遠去的馬車，慧心眼淚滾滾落下。

  她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

  慧敏打著傘追了出來，見她渾身被雨水浸透，急得大喊：“你不要命了嗎？自己身子怎麽樣，心裏沒點數嗎？”

  慧心回頭看著慧敏，慘然一笑：“師姐，他們說得對，我就是個害人精，喪門星。誰沾著我，都沒有好下場。我才是最該死的那個人。”

  慧靜，她娘，李孝文那外室的孩子，她自己的孩子，還有赫連俊。

  他們都是因為她，才落得那樣的下場。

  慧敏嚇了一跳，“你在胡說些什麽？！要怎麽跟你說你才聽得進去？慧靜的死是她自己造成的，她犯了那麽大的錯誤，懲罰再所難免。可再重的懲罰，也不可能會要了她的命。是她自己不想活，怪不了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