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任葦討薪欲跳樓
作者:徐述舜      更新:2020-03-01 13:47      字數:3171
  四個人的生活開支,再上黃阿姨後續的醫療費,全落在任葦的肩上,苗院長發的幾個可憐的工資,早已捉襟見底。任葦瞞著奶奶和黃阿姨,在安福小鎮上逛了一圈,小小的安福鎮,連一幅絢爛煽情的廣告也沒有,直到夕陽西下,她才在一塊髒兮兮的玻璃門上,看到一張小紙片,上麵寫著三個字,招網管。

  任葦上了二樓,麵色蒼白的網吧老板躺在沙發椅上,吐了一口濃煙,有氣無力地對她說,是招一個人,需通宵上班,從晚上八點直到早上八點。

  她隨意瞟了一眼,網吧窗戶小,燈光昏暗,一片煙霧繚繞,那些年青的網蟲們東倒西歪哈欠直流。她心裏一陣悲哀,怎麽淪落到要和這號小蝦廝混的地步了。她的呼吸一時困難起來,連忙衝下樓。

  扶著玻璃門,她連續喘了幾口氣,才覺得清醒過來,一抬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是黃阿姨的侄媳豔子。

  豔子手裏提著一桶食用油,看到任葦,甚感驚訝,脫口相問:“你怎麽在這兒上網?”

  黃阿姨看病的錢都沒有了,我哪裏還有錢上網?任葦苦笑了一下,不說清楚吧,怕引起豔子的誤會,那直說也無妨:“不是,我想找一份工作,在這兒試試運氣。”

  “這兒烏煙瘴氣的,切莫在這找工作。”豔子快人快語,“我在家對麵的磚瓦廠上班,那兒累,但離家近,廠裏好像還缺人,不知你是否吃得消。”

  在豔子的引薦下,任葦走進了包工頭的辦公室,包工頭50來歲,姓駱,頭發稀少,正在電腦上打麻將,頭也不抬,說:“現在隻招拉坯的工人,工資嘛,一般,天晴可以多幹點,下雨天就幹不了,一個星期結算一次,多勞多得。”

  毫無選擇,任葦默認了。不需要合同,更不會交納五險一金。

  拉坯就是把機器剛做好的濕磚,碼在小車上,再把這些濕磚拖在一個固定的寬敞的地方,鏤空碼好以便晾幹。或者把晾幹的磚拖到窯洞,碼好,以便燒窯。

  任葦從沒做過這麽重的體力活,而現在,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了。她觀察了一下,這裏拉磚的工人,男男女女都有,聽口音,以河南四川人居多,男人大都短小精悍,大麥膚色,那些女人腰圓體壯,頭上包著圍巾,力氣不遜男人,滿滿一車土坯,一眨眼,從這頭就飛奔到了那頭,她豔羨極了。

  任葦審時度勢,她每次隻裝半車,可邁開步子時,還是踉踉蹌蹌,步伐沉重。她俯著身子,咬著牙,把身體拉成一把弓,一步一步往前挪,為了幾口人的一日三餐,為了葉葉的零食,為了黃阿姨的醫藥費,咬緊牙關。

  村子沒有學校,小學生上學要去很遠的鎮上,葉葉索性就不用上學了。下午,任葦帶著葉葉來到工地,葉葉高興極了。任葦在前麵使勁拉,葉葉在後麵用力推,葉葉滿臉灰塵,趿拉著鞋,在後麵大叫:“姑姑,--加油,姑姑--加油。”

  任葦回過頭來,看到幾綹亂發粘在葉葉的臉上,小臉上全是汗水,她感到一種徹骨的悲涼,可憐的葉葉,姑姑也想給你優渥的生活,可是,姑姑反而連累了你,這日子實在過得太艱辛太窘迫,但願今日所受的苦難,來日都能化為和煦的暖日。

  晚上,任葦小心地脫掉外衣,內衣和皮肉已緊緊地糾結在一起了,一用力剝開,就撕心的痛。奶奶用熱毛巾敷在肩膀上,等皮膚和內衣吸足了水分後,才將內衣輕輕脫下,看到了任葦肩上通紅的印痕,手上虎口處有好多裂口,奶奶心裏不是滋味。

  第二天,奶奶安頓好黃阿姨後,也加入了。

  風,卷起黃沙,灑在她們的臉上、脖子上,令人睜不開眼睛。天,烏雲密布。地,坎坷不平。在這滿目蒼涼的風沙中,任葦雙手緊握,掌控著車把;奶奶把繩索勒進肩膀,低下頭;葉葉幾乎伏倒在車後,用盡了吃奶的勁。

  祖孫三人,沒有草帽,沒有圍巾,沒有口罩。沒有手套。就這樣,她們赤手空拳的和生活死死地抗爭。三個單薄的身影,那些外鄉人見了心裏也有點疼,那疼,隱隱的,不銳,像憐憫。

  拚了一個星期,任葦結帳時,領了二百元。

  奶奶求豔子在集市上帶回五十元的骨頭,她在一個大砂鍋裏慢慢燉,慢慢熬,再加入冬瓜塊,熟後,在湯裏撒上蔥葉,奶奶盛了一大碗,送到黃阿姨的床前。

  葉葉聞到了氣味,舔了舔舌頭,說,好香!

  第二個星期結束,任葦去領錢時,駱老板說,現在手頭緊,以後再說。任葦又幹了一個月,包工頭還是一文不給。

  生活費已沒有了,四人一連吃了幾天水煮南瓜水煮青菜,黃阿姨的醫藥費也沒有了,已停藥兩天。

  任葦厚著臉皮賠著笑臉,在包工頭的辦公室和家裏央求了無數次,說盡了好話,可駱老板就是兩個字,沒錢。幾次把她轟了出門,甚至威脅她:“你再上門要錢,我打斷你的腿!”

  麵對駱老板的無賴,任葦感到一種不堪忍受的羞辱,她無路可走了,咬咬牙,決定豁出去,她要鋌而走險。

  駱老板的家,她來過無數次,他家裏的情況,她了如指掌。乘他家人不備,她悄悄地從後門溜進了他的家,正好他堂屋裏隻有他孫子一人,於是,她抱起一歲多的小男孩,爬上了他家三樓的頂層陽台。

  最先發現任葦的是駱老板的媳婦,她嚇癱倒在地上,指著樓頂,大聲呼喊:“來人啊,快來人啊,快救救我寶貝兒子——”她昏了過去。

  聽到喊叫聲,左鄰右舍出來了,磚廠做工的男男女女圍過來了,黑壓壓的一大片人,擠滿了他的場院。聽到眾人的呼聲,黃阿姨掙紮坐起來,由奶奶扶著,也往這兒走來。

  小男孩穿著一套連帽運動衣,任葦用帽子蓋著小男孩的臉,把小孩抱在懷裏,一步步地往陽台邊緣移。地麵上的幾個大嬸嚇得聲音都變了調:“小姑娘,千萬別做傻事啊,快退後一步。”

  一個月的累死累活,骨頭都散了架,到頭來卻分文沒有,任葦的情緒失去了控製,她聲嘶力竭地說:“我要工錢,把我的工錢給我。我要工錢,把我的工錢給我。”她一邊喊,一邊往陽台邊更近一步,整個人都快站不穩了。

  下麵的人們議論紛紛,小姑娘真可憐,這是逼上梁山,這老板也是太不人道了。

  此時,駱老板不知從哪兒鑽了出來,看到這個場麵,他也害怕極了,萬一她失手了怎麽辦?但他還想玩陰的,隻要任葦一下來,工錢,他是不會給的。於是,他揮著手:“小姑娘,你先下來吧,有話好好說。”他極力敷衍。

  任葦看穿了駱老板的醜惡嘴臉,她把樓上晾著的衣物踢了下來,樓下一陣驚呼,混亂。

  有人抱出了棉被,墊在地上,以防不測。奶奶和黃阿姨也到了,奶奶見狀,老淚縱橫:“葦兒,為了幾個小錢,你把命搭進去,你值得嗎?今天,如果你跳樓了,我怎麽向你死去的爸媽交待啊,我們要好好活下去,活得像個人樣。”聽到奶奶的話,任葦僵住了,一陣風吹過來,男孩哇哇大哭,任葦的心突然軟了,她把男孩放下來,脫下自己的外衣,給小孩披上。

  早就有人打110報警了,警察趕到,將小孩抱下樓。

  任葦被兩個警察押著,向警車走去,眾人讓開了一條道,觀看事態。人們嘰嘰喳喳的,有人說,這個小姑娘是迫不得已;有人說,這小姑娘犯了綁架罪,可能要坐幾年牢。

  黃阿姨被人群衝得東倒西歪,她掙紮著擠上前,拉著其中一個警察的衣袖:“葦兒,是我這個老婆子害了你,讓你吃盡了苦頭,警察同誌,你們要抓,就抓我吧,我這條老命不要了!”

  正當任葦要被帶上警車時,忽然,一陣清脆而有力的聲音傳來:“警察叔叔,你們請住手,我有話要說。”眾人抬頭,是一位清秀的女孩,她,就是駱芳雪。今天,她放假回家,剛才的一幕,她也盡收眼底,大家的議論,她也聽到了。

  她脊梁挺得直直的,神色凝重,一步一步走向任葦。

  眾人竊竊私語,哦,是駱老板的女兒回來了,看來,這個小姑娘綁架了她的侄子,看來是要挨巴掌了。

  隻見駱芳雪走到任葦麵前,深深地鞠了三下:“大姐姐,你幫我補習過,我還沒機會還你人情呢。今天的事,我向你道歉。”

  眾人一片嘩然,怎麽情節如此反轉?這個小姑娘是個讀書之人?

  芳雪繼續說道:“第一,我代表我的老爸向你道歉。你辛辛苦苦幹活了,要得到工錢是天經地義的。是我的老爸拖欠你的工資,今天,上警車的應該是我老爸。”

  “第二,我向黃老師道歉,正因為我老爸不守誠信,害得你們四人生活無著,害得黃老師連看病的醫藥費也沒有。”

  “第三,我代表我的侄子向你表示感謝。我剛才看到了,當風吹過來,你把衣服為他披上,擔心他受涼。我知道,葦姐,你是萬一得已才走這一步的啊。”

  駱芳雪話還沒說完,早已淚流麵。

  “警察叔叔,請你們放人!”她走過去,牽起任葦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