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尾音中，黃花幾乎要隨著音樂飄然而去似的，圍攏過來的畫舫上的酒客們震天價的叫起好來，把他們各自畫舫上的跳舞的歌姬氣的直撅嘴。

  那高個商人樂得手舞足蹈，好像撿了個大元寶似的。

  這時，便有畫舫上一個商家探出頭來，對高個商人大聲招呼，原來卻是相識的朋友，那人問他：“你們船上跳舞的是誰呀？哪裏請的？這麽好的歌舞。”

  高個商人得意洋洋說道：“什麽請的，這是我剛剛花錢買來的小妾。怎麽樣？還不錯吧？”

  對麵立刻叫道：“你花多少錢？我出兩倍。”

  高個商人立刻搖頭，對麵那朋友馬上叫他：“就你那小氣樣，充其量出二十兩銀子不得了了。這樣，我出五十兩，你把她賣給我。”

  立刻旁邊有一個肥頭大耳的商人粗著嗓子說道：“我出六十兩。”

  對麵畫舫便有一個偏偏的白衣書生說道：“七十兩。”

  兩個畫舫的人好像拍賣會似的，一路把價升上去。轉眼間就升到了一百二十兩。

  還有畫舫正朝這邊靠過來，一邊大聲的打聽這跳舞的女子是誰，這下把滾地龍聽得目瞪口呆。

  天哪！自己八兩銀子賣掉的小妾，居然在打得遍體鱗傷之後，卻能賣到一百二十兩銀子，比自己的賣價多了無數倍。而且這還不是最後的定價，甚至可能有更識貨的願意出更高的錢。

  自己原來是抱了一個金元寶卻把她當瓦片扔了。直悔的直跺腳，立刻抓著那高個商人說道：“不行，原來她這麽值錢。我賣虧了，我不賣了，我把銀子還給你。”

  高個商人立刻甩掉他的手說道：“你說什麽啊？剛才說好了的，錢貨兩清。明天簽文契隻是過個手續，你們曾家可是官宦之家，不能這麽出爾反爾吧？”

  另外兩個商人也跟著幫腔，說道：“正是如此，言出必行。都說好了的，哪有反悔的道理？”

  “我不管，反正我不賣了。把船靠外。黃花，跟我回家！”

  高個商人趕緊攔住，兩人爭吵起來。

  黃花對滾地龍說：“少爺，你們別爭了。其實歌喉舞蹈再好，再美妙，也會成過眼雲煙。拿到手的真金白銀那才是最好的。”

  幾個人麵麵相覷，不知道她突然這麽說是啥意思？

  隻見黃花淺淺一笑，又說道：“你們隻知我歌好、舞好。卻不知我身上還有件寶貝，隻怕更讓你們心動了。我便拿出來讓你們鑒賞一下。”

  說著，她從緊緊勒住小蠻腰的腰帶內側，抽出來一根金光閃閃的金簪子。

  這根簪子是黃金打造，簪子上鑲滿了珍珠寶石，在燈光下耀眼生輝。

  這時兩邊的畫舫都已經靠的很近了，那些商人大多是識貨之人，一眼瞧去瞧去，頓時連呼吸都停止了。原來黃花纖纖細手舉在半空的那根金簪子上麵每一顆珍寶珠寶，都可謂價值連城。

  肥頭大耳的商人張大了嘴，說道：“這根簪子恐怕值一千兩銀子吧？”

  立刻對麵那白衣書生眼睛瞪得溜圓，說：“什麽一千兩銀子，一千兩金子都不一定買得到！——我知道你是誰了？你是董小倩，秦淮河上的花魁董小倩！”

  聽他這麽一說，其他又有人也驚呼起來：“沒錯，董小倩！就是她，她可是秦淮河兩岸第一花魁。多少人提著大包小包的金子、銀子排著隊等著與她春宵一宿。——她身上怎麽有這麽多傷啊？還纏著白布。若不是如此，我早該認出來。我當時為了聽她一支歌，花了整整白銀五十兩，就隻是一首歌呀！”

  這些畫舫上的人七嘴八舌說個不停，直把滾地龍說的整個腦袋跟漿糊似的。他不顧一切，突然衝上去一把抓住了董小倩的手臂，說道：“船家快靠岸，我帶我媳婦回去。”

  扭頭對董小倩說道：“回家，有了你，咱們以後吃香的喝辣的……”

  滾地龍好像已經看到自己身穿綾羅綢緞。家中金山銀山，手裏抓著分明就是一棵搖錢樹。咧著嘴哈哈笑了起來。

  冷不丁，董小倩將手裏的那根尖尖的金簪子抵在了他的咽喉上，隨即掙脫了他的控製，從後麵勒住了他的脖子，兩人緊貼在一起，她手上的金簪尖頭抵在了他咽喉上，已經刺入寸許，鮮血浸了出來。

  這一下四周原來喧囂的人都靜了下來，目瞪口呆的望著眼前這一切，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黃花，別開玩笑。你弄痛我了，有話好好說。”滾地龍顫聲道。

  董小倩聲音冰冷：“既然已經知道我的身份，就該知道我為什麽要這樣做了。”

  那白衣書生晃著的手中折扇都掉了地上，一跺腳說道：“我想起來了，董小倩，你殺了人，還殺了兩個人，被官府通緝在案，海捕公文抓你呢！沒想到你竟然躲到這船上來了，還打扮成這個樣子。”

  又有一個商客說道：“對對，我也聽說了。她殺的還是揚州知府的兒子。沒想到她卻躲到京城來了？真是不怕死呀！還敢當眾跳舞？”

  滾地龍頓時心頭一片哇涼，原來黃花是一個通緝在案的凶犯。殺了揚州知府的兒子，隱姓埋名逃到了這裏。落到她的手中，自己豈不是凶多吉少？頓時他手腳發軟，褲襠都濕了，說道：“黃花，不，董姑娘饒命啊！有話好好說。你別殺我，什麽事都好說。”

  董小倩淺淺一笑，朝著兩邊畫舫拋了個媚眼。頓時間幾乎所有人都如沐春風一般，隻覺得千般嬌媚，萬般溫柔，都在這秋波之中了，不盡心中都讚歎，不愧是秦淮河第一花魁。

  董小倩收回目光，眼中的溫柔換成了冰冷和淒然，說道：“那知府兒子和他的朋友不把我人當人看，所以我殺了他。我隻想找一個能夠容我活下去的地方，我再也不想做那種人盡可夫的日子。哪怕跟一個種地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兒育女過我下半輩子。所以我才找了那個農夫。”

  “我告訴他我是逃荒來的。隻是沒過幾天，他居然要把我賣掉，不是因為什麽家裏窮，而是因為他賭錢欠了債。——隻欠了五兩銀子而已，我在秦淮河打賞丫鬟都不會少於五兩銀子，他居然隻為了五兩銀子就把我賣了。”

  “我什麽都沒說，心想這就是命。我就想看看他把我賣給誰？我聽說你是大文豪曾鞏曾大人的侄兒的時候，我心中很高興。心想我終於有了一個好的歸宿，嫁到了官宦之家，書香門第，以後便可以過好日子了。”

  “那些文人墨客圍著我們這些歌姬身邊趨之若鶩的多的很，但是真正願意把我們娶回家的卻不多。即便是有娶回去了，也隻是貪個新鮮，等到玩膩了轉手就送人或者賣掉。我想著你應該不會。卻沒想到你不過是個人渣，跟我在床上好話說盡，提了褲子就不把我當人。”

  這話雖然說的風趣調侃，可是周圍的人卻沒有一個笑。董小倩這話帶著的傷感，使他們笑不出來。

  董小倩停了半晌，才又說道：“今日那陰陽先生對我極好。我就在想，若是有機會，我不妨讓他把我從你家買去。我寧願跟著他一起走街串巷給人算卦，隻要能相依相伴就是好的。我能從他眼中看到那種溫柔，那是真正愛一個人才有的溫柔，而不是緊緊是為了床第之歡。”

  “可惜我沒那個福氣，因為你爹和你又把我賣了，賣給了他們這些商人，這些重利輕別離的商人，我能想象的出他們知道我能歌善舞之後，又會拿我去怎做生意掙錢，不會在意我的……”

  高個商人急聲說道：“我在意，真的在意。小倩姑娘，你跟我回家。我馬上把我原配休了，讓你做娘子。咱們相親相愛，白頭偕老，可好？”

  董小倩瞥了他一眼：“等到我人老珠黃，你隻怕就會跟另一個年輕美貌的歌姬說這同樣的話了。”

  “不會的，真的不會的。”

  董小倩歎了口氣，慢慢把目光移向那漆黑的岸上遠處，那陰陽先生的家的所在。說道：“隻有他，當時我整個人變得跟鬼一樣，被你們打的不堪入目，遍體鱗傷，他瞧著我的眼神卻滿是溫柔。我知道他是發自內心的喜歡我，可惜為什麽偏偏到了這一刻我才能遇到這樣真心的人呢？”

  一個商人小聲嘟噥著：“隻怕他也未必是真的，知人知麵不知心。”

  董小倩瞧了他一眼，點頭說：“你這話說的對。”

  他手中的金簪又往前推上了寸許，痛的滾地龍慘叫了半聲。身子更是幾乎都站不住了，董小倩的力氣卻格外的大。牢牢的把他鎖在手臂之中，使他不至於癱軟在地上。

  董小倩依舊聲音平淡，根本不為眼前所動似的，對滾地龍道：“知人知麵不知心！——我以為你是書香門第，知書達理之人，一定會好好待我。沒想到最作踐我的竟然是你！連揚州知府都沒有這麽狠的對我，我都把他殺了，你說我會對你怎麽樣？”

  “姑娘饒命，我錯了，我給你磕頭賠罪。你要喜歡那陰陽先生，我就把你給他，讓你跟他過日子去。”

  董小倩慘然一笑：“我的身份已經暴露，你說我還能去禍害他嗎？他是好人，我不像你這樣沒有良心，去禍害一個好人的。你不是跟我在床上說了，要一輩子寵著我，疼著我嗎？好了，咱們就到陰曹地府去做夫妻，兌現你的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