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正赫扯了扯領帶，單手開車。

  心中的魔鬼早已開始嘶吼，痛不欲生的絞痛感正一點點地從胸口蔓延。不祥的預感宛如陰雲久久籠罩在他的周圍，他感覺很不好。

  他狠狠地咬了口舌尖，一股強烈的血腥味竄入鼻息之中，像是在提醒他這不是夢，而是嚴酷的現實。

  金正赫不傻，當他看到自己多年不見的舅舅出現在會場的時候就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隻是當時沒多想，便一頭紮進了繁瑣社交裏去。

  舅舅那張黯淡灰暗的臉，卻一直出現在他的腦海裏，那是一道揮之不去的陰霾，連呼吸都覺得胸口生疼。他出於本能地到處尋找李知恩的身影，想要抓住這根救命稻草，卻怎麽也找不到她的蹤跡。

  胸口的刺痛變得更加難忍，金正赫徹底失去了支柱，快要溺死在這片了無生機的灰暗當中。

  剪完彩，他渾身疼到後背全濕。

  舅舅的臉，變得真實了起來，逐漸和自己眼前的幻想重疊。他告訴金正赫，外公不行了，讓他立馬趕到譚陽老家。

  回家！回家！

  現在什麽都不重要了，心裏隻有這一個念頭。他麵色鐵青，緊崩著腮幫子，心情一下子跌落到冰點。把接下來的事情全權交給李英真後，他便像發瘋了那般，紅著眼睛驅車離開現場。

  這些年所作的一切如走馬觀花一樣閃過金正赫的腦海，他漠然看著車窗外的道路。

  說到底，他沒資格。

  他心裏有愧。

  在外麵為了所謂的社交、人脈、事業和別人稱兄道弟、機關算盡，在家裏卻連一句關心嘮叨的話也不願意說給至親，理所當然地忽視了生養自己的長輩。

  和外公在一起的時光如電影那樣一幕幕重映：

  “外公，這個字念什麽啊？”

  “念赫，金正赫的赫。我教你寫。”

  “外公這個字念什麽？”

  “念赫，金正赫的赫。兩個赤子之心的赤組成的，我再教你寫一次。”

  “外公，我還是不會寫……”

  “小赫沒關係，外公教你就是了。”

  …………

  “小赫，怎麽掛電話？”

  “屏幕自動亮起後，你按紅色那個鍵就掛斷了。”

  “什麽？小赫你說什麽來著？按哪裏？我手機上沒有？”

  “我剛剛都說的很清楚了，手機屏幕左下方有個紅色的標識，按下去就掛斷了。這麽簡單怎麽還不會啊？”

  …………

  我真tm不孝順，真tm是個傻逼。

  忍了一路的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手機鈴聲響起，來電人是李知恩。金正赫強行把那股酸澀感給壓進了肚子裏，幹咳了兩聲鎮定了下來才接起了電話。

  “金正赫，你去哪兒了？”李知恩聲線不穩，聽起來十分擔心。

  “我…我回譚陽了。”

  金正赫沒打算瞞著李知恩，說到這裏，他的眼神更加黯淡了，雙眼耷拉著，死氣沉沉。

  “譚陽…家裏出什麽事了嗎？”

  果不其然，突然斷掉的項鏈就是前兆。

  “我跟你一起去，”知恩很堅定，她一定要陪在金正赫身邊才好，她很害怕他會做出什麽事來。

  “不，小恩，我需要你幫我做比陪著我更重要的事，“金正赫頓了頓，他深思熟慮了很久才做出了最終的部署決定：“請你代理Edam會長的職務，幫我穩定住大後方。我知道我的情緒很不好，這段時間沒有辦法繼續帶領集團發展了，而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你是Edam僅此於我的大股東，你有名正言順的理由代替我的位置。小恩，我需要你……”

  “好，我答應你。“知恩咬住雙唇，沒有猶豫地點頭答應。

  金正赫第一次主動把他的命，連同整個人生都交到了她的手上。那份沉甸甸的重擔一下子就壓在她的肩上，她第一次身體力行地察覺到他的不易。一路走來，真是辛苦了。

  李知恩正在努力地消化她所聽到的信息，想要聽到金正赫的心聲。她做到了，但她的心情也低落了起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盡管金正赫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但他還沒有完全失控，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她的氣息開始紊亂，後麵聽到的信息也開始碎片無理了起來。金正赫漸漸胡言亂語，隔著電話她也能感受到他的自責、慚愧和痛苦。

  李知恩沒有勇氣去想象沒有外婆的人生，就像他一樣，懦弱到不敢麵對現實。

  最後一句話，在說出口後，金正赫便脫力了。

  “李知恩，謝謝你……這段時間…拜托你了……”

  話音落下，電話就掛斷了。

  李知恩心裏很慌，她根本沒懂這句話到底什麽意思，說的就跟遺言一樣。可她沒時間多想了，收拾好心情，就要幫他打理Edam所有的事務。

  金正赫，你必須給我好好的。

  我等你回來。

  …………

  三個小時的路途，卻如此地漫長，就像經曆了一場絕望的百年孤獨。

  小山丘出現在地平線上，距離越來越近，金正赫的恐懼也隨之加劇。碰上這種情形，一般人會怎麽做？

  他覺得自己太格格不入了。

  如果沒有發生意外，這也僅僅隻是一條普普通通的回家之路。他以完全無異於往常、上一次回家的姿態出現在這裏。這已經成了許多的過去，無數的日常絲毫不變的情景的一部分。

  借由融入日常，來度過非日常。

  腦子裏有什麽東西壞掉了。

  就是因為不明白為什麽會有生老病死，所以金正赫無從應付得起。自己隻能做出日常的行為來緩解情緒。

  確實，上次回家與今天不同。上一次是臨時起意，而今天，則像是被命運強女幹，差異也就是這樣而已。

  “無論我以外的事物有多麽劇烈的變化，我希望我都不會改變，也無從改變。”

  “即使圍繞著我的除我以外的世界的所有的一切，有一天忽然全變了樣，金正赫……依然還是我吧。”

  “那麽突然劇變的世界，對我而言仍是日常。”

  正是這樣一遍又一遍類似於自我安慰的話，更突顯出了金正赫不安煩躁的負麵情緒。然而在踏上外婆家院子裏的土地的時候，他卻意外得到了安寧。

  四百多公裏的路程，不到三個小時就趕到了。此時夜幕降臨，在昏暗路燈的照耀下，金正赫麵色疲憊，陰影環繞在他的兩眼之間。

  喉嚨堆積了太多的陰淤，以至於金正赫說話的時候聲音僵硬沙啞：“外婆，我回來了。”

  金正赫的表情就像凍結了似的死氣沉沉地看著外婆，雙眼渾濁不清沒有定點，他一下子撲通一下跪倒在她的麵前，抱住老人的雙腿，失聲痛哭。

  他多麽渴望外婆告訴他這隻是個惡作劇，並期盼自己早點從噩夢中醒來。他仍然希望自己是一年一年地按部就班地增長歲數。

  但通常情況下並不是那樣，人往往都是在一瞬間長大和變老。

  外婆什麽也沒說，她把金正赫攔進自己懷裏，靜靜地安慰他，柔和的光從眸子裏滲透了出來。

  哭吧，哭吧。

  等哭夠了、哭累了，再帶著微笑，出現在外公麵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