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神宗鼻孔中重重地哼了一聲，說道：“你沒有進行查驗，你怎麽知道沒有？朕讓你負責這件案子，不是讓你隻負責失火的原因。這件事卓卿都已經在你接手之前查個水落石出了，還用得著你去費勁嗎？該查的不查，不該查的瞎費勁。你是怎麽辦事的？”

  幾句話把曹勇說的滿臉通紅，做聲不得。

  宋神宗說道：“之前你們提議，這件案子不該由提刑院來管。不過既然你們認為禦史台管得更好，那朕就按照你們的想法，讓禦史台來管。可是現在你們自己看看，管成什麽樣？你們有能耐來管這種事情嗎？恐怕大家得好好想想，這樁案子到底該如何處置？”

  歐陽修出列說道：“臣以為，偵破案件是一件很專業的事。就像給人看病一樣，如果不懂醫理，隻能會庸醫殺人。不懂破案，非要強行破，到頭來很可能就是一樁冤假錯案。可能就會是好人受了冤，而真正有罪的人，卻能夠逍遙法外。這恐怕不是一個讓人值得慶幸的事。”

  “因此微臣以為，這個案子可以叫卓大人跟曹大人再重新查驗所有屍首。隻要是找得到另外一具屍首，同樣是死於火災。但是喉嚨中卻沒有灰燼和燒灼傷，便可以證實卓大人所說的是實話。也就是說馬恒的兒子馬峰，有可能是死於卓大人所說的疼痛性休克導致的死亡。而不是毆鬥，此乃其一。”

  “其二，可以請有經驗的仵作，陪同卓大人一起。在員外郎的見證之下，對死者馬峰的屍體進行解剖。以查清楚真正死因，到底是否屬於毆鬥，因為若是屬於毆鬥，必然在身體中有相應的損傷。而且損傷應該達到取人性命的程度。”

  “若是找不到這樣的傷，自然也就可以證明馬峰不是被人打死的，而是屬於火災的燒死。那羅員外的兒子羅尚武也就沒有了殺人的可能。這就是一樁冤案，那時等查清楚了，我們再回頭來看這件事該怎麽辦。”

  宋神宗點點頭。掃視了一下眾人，問道：“諸位愛卿以為如何？”

  這些官員，要讓他談論治國安邦的良策，他們會滔滔不絕說上三天三夜都不帶重複的。但是你要讓他判斷這種案子是不是某個人幹的，並說出子醜寅卯來，他們就傻眼了。所以最聰明的就是閉嘴，因此都不說話了。免得自己成了導致冤假錯案的助推力，同樣黃泥巴掉進褲襠，怎麽洗都洗不清了。

  宋神忠當即說道：“既然諸位愛卿沒有異議，那就按照歐陽宰相的提議來處理。將處理結果報給朕之後再定奪。”

  下衙之後，曹勇神情尷尬的對卓然說道：“卓大人，這件事微臣實在是惶恐。有些趕鴨子上架，勉為其難了。所以還請卓大人多多指點。”

  卓然拱手說道：“好說，不過曹大人注重證據，希望用證據說話，查清事實。這一點就是非常的難能可貴的。很多官員隻要能得到口供，也就不會在乎還有沒有其他證據了，這是相當危險的。所以我對曹大人的辦案的態度，非常欣賞。”

  “慚愧慚愧，我們禦史台若不講證據，那很可能會冤枉很多人的。這種事，實際上咱們在沒有去見官家之前，卑職就相信，卓大人你的判斷是對的。因為沒有這樣的經驗和判斷，你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卓然聽了這話，不由笑了。的確，他說出這個話是胸有成竹的。因為此前他已經看過了一部分屍首，其中就發現了不止一例類似於馬峰那種疼痛性休克導致死亡的情況。

  雖然當時還沒有明確進行屍體解剖，但是他既然有了初步的印象。而那還隻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他就已經可以斷定，這場火災中肯定還有其他的類似於馬峰的案例的，他這才說出那樣的話。

  否則的話，概率這東西說不清楚。也許概率是百分之一，但實際上你隻抽查了百分之九十九，最後一個沒抽查到，它的概率就是零。所以卓然不會說出沒有把握的話的，也不會用概率來說得這麽肯定的。

  當下，兩人便坐轎徑直來到了義莊。這次被燒死的人，沒有得到最終裁決之前，都還先不交給家族辦喪事。而全部統停放在義莊，並妥善保存。數量如此之大，任何一個衙門的殮房都放不下，隻有放在義莊了。

  他們來到義莊之後，當及由仟作開棺將屍體取出。在開封府的兩個經驗豐富的老仵作的陪同下，重新勘驗屍首。主要檢查死者喉嚨中有沒有灰燼和燒灼的痕跡。

  說來也巧，隻檢驗到第三具屍體，便找到了跟卓然所說的，與馬峰死亡原因相似的一具屍首。他的喉嚨中就沒有灰燼，也沒有被燒的痕跡。

  接著他們對這具屍體進行了檢驗，屍體體表有燒灼的痕跡，但麵積不是很大。除了燒傷之外，身體沒有其他的鈍器和銳器傷。也沒有機械性窒息的跡象。

  從體表上就已經印證了卓然所說的，疼痛性休克導致死亡。在屍體被焚燒之前，就已經少量的燒灼而導致的疼痛性休克，導致死亡的情況的存在。

  曹勇立刻朝卓然府了一禮。對卓然說道：“卑職佩服。果真有這樣的事例，看來卑職當真是井底之蛙。以為掌握了一個連提刑官都不知道的知識，沒想到自己聰明反被聰明誤，差點冤枉了好人。”

  “不過說冤枉倒也未必恰當。卑職還是覺得有必要對馬峰的屍體再做一下勘驗。由卓大人您來查看一下，到底是否存在謀殺的可能。”

  卓然當仁不讓，點頭說道：“官家既然已經把這件事交給咱們倆，當然就要查得水落石出。”

  當下他們找到了馬峰的屍體。因為所有在這次火災中被燒死的屍體，全部都存放在義莊。等這樁案子有個基調之後，再進行處理。所以馬峰的屍體同樣停在了義莊，找到屍體之後，卓然就在義莊對屍體進行了解剖。他要立刻查清楚死亡原因。

  在兩個有經驗的仵作見證之下，卓然剖開了屍體。身體雖然體表的確有淤青，但是相應部位連骨折都沒有形成，對應的內髒和顱腦都沒有血腫之類的。

  看來這馬峰平時喜歡舞槍弄棒。因此身體的挨打能力還是比較強的，雖然遭到了強烈重擊。卻沒有骨折，也沒有形成內創。

  檢驗完畢，身體裏找不到致命的傷勢。沒有內髒的破裂，也沒有任何異樣。

  因此檢驗完畢，卓然對曹勇說道：“現在案子已經非常清楚，死者不是死於毆鬥。而是疼痛性休克導致的死亡。”

  曹勇撓撓頭，小心翼翼的問道：“現在我相信大人您的判斷了。不過有一點我不大理解，那就是為什麽既然這馬峰是習武之人，拳擊都無法讓他造成致命的傷害。為何火焰的燒灼卻讓他因為疼痛而休克死亡的，毆打不是同樣可以導致疼痛嗎？”

  卓然搖搖頭說：“毆打導致的疼痛，比火焰燒灼導致的程度要輕多了。疼痛是分等級的，級別高的疼痛普通的人無法忍受的，特別是持續性的火焰燒灼就是這樣。”

  “實際上你可以問問這兩位老仵作，他們在衙門時間應該不短了。是否見識過因為刑訊而死在堂上的人。那些人他們隻不過是被紮手指頭，夾腳踝，打屁股，而不會對身體的主要重要內髒器官進行損害。但是卻是受刑，不過死在堂上的這樣的人並不少見吧。”

  兩個仵作都不約而同的連連點頭。說他們見過不少大堂之上，有的上了一通夾棍就死在堂上的。當然，也有反複的拷打，最後死了的。但是內髒都沒有損害，這種死亡屬於意外，進行審訊的官員是不承擔責任的。

  禦史台審理案件，因為審訊的都是高官。而且他們的案子相對少得多，也基本上不進行刑訊逼供。特別是這位曹勇，這之前並不在禦史台，而是幾年前才調到禦史台任官的，更沒有相應的經驗。

  聽到了兩個仵作這麽說了之後，不由得很是驚歎。說道：“看來這這種情況並不罕見，我當真是孤陋寡聞，居然沒聽說過。實在慚愧，這些實際上經曆過的人都應該也會有這樣的印象。”

  “這些飽受酷刑的囚犯，死在大堂之上。而受傷的部位又不是重要的髒器和要害部位，那可不就是疼痛性休克導致死亡的嗎？我居然連這都不知道，慚愧慚愧。”

  感慨一番之後，他便下令把關押起來的羅尚武給放了。告訴他，這件案子卓大人根據官家的聖旨，親自進行調查，已經查清他是被冤枉的。所以無罪釋放，羅尚武自然很是感激。

  曹勇跟卓然聯名寫了一份案件的勘驗報告，作為奏折報給了宋神宗。所以宋神宗在第二天早朝，將這份奏折宣之於眾，諸位大臣都沉默不語了。

  歐陽修又出列說道：“這件事就可以證明，卓然是一個秉公執法，經驗豐富的提刑官。他的職位不是別人能替代的。而且在整個變法中，他並沒有參加任何一邊，對變法說三道四，評頭論足。或者推動變法，阻礙變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