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振才自忖自己的姿態已經很低，但陸繹依舊沒給他多少好臉，而是不鹹不淡的說道：“本候知道你們心中仍有不忿，逼近雖然能夠在韃靼盡顯我天朝上威，但終究是北方荒蕪之地，離開了大明的繁華。”

  “而且本候不用猜也知道，你們之所以甘願來到草原，未嚐不是因為在地方受到了他人的排擠，或許有些人是想著切實辦事，但大多數可能隻是想著混一日就是一日的打算。”

  “這樣不好。”

  陸繹的話說得十分直白，讓韓振才非常尷尬，卻並不能否認。

  他們要是能幹，或者背後有人，何苦淪落至此？

  一層不變的景象，再加上沒有任何的娛樂，就連家眷都不能帶來。

  如果他們從出生就一直在草原還好，可他們偏偏來自繁華的大明，就好比讓一個吃慣了大魚大肉的胖子突然去吃素，雖然也能吃下，但是會逼成神經病的。

  所以陸繹要敲打他們，文人的敲打或許會十分隱晦，或多或少會拿出“軟威脅”來，譬如他們如果犯事三代子女盡皆不能參加科舉，不能踏入仕途等手段，讓他們投鼠忌器。

  可陸繹不會，他會直接開門見山，讓他們知道做錯事的代價。

  韓振才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尷尬的點頭，想表示自己不會犯錯，卻又不敢保證其他人不會，到時候要是別人犯錯，這位爺直接找上自己豈不是冤死了？

  陸繹沒去看韓振才那臉上的精彩表情，而是雙手撐著膝蓋站起，旋即負手而立，緩緩踱步前行。

  韓振才見狀，先是不動神色的用餘光瞥了一眼身後的那群日後的同僚們，見他們都緊張兮兮的看著這邊，這才輕輕歎了口氣，緊隨其後。

  “韃靼部一戰精銳損失一半，剩餘的一半也遠遁西北，現在的韃靼部已經不能稱之為完整的韃靼部了，他們必定會惴惴不安，不禁要擔心察哈爾部的偷襲，還要擔心大明的吞並，所以為今之計就是讓你們來安撫韃靼族人的情緒的……”陸繹緩緩說道。

  “下官明白，就是讓下官好好治理他們。”韓振才笑著說道。

  “不是治理，是同化……”陸繹平靜道：“別把你們儒家思想的那一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帶到這裏，雖不至於將他們當做漢人來看待，但該有的體麵還是要有的。”

  韓振才心神一動，小心翼翼的說道：“侯爺的意思是，在韃靼王庭建一座城？”

  “要他們心甘情願懂嗎？”陸繹將韓振才帶到了角落，旋即腳步一滯，側身目光灼灼的看向韓振才，緩緩說道。

  韓振才心中一顫，他輕撫胡須想要表示鎮定，可他那顫栗的右手卻出賣了他此時的心境。

  他見陸繹的眼神有些怪異，頓時訕笑了一聲，連忙解釋道：“侯爺，下官隻是覺得，我們終究隻是牧民官，草原人崇尚勇士、強者，我們手無寸鐵，別人不一定會信服……”

  言下之意，自然就是覺得沒有了大明軍隊的駐紮，待大明將士走後，他們說話恐怕連屁都不如。

  陸繹自然聽出了韓振才的話中之意，他目光深邃，看向遠處正在謹慎牧羊的少年少女們，幽幽的說道：“漢那吉手中的兵力恐怕隻有寥寥之數，韃靼王庭附屬的那些小部族那顏才是潛在的威脅，如何平衡這兩者之間的關係，你心裏應該有數吧？”

  “二者實力的不對等，再怎麽平衡也是無用功啊侯爺。”韓振才有些著急。

  就好比一個小孩拿著刀要和高他數倍的大漢講道理，有刀在身的小孩或許會讓大漢投鼠忌器，表麵臣服，可一旦刀背小孩家人拿去千裏之外，那大漢還聽小孩的道理也就罷了，要是不聽，那小孩還真沒有一絲辦法。

  這小孩就算是飛，也不可能在數息之內飛到千裏之外，找來刀和大漢肉搏吧？

  陸繹自然知道這一點，他沒有多說什麽，因為這有關他的謀劃。

  有些東西無關信任與否，少一個人知道總歸算好的。

  陸繹的帥帳沒有設在營寨之中，而是選擇了一個很小的帳篷，距離漢那吉的汗帳不遠，這讓韓振才有些慌神，他看向陸繹身後護行的曹文昭，希望他能勸導一二，可誰知道對方壓根就不搭理自己。

  這讓韓振才有些沒轍，可卻不能不提醒，不然陸繹要是出事，他也好不到哪裏去。

  “侯爺……陸大人！您聽下官說……”

  陸繹看見了漢那吉，大步流星的走去，扔下了一臉驚恐的韓振才被曹文昭伸手攔住。

  得，這位爺不聽，他還真沒有一絲辦法。

  畢竟眼下的陸繹，就是他們一行人的天。

  漢那吉此時的神情十分有趣，一半的沮喪和一半的惶恐，再看見陸繹朝自己走來後，他臉色一僵，垂眸說道：“小王辦事不利還望侯爺恕罪，剛才小王派出去的人告訴小王，那些小部落的那顏大多說改日再來……”

  這是要挫大明的銳氣，還是另有所謀？

  陸繹平靜的目光在漢那吉那日積月累飽受風霜的粗糙大臉上掃過，仿佛將毛發探入火炕的野貓一樣，讓漢那吉的臉上一陣發燙。

  好似想到了什麽，漢那吉連忙解釋道：“侯爺還請相信小王，小王絕對沒有二心，也不曾和他們密謀。”

  陸繹對此不置可否，他收回了眼神，看了看天色，淡然道：“多餘的話本候也就不多說了，相比漢那吉你心裏也拎得清。”

  “眼下時間差不多了，本候聞不慣你們那幹牛糞升起的篝火，特地在來時命人砍伐了一些樹木，你讓你的族人升起篝火，在殺些牛羊，本候這裏也有不少活雞活鴨，還有一些上號的酒水，今日就先慶祝一下韃靼部的歸附喜事吧。”

  漢那吉自然不敢忤逆，而是老老實實的點頭，旋即轉身下去吩咐。

  鬥轉星移，落日散去。

  黑夜漸漸籠罩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雖是寒風碩碩，但升起的篝火以及放在篝火旁烤著的牛羊雞鴨，卻讓那些近日裏膽戰心驚的韃靼王庭的族人們，散去了臉上的蒼白之色，在火光的照耀下格外紅潤。

  或許在他們心中，加入大明說不定不是壞事。

  畢竟像眼下這種大口吃肉的日子，往常隻有貴族才能享受。

  他們這些底層牧民們不擔驚受怕的度過每一天，都已經是極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