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裏滿滿都是居高臨下，穩坐釣魚台的味道。似乎他已經認定，除了這個選擇以外海蒂就沒有其他選擇。

  小丫頭拿出化妝盒，幾分鍾時間，她加粗了眉毛，減小了眼廓。雖然掩蓋不了自己的稚氣，但至少掩蓋住了女性的一麵，讓自己看起來完全像是個少年。然後她又給自己的臉上了多了一些雀斑。這下別說外人了，就連她姐姐或者媽媽看到她都第一時間認不出來。

  “你們都很在意被人認出來嗎？”敖廣突然說道。

  “嗯，就連蝙蝠俠都得戴上麵具呢。”小丫頭順口回答道。

  “蝙蝠俠是誰？”

  “一個很有錢而且很厲害的人。”小丫頭已經把自己該做的準備都做好了。她聽著電話那邊傳來的海蒂和艾倫的對話。海蒂的話語裏，姿態已經越放越低。和所有麵對這種危險情況的有錢人一樣，她試圖花錢消災，但這沒用。

  小丫頭也早就知道這沒用。從一開始她就看出來了。對方根本不可能讓步。這一次海蒂和她在劫難逃。這不止是因為對方的貪婪——對方這一次是打定主意一口將海蒂給吞下去，皮骨不剩的那一種——也是因為對方也要擔心後麵的報複。如果這次海蒂逃脫了，那誰也不知道一個億萬富翁（特別是一個財產還在高速增長中的億萬富翁）的報複會導致什麽樣的後果。所以海蒂提出的任何要求都不會被接受。她隻有兩條路，要麽死，要麽乖乖交出所有一切，包括自己。這就是他們給她設定好的最後結果。

  當然海蒂此刻還這麽低聲下氣，其實主要就是為了拖延時間。

  “差不多了。”小丫頭將七彩槍拿在手裏。“敖廣陛下，您能保護我嗎？”

  “你是指幫你抵擋子彈嗎？一般來說是沒問題的。”敖廣輕輕的將身體伸了一伸。

  手機裏，海蒂還在嬌嬌弱弱的和對方討價還價，拖延通話時間以找到對方的位置。對方無論是手機還是座機都是可以追溯位置的。這對於黑客來說，在技術上其實不難實現。

  “隔壁那邊，”小丫頭指了指窗外另外一座大樓。“我們先去那個樓頂上。”

  龍重新飛過來，環繞在她身邊。然後下一瞬間——這一次她聚精會神的感受到了一次真正的瞬間移動——龍軀環繞之外的世界整個發生了短暫的扭曲。

  原來如此，敖廣是用自己的身體為基礎進行瞬間移動。簡單的說就是自己身體環繞包圍範圍內的東西全部不動，將其整體瞬間移動到目的地。這種玩意顯然既不符合科學也不符合魔法（她學過傳送術的理論部分），一定要說的話……隻能稱之為神力。

  然後她打量四周。

  四周一共有八個男人，全部穿著黑色西裝，皮鞋，墨鏡。就像是保鏢出行的標準裝扮一樣。和她預料的一樣，一旦海蒂和她接受條件，那就等於把自己送進虎口。來到這裏就會被第一時間抓起來，搜走手機，斷絕外界通訊。然後一切都是人家說了算。

  她有著充裕的時間細細打量並且想象自己（以及海蒂）本來要遭受的命運，因為對方的驚訝遠勝於她。事實上，幾乎所有人都被這突然出現的龍和人嚇呆了。

  一切太缺乏真實感，以至於這些人都遲遲做不出什麽反應。不止一個人拿下了墨鏡，揉了揉眼睛以確定自己沒看錯。

  “對了，我有個問題想問你。”在這一刻，敖廣的精神對話再一次在小丫頭腦海裏響起。“你認為什麽是‘德’呢？”

  “讓我回答的話，”小丫頭舉起自己手中的七彩槍，扣下扳機。因為太過於驚訝，對方完全沒有閃避，被七彩光芒打了個正著。“殺掉這些家夥，就是‘德’！”

  敖廣發出了大笑。

  在距離這邊很遠的郊區，某間占地麵積很廣的豪華別墅裏，一個穿著非常正式的白人男子正在遊泳池邊上打著電話。他坐在躺椅之上，一手拿著電話，另外一手拿著一杯果汁。其人相貌堂堂、一臉正氣，筆挺的西裝、梳著油量的背頭，戴一副金絲邊眼鏡，全身上下透露著某種穩重可靠的氣質：。

  和他隔著一張桌子的是則是一個年輕黑人，穿著泳褲，光著上身，身上滿是沒有擦幹淨的水跡。他不瘦，但與其說他是胖，不如說他是肥壯。他有些不耐煩的看著麵前正在打電話的男人，幾次想插嘴，卻找不到機會。

  在更遠處的位置，有四個一看就知道保鏢身份的彪形大漢簇擁著一個身材很胖的黑人。這個黑人身上最引人注意的部分就是他身上的紋身，他身上紋著一個野牛的頭部。這牛有著巨大又扭曲的雙角和赤紅的眼睛，就像是受到刺激正在發飆的危險野獸一樣。

  “我不知道你怎麽安排的，但是……親愛的海蒂小姐，你能聽見那些暴徒的腳步聲嗎？”

  白人男子用輕鬆的語氣說道。“看看他們的所作所為，你覺得您有機會收買他們？我甚至覺得您可能根本沒有開口的機會。”

  “我願意拿出十億刀，我相信。這世界上沒有這個價碼收買不了的人。”

  “海蒂小姐，我不得不向你指出，你的聲音有點慌亂。您說的沒錯，沒有十億刀收買不了的人，但是卻有拿著十億刀卻找不到談判機會的人。收買這些暴徒的忠誠壓根不需要十億刀，但是他們也必須考慮一個問題，那就是他們有沒有機會活著拿到十億刀。您需要誠實的名譽才能達成這筆交易，而這一點你正好沒有，不是嗎？”

  “艾倫，你在逼我。我現在相信我如果按你說的話去做絕對沒有好結果。”

  “哈，親愛的海蒂小姐，逼你的不是我，而是你下麵步步緊逼的那些歹徒。嗯，我猜他們應該還和你相隔兩層，也許隻有一層了。他們速度不快，但是你剩下的時間真的不多。”

  “我知道你是誰了，艾倫.哈羅德，三十三歲，已婚。都說你是個地地道道的訟棍，專業為黑幫當顧問的律師。”

  “海蒂小姐，看來你還有空知道我是誰。”艾倫笑起來。笑的時候又喝了一口果汁，順帶著看了看表。從時間來計算，這場電話談判還有不到五分鍾的時間。對於出現這種局麵他半點都沒有慌張，甚至這一切早就在他預料之中。“你的直覺很敏銳，但又有什麽用呢？”

  這個海蒂是個罕見的天才——盡管牆街從來不缺少天才。事實上，每年都有天才在牆街折戟沉沙，變成流星隕落。但哪怕在眾多天才之中，海蒂也是特殊的。除了頭腦的聰慧之外，她還有著一種……難以形容，隻能稱之為本能的危險嗅覺。她這種新手理所當然會是別人的目標，不是沒人算計過她。很多次，有人刻意的撒下魚餌，藏好魚鉤，想要把她當魚釣上去做成一盤菜。但是每次她都能準確的在對方揚起釣魚杆之前及時察覺到危險。根據情報，她在操盤的時候敏銳的根本不像是一個人類，甚至能根據那些完全不相幹的蛛絲馬跡判斷出危險。這不是理智，而是本能。正是因為這種能力，幾次對於她的狙擊都以失敗收場。每次海蒂都能順利的吃下糖衣吐出炮彈，讓一場精心籌劃變成了一場笑話。

  順帶說一下，根據金融圈的小道消息，海蒂不止是金融奇才，同時也精通計算機和網絡，甚至是一個很優秀的黑客。

  想要讓這種人就範可不容易。甚至你開始的時候就要有失敗的打算。當然這次是不可能失敗的，隻是從“最好的結果”到“不錯的結果”中進行選擇而已。

  “他們說，你具有頂尖律師的所有素質，他巧舌如簧、才思敏捷、業務精熟、最擅鑽法律漏洞……可不知為什麽，你就是喜歡接一些古怪的案子，或是為一些古怪的人服務。”那邊海蒂的聲音變得有些讓人驚訝。她居然有閑情逸致開始扯淡艾倫的事情了。

  “古怪？哈哈……古怪！謝謝你用這個詞。不過你其實直接用其他詞如‘卑劣’也沒關係的。在我的眼中，法律隻是工具，道德則連工具都算不上，擦屁股紙一般的存在。假如有機會，我絲毫不會介意為某個連環殺人狂或是大毒梟進行辯護。對於一個律師來說，勝利即是正義，打贏官司才是律師捍衛職業節操的方式。”

  “你本來可以做其他選擇的，並不是隻有大毒梟或者連環殺人犯才能支付律師費。你可以選擇站在正義和善良這一邊。”

  “哈……既然人們都很清楚，自己生活在一個不公平、也不可能公平的世界上，那就更應該深刻地去理解一下司法製度存在的意義。在這個遊戲中，高舉道德的大旗是無用的。想讓正義得到伸張，就要玩得起，還要玩得贏。”艾倫用慵懶中暗藏陰狠的聲調回答道。“比方說海蒂小姐，你現在能覺得自己能贏嗎？”

  “為什麽不呢？”

  “你帶了槍？我猜猜看。最大的可能是一把手槍，當然也許是袖珍衝鋒槍。我們姑且高估一點，你拿著一把自動步槍好了。”艾倫笑起來。“你要麵對十餘個暴徒。我沒有看到你有練槍的記錄，但是我們可以假設你槍法如神，百發百中。遺憾的是，你沒有防彈衣，沒有合適的地形，也不可能有太多子彈。你更沒有閃光彈、煙霧彈、手榴彈等等各種配套使用的武器。如果這是一場賭局，那我絕不會押注在你身上。畢竟我也想贏。”

  “另外，”他停頓了一下。“如果說你想要錄下我們之間的通話……以此作為要挾手段，那麽我建議你相信我的職業水準。不管這份通話錄音落到誰手裏，他們最多也隻能從道德層麵譴責我趁火打劫。是的，這很不道德，有些卑鄙。但是我剛才說過了，在這個遊戲中，高舉道德的大旗是無用的。”

  “不，我沒想過要挾你。”海蒂的聲音說道。“我知道你在哪裏了？”

  “我在哪裏？”

  “你在城郊的一個別墅裏對嗎？一個很大的別墅，有遊泳池，有花園。哦，還有一個碼頭，碼頭裏有一艘遊艇。”

  “你找到了衛星照片？你哪裏來的流量？”艾倫說道。“不過我更加建議你注意一下自己環境。我剛才說了，想要你死的人不止一個兩個，但是想要讓你活的人，隻有我這邊。你天才的頭腦如果就這樣在這個世界消失……嘖嘖……就算是我都覺得太過於可惜了。”

  “誰想要我死？我覺得如果他們真的看不慣我，大可以在金融市場上和我較量。”

  “你的這個想法讓我很遺憾。兩個月前我的老板在一艘賭船上挑戰一位賭王。從見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們這邊不可能在賭局上贏過他。一點點的勝算都沒有。於是我的老板選擇了一個簡單辦法，他讓那位賭王的匯票失效了。於是那一局結束，當主持人宣布匯票失效，需要添加賭金的時候。那位賭王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從口袋裏掏出一枚硬幣。用那枚硬幣為賭注翻看雙方的底牌。他確實贏了，因為他的牌麵更大。但是這種勝利又有什麽意義呢？真正的勝利者是我這邊。您瞧，海蒂小姐，當人們可以用簡單的辦法解決問題的話，他又何必求助於那些勝算很低的辦法呢？如果我沒弄錯，你還有最後兩分鍾——也許隻有一分鍾了。”

  “艾倫，你知道不知道這個世界存在一些你無法理解的東西？”

  “哦，比如呢？”

  “比如說，你嘴裏的那個有敏銳直覺的我。但事實上我是一個遲鈍的人，真正讓我看起來這麽厲害是因為我有一個朋友。正是托她的福，我才接觸到了另外一個世界。”艾倫注意到對方的聲音變得異樣的冷漠。“你很快就會明白了。”

  “你最終決定去死嗎？真遺憾啊。”艾倫說道。“可惜你的青春美貌，可惜了你敏銳的頭腦，可惜了你本來擁有的美好人生。”

  “這一切我都照樣會擁有，而這一切你都不會有了。”海蒂回答道。“不就是訴諸暴力嗎？我也會。而且我才不會像你這麽小兒科！”

  艾倫驚訝的看著手機，甚至忽略了最後一句話並不是海蒂聲音。這時，他的眼角餘光察覺到了斜刺裏出現了本來不應該存在的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