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太極宮，李格鬆了口氣，才道："嚇死三哥了，差一點被你害死，九弟，你方才見我是不是覺得我很威武，我與父皇據理力爭，我不怕的。"

  李治有一搭沒一搭的道："是呀，是呀，三哥威武。"

  李格道："你說話，能不能帶點誠意？"

  李治道："是呀，是呀。"

  李格氣得臉直抽抽，他驀然想起一件事。

  "有一件事，三哥一直不明白，按理來說，這糧食增產，難道不該是好事嗎？

  即便是那些擁有許多土地的世家大族，他們的糧食，豈不是將來要增加許多倍？

  這對他們有百利而無一害啊，可為何，好像對他們很有害呢。"

  其實李格能這樣問，李治很欣慰，因為李格既然有了疑問，這就說明他，動腦子了。

  能讓這位三哥思考，可不容易。

  李治道："好，那我來問你，普通百姓有了餘糧，他們可以儲蓄一些，留著備災，可世家大族土地多不勝數，他們有了堆積如山的餘糧，會怎麽樣呢？"

  李格想了想："這……"

  李治看他擰著眉想了半天，於是道："他們第一時間，也會存儲起來。"

  "對對對，三哥就是這個意思。"

  "可是存儲的本質是甚麽？"

  李格又皺眉了，"不就是存儲嗎？"

  李治很有耐性給他分析："存儲的本質是遇到了行情好的時候，再賣出去。"

  李格點頭。

  "可如果未來三年、五年，甚至未來五六十年，我大唐都不缺糧了呢？

  世家大族們的糧食，終究是賣給那些無糧的百姓的，可百姓都有了糧，那無數堆積如山的糧食，該怎麽處置？"

  "這，讓三哥想想，繼續存儲？"

  李治有點給他氣笑了，道："繼續存儲，糧食會變成陳糧，最後還會長黴。

  而且還需要花費大量成本，建築新倉庫，倉庫還需有人看守，還需有人管理，這些都要錢。"

  李格若有所思："那麽，可以賤價出售啊。"

  "如果隻有幾家世家大族，大量賤價出售糧食，或許還可以挽回損失，可一旦各家都賤價出售，就造成了互相踐踏，最後的結果，就是虧本出售。

  因為你運輸需要成本，販賣也需要成本，一旦糧價低於這個成本，豈不是虧本賺吆喝？"

  李格點頭："三哥還以為這糧食隻要賣，說一聲就能賣掉。"

  這時，李治卻道："那麽他們唯一的選擇，就是燒毀。"

  "燒毀？"李格眼睛一瞪，驚異的道："為啥要燒？這可是糧食啊，他們瘋啦？"

  李治鄙視他："為甚麽不燒？"

  李格還是不懂，"他們可以將糧食送出去。"

  "憑甚麽送？白白送給誰？"

  李格急了："燒掉了不是很可惜嗎？"

  "燒掉了當然還是虧本的，但是比存儲和販賣，受到的損失會小一點點，因為糧食燒的越多，才能維持住糧價。

  你若是將糧食平白送人，那麽天下人就都會知道，這糧食不值一錢，以後更無人花錢買糧了，若是燒了，倒還能維持一點的糧價，換做是你，你燒不燒？

  更何況，哪一家世家大族沒有數不清的土地？這數不清的土地每年產出多少糧食，這麽多糧食如何送人？

  你以為送人不需要成本？不需要運輸？"

  李格瞠目結舌了，"這豈不是陷入了死局？"

  "理論上就是這樣的。"

  李治道："至少現在而言，他們陷入了死局，耕種需要大量人力，需要使用工具，需要前期培育秧苗，總而言之，雖然他們有土地，可是前期成本卻是不少。

  而一旦投入了大量的成本，最後這糧食燒了，還是要虧本，誰家的地越多，虧損就越多。"

  李格道："那就讓地撂荒。"

  "地，撂荒了，那他們的部曲怎麽辦？幹養著？"

  李格又懵圈，一時間答不上來："……"

  在大唐，部曲是依附於世家大族的人口，這是官方名稱，實際上在坊間，人們稱這些部曲為家童、家仆、婢仆、僮奴、婢妾等等，實際上，他們這就是世家大族的、奴隸。

  幾乎所有的世家大族，都畜養了大量的部曲。

  沒有一家例外。

  這些部曲既是私奴，那麽，若是世家大族決定撂荒土地，那麽原先為其耕種的部曲，該如何安置？

  李治道："何況，撂荒土地，難道不需成本嗎？你的土地撂荒著，若是以後要耕種，還需費時費力的重新開墾。

  更不必說，每一塊土地都需要繳納一定的稅賦，你沒有任何的產出，這稅賦豈不是白白繳納了？

  更不必提，世家大族家大業大，從前因為有大量的產出，所以生活奢靡，哪一家世家大族不是仆從如雲，錦衣玉食，一旦讓他們縮減自己的用度，這可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人和人是不同的。

  一個人每月掙三千，那麽他覺得三千能勉強讓自己溫飽，他就知足。

  可讓一個一年一個小目標的人驀然收入降低到了一千萬，哪怕他依舊是富翁，可是這收入的劇減，也會令他們產生巨大的焦慮以及失落。

  李格，聽的、一愣一愣，最後也漸漸、聽懂，點頭道："所以，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

  李治笑容可掬的道："很簡單，接下來，三哥要時刻不離我左右。"

  李格愕然道："為啥？"

  "我怕我有危險。"李治很老實的道："有你在身邊，可以打消許多人的念頭。"

  李格驚訝的道："怎麽，還有人會想殺你？他們好大的膽子。"

  "按理來說，是不會。"李治很認真的道："就如當初隋煬帝在的時候，他做了危害某些世家大族的事，引發了天下的動亂，可是，世家大族可曾冒出頭來誅殺隋煬帝嗎？"

  李格道："你等等，讓三哥先想想。"

  "不用想了。"李治道："這樣的世家大族，鳳毛麟角，就比如我們老李家，天下都反了，我們李家不照樣還在太原口口聲聲說要效忠隋煬帝？等到大局已定時，這才在太原揭起了反隋的旗幟。

  越是家大業大的人，越不會孤注一擲，像我們這樣出身的人，哪怕心裏有天大的怨恨，也會表麵上順從，等那些普通的庶民們動搖了隋文帝的根基時，這才一擊致命。

  所以，我敢保證，沒人敢把我怎麽樣，雖然很多人恨不得有幾個庶民來將我亂刀砍死，他們可以高高興興來收屍，可若讓他們牽涉進來，他們是絕不敢的。"

  李格這樣一聽，驀然覺得好像自己李氏家族，也有點猥瑣啊，明明當初，我們的父親和祖父都很剛烈的好不好。

  李格鬱悶地道："你舉例便舉例，為何要舉我們李家？"

  李治這才尷尬的笑了笑，道："打個比方，打個比方，這是因為我們是兄弟嘛，才吐真言啊。

  不過雖然我預料到沒人敢拿我怎麽樣，可也不能保證會有人昏了頭，三哥擅弓馬，武藝高強，身邊的護衛又多，個個都是虎賁，有你在我身邊，我也能安心一些，以後我們同吃同睡，大被同眠可好？"

  嗯，還能向九弟學點神算的本事，李格想了想，似乎很有道理，他決定原諒李治了。

  "下一步呢，我們該怎麽做？"

  李格感覺每次隻要跟李治在一起，自己就是一個好奇寶寶，到底是誰是哥，誰是弟啊。

  李治，莫測高深笑，"東風都借到了，那肯定是出動火船嘍，下一步，火上澆油！你就騎驢看唱本，看好戲吧！"

  二人閑扯著，已到了李莊。

  李治便命人將老餘叫來："老餘，當初讓你購買的土地，都買了嗎？"

  "買了，還買了不少。"

  老餘痛心疾首："當初買的地，咋一轉眼，地價就降了呢？"

  李治卻道："將那些購置的土地地契，統統取來，我有大用。"

  此時，老餘下意識認真看了李治一眼，這才意識到，小郎君仿佛在圖謀著，甚麽！

  一定是奶爸又有甚麽鬼主意了，這麽一想，他一下子，打起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