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永不認罪的嫌疑人
作者:之子知魚      更新:2020-03-19 01:24      字數:2229
  有山不周最新章節

  故事不長,周周很快就講完了:“後來我查了這個人。王磐,1989年生,畢業於濱城工業大學,曾經是沃蘭旗下一家叫‘風燁’的vr遊戲公司首席程序員,據說技術過硬,還是黑客協會成員。2022年他身上發生了很多事。先是被風燁解雇,然後他的女兒遭到拐賣,妻子認定是他沒有看護好的緣故,跟他離婚後移民海外。我一直以為他殺的女人就是他的妻子,移民海外隻是掩飾失蹤的借口。但是......”

  她沒有說下去,但薑若已經明白那個“但是”的含義。

  他為什麽忽然被公司解雇?他的女兒又為什麽會走丟?更重要的是,他在二十年前就被診斷為早發性阿爾茲海默症,但患病後過了六年,還能談婚論嫁,說明基本的生活能力還沒有喪失。病症的發展似乎比真正的阿爾茲海默要來得緩慢。這就是遺忘症嗎?

  “我問了誌願者,把他送到遺忘小鎮休養的,是他的前妻。移民海外是真的。他殺的人,不是他的妻子。”

  那麽是誰呢?

  薑若不知道自己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去見王磐的。

  午後的陽光正好,這個兩鬢微白的中年人牽著一隻狗,在小鎮的廣場上遛彎,照顧他的護士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麵。薑若和周周在二層咖啡店遠遠地觀察了很久,他的遛彎路線不斷單調地重複,隻有狗都兜圈兜得不耐煩了,開始拖著他走的時候,他才會改變路線;在下台階時深一腳淺一腳地踉蹌,顯示他的空間感出了問題。

  縱然他的病症發展比真正的阿爾茲海默患者要慢,二十年的時光也已經讓他逐漸喪失了像一個正常人那樣生活的能力。

  薑若在他麵前站定的時候,他依舊毫無知覺,差點就直接撞上來,跟在後麵的護士急急跑過來把他拉住,朝薑若投來驚疑不定的目光。

  薑若仿若未見,隻定定看著眼前憔悴的中年人。他不是那種看上去純善無害的老人,但也並不像一個凶手。

  “你認識顧荻嗎?”薑若直白地問。

  中年人似乎沒有聽懂薑若的問題,但仿佛依然受到了驚嚇,拽緊了手中的鏈子,腳邊的狗感覺到主人的緊張,開始衝著薑若汪汪直叫。護士不懂中文,但即使不知道薑若說了什麽,也可以猜出言辭中的不善,立即上前擋在薑若和王磐之間:“你怎麽回事?你是誌願者嗎?不要驚嚇患者!”

  薑若恍如不聞,越過護士的肩膀,繼續問:“你殺了她嗎?”

  中年人的情緒更加激動起來,開始連說帶比劃,但是他的語言能力已經嚴重地退化,隻發出了幾個咿咿呀呀的無意義的音節。護士已經出離憤怒了,對薑若怒目而視,然後拿對講機叫了保安。

  直到被小鎮安保人員帶走,薑若沒有再出聲,隻是一直注視著這個已經遺忘一切的嫌疑人。

  因為恐嚇患者,薑若被保安關了一個小時小黑屋。保安不是沒有見過喝多了或者嗑了藥跑到小鎮上尋釁滋事的刺頭,但從來沒有薑若這樣的:不道歉,不辯解,從始至終一言不發。他試圖從周周這裏找到突破口,但周周的態度和薑若如出一轍,不道歉不規勸,隻沉默地搖搖頭。

  耗了一個小時,保安最終崩潰,好在薑若起碼沒有毆打患者,算不得大事,最後讓薑若在事件說明上簽字了事。

  薑若遊魂一樣回到房東家,打開電腦化身為一尊雕像,坐在屏幕前麵一動不動。日頭西斜,華燈初上,最後小區的燈開始一盞一盞熄滅了,薑若還坐在那裏。晚飯熱了好幾次,散發出的香味已經開始變得怪異,薑若終於皺了皺眉。

  “起碼吃一點吧?”周周說,但看一眼已經變成糊糊的東西又改變了主意,“算了我重新煮——”

  話音未落,薑若已經端過糊狀的香腸土豆泥,大口吃了起來。

  有鹹味的東西滴落,於是口裏的食物味道變得更加奇怪。

  周周假裝沒有看見,轉動輪椅去了廚房,擺弄著鍋碗瓢盆,故意弄出一點兒聲音,不讓這屋子靜得那麽令人窒息。不知道過了多久,薑若走進廚房,把用過的碗筷放進洗碗機裏。周周正要轉身,薑若一手按著她的肩膀,一手按著輪椅,不讓她轉過來,在她身後低低地開口:“我查了他。”

  “嗯,”周周說,“查到什麽?”

  “和你查到的一樣。姓名,職業,丟失女兒的尋人啟事。不過,他的女兒後來找到了。”薑若的語氣有些怪異:在他還不那麽糊塗的時候,一家人得以團聚,也算個好結局,是不是?

  “嗯,”周周在心裏歎息,“還有呢?”

  “他在黑客協會的id,叫莫利亞提。”

  周周在論壇上讀過被薑若帶進“山海經”的,原本屬於“不周山”的那本觀察日誌,對那個預告犯罪玩家有些印象:“那個莫利亞提?”

  “對,”薑若說。每個人的語言習慣都是有各自的特點的,他把王磐在黑客協會交流帖裏的發言和不周山觀察日誌裏的言論做了比較,得出了結論:“就是那個莫利亞提。”

  邏輯鏈到此已經很清晰:無論是出於對技術的興趣還是獵奇心理,總之作為高級黑客的王磐一直有逛暗網的習慣。機緣巧合之下,他發現了顧荻為了最終實現模擬現實而製作的遊戲“不周山”。很不幸,跟顧荻一樣,他患上了遺忘症。被公司解雇和女兒走失很可能都與此有關。極度的憤恨之下,他向毀了他人生的“不周山”製作者複仇。

  “你說,媽媽為什麽要見他?”薑若很少有這樣茫然的時候,“她不明白危險嗎?”

  周周沒有回答。

  顧荻當然知道危險。她還知道危險並不僅僅來自王磐一個人,還來自現在和將來,所有因為“不周山”的存在而患上遺忘症的人。所有的患者都是受害者,也是潛在的複仇者。

  她為什麽放棄自己的生命?

  也許她對生命已經絕望,也許她認為這是一種贖罪。

  顧荻失蹤二十年之後,薑若終於找到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嫌疑人。

  可這個嫌疑人已經忘記了一切。

  所以永不認罪,永不懺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