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給商鞅的警告
作者:吾禦      更新:2020-03-19 02:37      字數:2628
  商鞅推開案幾上厚厚的一卷木簡,揉了揉有些發脹的眼睛。

  用了幾年紙張之後,他現在越發不習慣使用木簡閱讀,特別是隨著年齡越來越大,他感覺自己的眼睛也越發昏花,稍微離近一些,就看不清木簡上的字,所以每每有案牘呈上來,他都會命人把字放大在紙上抄錄一遍,這樣才能正常閱讀。

  不過這份木簡乃是從魏國寄回來的機密文書,抄錄不便,所以隻能由他自己逐字逐句一點點看。

  自從十四年前的桂陵之戰後,野心勃勃的魏國被齊國算計了一道,從那之後,魏王嬰便勵精圖治,想要卷土重來,逐鹿中原。

  三年前,魏國出師韓國,動用魏武卒十二萬,加上趙國三萬大軍,大有王師之意,韓國不敵,求援齊國,齊國有一兵家奇才,名曰孫臏,在魏國大舉進攻之時,行兵家詭道,僅用四萬齊國技擊,就牽扯了十二萬魏國大軍。

  並且再一次用出圍魏救趙,在馬陵圍困魏國大軍,上將軍太子申被俘,大將龐涓被以減灶計誘至馬陵山道,兵敗被殺,自此,魏國十二萬大軍全軍覆沒。

  馬陵一戰,魏國直接從三晉中最強的大國,跌落至於次等小國,商鞅聽聞,魏王嬰在聽說太子申被俘,大將龐涓被殺的消息之後,一夜白頭。

  魏國的此次大敗,對魏王來說是壞事,可對於韓趙楚齊秦這些周邊國家來說,可是件大喜事。

  三年前,商鞅親自帥軍占領了魏國河西二十四城的領土,魏王求和,又獻兩城,秦王為了賞賜商鞅之功,便封商地十五邑,號為商君。

  中原之地的局勢也由魏國一家獨大,發展為諸侯爭雄的階段。

  商鞅堅信,隻要秦王堅持施行二十等爵製,重農抑商,獎勵耕戰,秦國終有一天可以成為中原之地的霸主。

  他桌案上的這份簡牘便是來自魏國宮廷中的消息,送消息的人乃是魏嬰身邊的近臣湯夙,他在簡牘中寫著魏嬰這幾個月的行動與計劃。

  從這份木簡中,商鞅看到了一個心死的魏王。

  ‘魏王頹首,鬢白麵蒼,整日痛飲,不醉不休,歌舞達旦,長悲歌其中...’

  最看重的兒子身首異處,最倚重的大將被殺,魏王嬰確實沒有了當年的雄心壯誌,這不禁讓商鞅也有些感慨。

  二十多年前,他也滿懷雄心,想著憑借一己之力,便可讓秦國一統中原,可現在看來,當初的想法還是太過年輕,僅僅靠一代人就想稱霸中原太不現實。

  如今大王年事已高,他自己的身體也一日不如一日,年輕時的那些政敵如今開始聒噪起來,商鞅忽然覺得有些勞累,環顧大殿,卻無一人能夠傾訴,隻能自顧自的搖搖頭,低低的歎息一聲。

  這時殿外忽然碎步走進來一名青帽小廝,跪在商鞅批閱文書的高台下,細聲道:“啟稟大人,庶人柳季求見。”

  對於這個柳季,商鞅已經派人調查過,一家六口都是戍魚鄉陳莊村人士,身家清白。

  商鞅不知道這個柳季是如何得知自己二十多年前入秦時遇到的那個少年的,但他還清楚的記得在北陽城與那個少年相遇時的對話。

  那段對話如此清晰,以至於當這個柳季在大殿上說出那段對話時,他竟有種恍然回到二十多年前的錯覺。

  當時那個少年的稱讚,讓原本其實有些忐忑的商鞅有種莫名的自信。

  可以說,那個少年雖然與他隻有一麵之緣,談吐舉止卻讓商鞅記憶深刻。

  “若是那個少年還活著,想必也一定是與孫臏田忌之流齊名的人物吧。”商鞅用誰也聽見的聲音歎了一句,而後便朝著那名青帽小廝朗聲道:“宣他進來。”

  “諾。”

  易承被帶上大殿,就看到一身黑色玄衣,頭發花白,麵容嚴肅的商鞅端正的跪坐在矮幾旁。

  易承施了一禮,便上前跪坐在他的對麵。

  “汝對老夫給汝家人的安排可還滿意。”商鞅和煦的朝易承笑道,眼神中還帶著些許長輩對晚輩的慈愛。

  “回稟大良造,甚為滿意,小子替父母及幾位姐姐叩謝,大人之恩,小子沒齒難忘。”

  “沒齒難忘?此為何意?”

  “額...”易承忽然想起,沒齒難忘這個成語似乎唐朝才被發明出來,距離現在還有一千多年,“額,就是老到沒有牙齒也不敢忘記,寓意此生不敢忘。”

  “無妨。”商鞅揮了揮手,高台下便有婢女端上來一壺酒和兩尊酒盞,“雖然不知汝與二十多年前見到的那名少年有何關係,不過你與他的談吐倒是有幾分相似,老夫允諾在先,自然會信守承諾保你一家平安無憂,來,飲盛。”

  “多謝大良造美意,不過小子今日前來,倒是給大良造帶來了一個壞消息。”易承語氣誠摯道。

  “哦?是何壞消息?”

  “據小子所知,大王似乎有疾在身...”

  “嗯,大王身患頑疾,已經換了六名禦醫,皆無治愈之法,汝要講的壞消息難道是這個?”

  易承皺起眉頭,搖搖頭,擔憂地望了商鞅一眼,“小子要說的壞消息,乃是大王一旦駕崩,大良造危矣。”

  商鞅淡然地笑了一下,而後才道:“這朝堂之上,想至老夫於死地之人多不勝數。”

  “不知公子虔,大良造可有印象?”易承麵容嚴肅道。

  “嗯,公子虔曾是太子嬴駟之右傅,九年前,太子犯法,公子虔受刑。後因犯他法,公子虔受劓刑挖去鼻梁,隨後閉門八年不出,汝說的可是他?”

  易承點點頭,就是這個隱忍了八年的人,在秦孝公駕崩之後,聯合了眾多被商鞅變法侵犯利益的舊貴族老世家,一起聯名上書商鞅欲反並列出十大罪,再加上秦惠文王對商鞅本來也無多少好感,這樣一個為秦國立下赫赫功勳的總設計師,便被滅其族,自己也被五馬分屍。

  可現如今的商鞅,在秦國可謂權傾一時,位極人臣,自然看不到這些危險,可事實上,在皇權社會,臣子無論有多高的地位和榮耀,那都是皇帝給的,皇帝一旦收回,臣子便什麽也不是。

  可惜這種觀點,到了秦漢的官員才真正意識到,現如今在這個時代,十之八九的人連人生的局限性都還沒跳出來,更別說跳出時代的局限性了。

  “小子勸大良造早做打算,留好退路,萬一陛下駕崩,新王登基,那些與大良造有仇的官員進獻讒言,不僅大良造危矣,其家人恐怕也難免會受到波及,這便是小子今日給大良造帶來的壞消息。”

  聽完易承的話,商鞅也皺起了眉頭,雖然他也想過陛下駕崩,可卻從未想過新王登基之後,自己的下場,因為如今的他權傾朝野,上上下下,盤根錯節,朝中很多官員也都是他的親信,這讓他覺得自己很安全。

  可現在,盡管麵前跪坐著的,雖然隻是一名長相十一二歲的少年人,可這些話從他口中說出來,竟讓商鞅有種確信無疑的感覺。

  “老夫...會考慮的。”商鞅慎重的說道。

  易承也歉意的笑了笑,便岔開話題道:“小子今日前來,一是警示大良造大人,二是有一個疑惑,想要請教大人。”

  “是何疑惑?”

  “不知大良造,在秦國境內,對於一個叫張家的長生家族可有所耳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