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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六點，任葦下了班，站在足球場邊上的小道上等肖家譯，之前肖家譯電話裏說，他有東西要交給她，是什麽好東西呢，任葦很期待。

  趁有點空隙，任葦拿出兩張紙看了起來，剛才下樓時，許美雲遞給她密密麻麻的紙片，很謙虛地說要她指正，這是今天的內容，許美雲雷打不動的一天寫兩頁，內容已寫到她外婆出嫁的情景，相比之下，任葦更喜歡許美雲的詩歌，那首蘋果的意象和意境寫得多美好啊。

  任葦在想，當年學生怎麽有那麽多吃不完的水果，她竟然有點恨自己沒有早幾年來，真是生不逢時啊，她甚至有點懷疑，許美雲的那首詩有愚弄自己之嫌，因為，此時她聽到了肚子在咕咕叫，可是，身邊的垃圾桶裏連一塊蘋果的皮也沒有。

  隻看完一張，肖家譯就出現在麵前，他喜形於色，雙手藏在背後，興奮得像武大郎賣完了燒餅：“任葦，我報告你一個特大的好消息。”

  路兩邊的香樟樹上，停歇的幾十隻麻雀，在油亮的葉片中探頭探腦，集體噤聲，似乎也想聽聽肖家譯的好消息。

  “你升官了？”任葦有意打趣道。

  他搖了搖頭，眼神很搞怪。

  “你開出租車賺大錢了？”任葦真不知道有什麽好事發生。

  “我早就沒開出租了，你借我一個膽，我也不敢開了，前段時間沈海濤找過我，說跑車影響不好。現在，我一有空，就在學英語，準備考研，一晃幾年，英語丟得差不多了。”他又搖搖頭，否認道。

  任葦實在猜不出，索性站在原地不動，仰望著這張生動活潑剛毅的臉。

  肖家譯把雙手平攤，一本正經地說：“任葦同學，鑒你平時的出色表現和優異的成績，上級主管部門經過商議，特發此證。”他接著說，恭喜你，是程偉寄來的。

  他將兩個本本送到任葦麵前，一本是紅色，一本是藍色。任葦鄭重接過，早有熱淚盈在眼眶，她仔細打開看了一遍，紅色的是畢業證書，藍色的是學士學位證書，頓時，心裏波濤洶湧，幾年了，終於等到了這一刻，她有一種找到組織的感覺。這證書，就是攀向成功之巔的墊腳石，她真想大聲呼喚，姚一帆，我現在是大學生了，有資格和你平起平坐了。把證書貼在胸口，她沉醉在美夢裏，覺得冥冥之中有了一股神秘的力量。

  “我準備開車唐鎮的物美超市有點事，你去嗎？”他邀道。

  聽到物美二字，任葦想到了那個超市水果特別多。奶奶這幾天一直在咳嗽，正需要梨子蘋果來補充營養和調劑，離晚上上班還有三個小時，時間上絕對來得及。

  秋天和冬天就隔一層紗，紗捅破了，北風就鑽出來了。小車往小唐鎮方向行駛，車窗隻打開了一條細縫，沿途銀杏樹的葉子依然不舍地戀在枝頭，路燈靜靜地佇立，原先的水泥路上鋪上了柏油，任葦坐在副駕駛室，感慨著窗外景致的變化之大。

  十多分鍾後，肖家譯的車停在了物美超市的地下室。他拿起身邊的黑色提包，對任葦說，我的電腦出了點故障，來找人修的，超市旁邊的那位師傅是老熟人了。事辦完後，我們在這兒會麵。

  去年來過，她還記得水果區域在三樓，徑直前往不用轉彎抹角。這兒的水果新鮮品種多，不一會，她選中了心儀的水果，經過二樓時，在櫃台邊的立鏡前站了兩秒鍾，看到了鏡中自己的模樣，幹淨利索，端莊大方，和去年那個黃臉婆的形象完全大相徑庭。

  猛然，任葦想起來了，去年就是在這兒遇上了姚一帆，讓他從自己的眼皮底下活生生地溜走。既然他來這兒購物，說明家離得不遠，有了第一次購物，肯定會有第二次的，她被自己的豐富想像而激動。反正時間尚早，今天來個守株待兔吧，不，主動出擊。

  先從三樓開始吧，任葦一層層地搜尋。她睜大眼睛，環顧四周，隻要是成年男性的身影從身邊閃現，她一概不放過。眼鏡，西服，皮鞋，手提包，得體的身材，儒雅的風度。這些基本元素刻在她的腦海，迅速化為她作為參照的具體藍本。

  三樓，沒有，二樓，依然沒有。

  她有些失望了，記得上次就是在一樓遇上他的。

  來到一樓，整個大廳空空蕩蕩的，人，明顯少了，裏麵是書店。作最後的努力吧，她目不轉眼四下打量，在兩行書架的空隙裏，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咖啡色西服，得體的身材，鋥亮的皮鞋，腰彎著，一頭紮在書堆裏。

  真是皇天不負有心人，任葦心頭一熱，頭皮發緊。任葦舔了舔嘴唇，理了理頭發，整了整衣服，一步一步向他走去。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千萬不要錯過。見麵了，怎麽開口啊，是先談思念之情，還是先談身體安康？她有些糾結，腳步更沉重。

  她一步一步挨過去，已站在了他不遠處，囁嚅片刻，柔聲細語的，就像當年在大學圖書館一樣：“你好，今天有空來看書？”

  男子緩緩地回過頭，帶著微笑，笑容裏有些僵硬。她懵了，不是姚一帆，這是一張陌生的臉，臉上有無數個暗紅色的粉刺，寬大的額頭鋥光瓦亮，稀疏的頭發在腦頂翩翩起舞。她立馬就逃，馬不停蹄地一直跑到地下室，她看到，肖老師早已立在車門邊。“肖老師，我們回去吧。”她氣喘籲籲，驚魂甫定。

  肖家譯看到她風風火火的樣子，很想說，怎麽買幾個水果花了一個多小時？張了張嘴，把話憋了回去。

  任葦也把想說的話憋了回去，如果和盤托出，一個女孩子家多沒麵子。其實，上次令她怦然心動的男人，不是姚一帆，而是他的胞弟姚小帆，兄弟的外形連謝春奶奶都時常弄混淆，謝家就在小唐鎮。

  田真真雖然調到了行政辦，但原來的辦公桌依然保留，還偶爾在此備課、改作業。這學期馬上就要結束，高二還有一學期，她和班上的學生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不管行政辦有多少事情要做，她也不想推掉班主任工作，陪學生們走完高中時代的最後時光吧。

  班上有些具體的事情，她都交給了朱藝處理，好在朱藝做事利索，手腳敏捷，無論什麽事情都能很快搞掂，令她省心不少。

  期末學生的檔案又要錄入了，晚自習期間，田真真在教室備課，她安排朱藝在自己的電腦上處理數據，她電腦的密碼，以及電腦硬盤裏所有的軟件，朱藝都要長驅而入。

  辦公室時，朱藝坐在田真真的位置備上，打開c盤的軟件，熟練地開始填入各種數據，一節多課時間，基本完成了各種數據的錄入，就在她將要關閉電腦時，她發現田老師的c盤裏有幾張相片，她好奇地點開了，竟是田真真和男友的相片！她心裏一種刺激感，田老師的男友真是帥，有點像當下的流量小生王凱，不過，比王凱多了幾分文雅。此時，她有一個大膽的想法，把相片給小姐妹分享。

  她抬頭望了望，四下無人，於是，她登上自己的qq號，打開郵箱，挑了兩張二人的合照。朱藝有手機，手機在宿舍藏著。

  全班隻有龔欣然一人沒有手機。每次返校的當晚，班主任把大家的手機一個個收起來，每部手機上貼上標簽，等到放假的那天晚上，再把手機發給大家，方便學生和家長聯係。也有的個別同學擁有兩部手機，一部交給班主任，一部自己私藏下來，平時在淘寶上購物，但常小偉私藏手機，更多的是購外賣和買香煙，讓外賣人員順手將香煙放在外賣盒中。

  而朱藝的手機，是用來看排球微信群裏的群通知。排球隊偶爾會有訓練和比賽，相關通知都是提前一天發到群裏。按學校規定，她的手機要由生活老師保管，隻在晚上睡覺前瞅上一眼。

  晚自習下後，女生們嘰嘰喳喳地湧入宿舍，今晚，胡敏之被胡斌接回了家。朱藝早早地找任葦要回手機，朝門外看了一眼，連上網，打開郵箱，點開相片，小聲吆喝道：“號外號外，老班和她男朋友的相片。”

  同室的幾位女生一擁而上，隔壁宿舍的女生也聞風而動，不一會，裏三層外三層將315室擠得水泄不通。

  “金童玉女，真是天生的一對。”李圓圓首先發表感慨。

  “郎才女貌，張生配崔鶯鶯。”方蓮想到了西廂記。

  “二人隻應天上有，人間難得覓芳蹤。哈哈哈”錢小貝被自己的略加改動而得意洋洋。

  “田老師的男朋友是什麽工作的？他麵相很熟悉，我好像在校園見過。”鍾夢琳努力在捕捉記憶。

  “什麽職業？看看他的模樣，肯定是金主啊土豪啊之類的。”錢小貝很權威似的。

  任葦聽到大家的議論聲，尋聲走了過來。

  “大姐，你快過來看看，田老師和男朋友的相片。”朱藝熱情招呼道，並伸過手機。

  任葦看了三秒，驚呆了，是他？怎麽是他？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用衣袖擦了擦，再定眼一看，真真切切，就是他！她日夜思念的姚一帆！她心裏一直珍藏的姚一帆！！！世界如此大，為何又如此之小？偏偏田真真將他收入囊中？她轉過身，讓自己鎮定下來。

  楊香姑輕手輕腳走過來，提醒大家：“你們快點上床，值日領導和田老師快上樓了。”擁作一團的女生霎時如驚弓之鳥，四下逃散。

  任葦的世界開始下雪，隻覺一陣寒氣襲來，她雙手緊抱，退出315室。田真真一邊上樓，一邊在接聽電話，聲音不大，但任葦聽得一清二楚。

  “帆，明天我比較忙，沒有時間見麵，音樂會嘛以後再補聽，那件呢大衣穿著很合身，謝謝你。水果也不用再買了，我一個人吃不完的。嗯，嗯，好的，晚安，拜拜。”田真真的語氣溫柔，幸福而甜蜜，她和姚小帆正處在你儂我儂之際。

  田真真從任葦身邊走過時，任葦竟忘了打招呼，她木訥地站立，大腦一片空白。情之一毒，穿腸蝕骨。

  帆，我的帆！就這樣載著他人駛向童話鎮裏的溫柔鄉。

  心中的玫瑰被連根撥起，撥得她心裏生疼，好吧，從此，你有你的清歡渡，我有我的不歸路。從此別過，一別兩寬，餘生不再打擾，任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