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秋城的烏雞(下)
作者:之子知魚      更新:2020-03-19 01:24      字數:2344
  有山不周最新章節

  顧荻說,每一座偉大的城市,都有屬於它的曆史拐點,長安、羅馬、耶路撒冷莫不如此,秋城當然也一樣。

  那時薑若年紀太小,沒有意識到這種說法有什麽問題,如今再回想起來就有點兒汗顏:就算再加十層故鄉濾鏡,秋城也不該跟上述偉大的城市肩並肩吧?

  秋城的曆史拐點在二十一世紀初葉。一顆人造衛星升空以後,照例傳回一張衛星雲圖。

  照理這件事情和秋城並沒有直接的關聯,至少當時的秋城人這麽認為。

  但是在這張衛星雲圖上,人們注意到了一個地方。

  那個地方在雄雞版圖的西南角落,已經靠近邊境了。本來這麽偏遠的地方是不該吸引什麽額外的注意的,可在這張衛星雲圖上,那個地方的亮度高得出奇,仿佛生鏽的硬幣上偏偏有一小塊被拋得鋥亮,襯得雲圖像張過度曝光的照片。

  那裏就是秋城。

  科考隊來到秋城,謎底終於揭曉:秋城地下有著大量的鈾煤共生礦。這些含鈾煤一直以來被當做普通的煤礦開采,填進各家各戶的爐灶,煙塵滾滾中,秋城的放射性強度高達正常值十倍以上,成為了祖國版圖上一塊璀璨的光斑。

  秋城人聽說這事兒,起初竟然有點兒自豪:咱們偏僻落後的家鄉,原來這般的與眾不同呀。可後來隨著放射性的危害漸漸普及,自豪就被恐慌取代了。那段人心惶惶的日子裏,秋城發生的所有事都被民眾和放射性掛鉤,甚至有傳聞說,秋城的烏骨雞之所以骨肉皆烏遠近聞名,正是受到放射性照射的緣故。

  還有人戰戰兢兢地找醫生照x光,想知道自己的骨頭是不是黑色的您老以為自己是隻烏雞呢?

  再後來,惶惶然了一段時間的人們發現,有沒有放射性日子都照樣過,也沒聽說誰家生了畸形兒,漸漸便把這事兒拋到腦後了。

  就在地下的鈾礦被漸漸遺忘的時候,又一記驚雷炸穿了秋城的寧靜:經過國家能源局核準,擬在秋城開采鈾礦,建造核電站,列為重點項目。

  秋城的新紀元到來了。

  隨著電站建設,素有野雞之稱的秋城師範跟風設立了核物理所,並更名秋城大學。

  不知道是理論指導實踐,還是實踐刺激理論,總之無論核電站還是核物理所都發展得如火如荼,竟然讓秋城趕上了城市化進程,短短十數年間變成一座現代化都市,而秋城大學也擺脫了野雞之名,錄取分數線扶搖直上,一時間風頭無兩。

  顧教授,就是最早參與核物理所建立的元老之一。

  如今重鈾裂變核電站早已經不是主流,人們把目光投向了真正堪比普羅米修斯盜火的技術:可控核聚變。

  太陽的能量來自氘與氚的聚變,掌握了可控核聚變,就是掌握了人造太陽的技術,意味著人類擁有近乎無限的能源。

  這是屬於核物理最好的時代。秋大核物理所在可控核聚變研究領域承擔了重要的作用,自此一飛衝天。就在“山海經”剛剛開服的時候,薑若聽到新聞播報,全國第六座east(全超導磁體托卡馬克裝置)在秋城落成。

  薑若在秋城熟悉的街道上漫步,想象著腳底的鈾煤共生礦正向這個世界熱情地釋放著輻射。重鈾裂變核電站已經慢慢停運了,這些鈾礦如今沒有用了,但沒關係,它們已經完成了自己的曆史使命,成就了秋城。

  間接地,也成就了畢業於秋大的他。

  可是,直到“山海經”裏,基山因為人為的放射富集引來了冰川生物,薑若才第一次正視秋城這一段他不曾參與的曆史。

  他想起一件事情:顧荻的博士論文,正是關於可控核聚變的模擬。

  薑若一直沒有多想,畢竟研究可控核聚變的人如過江之鯽,顧荻也不過是其中之一。

  但聯係到秋城,從唯一值得稱道的烏骨雞,到名滿天下的秋大核物理所,他終於從這裏麵嗅到了不同的味道。

  顧荻選擇可控核聚變作為自己的研究方向,是偶然還是必然?

  和薑若對這座城市的疏離截然不同,秋城是她度過整個童年和青春的,毋庸置疑的故鄉。

  如果她對故鄉真的懷有那麽深刻的感情,以致於影響了她對研究方向的選擇,那她的研究又為什麽半途而廢,最終和龔榮一起創立炎黃?

  母親到底是個怎麽樣的人?

  薑若直覺地感到這個答案很重要。如果不把這一點弄明白,那麽他苦苦追尋的真相將永遠深藏迷霧。

  薑若找到一家養雞場,提出要在這裏工作。

  是的,養雞場。

  在秋城已經馳名中外的今天,秋城人還在養雞。

  養雞這一行業旺盛的生命力,委實讓人驚訝。

  雖然在轉基因技術爛大街的今天,全國已經沒有不是“骨肉皆烏”的烏雞了,但秋城的烏雞銷量還是一騎絕塵,把其他烏雞甩得隻能跟在後麵聞尾氣。

  因為秋城的烏雞不是轉基因的。

  據說是放射性突變的。

  可這不還是突變?

  薑若花了很長時間才捋清楚這裏麵的邏輯:人們認為“天然的突變”比“人為的突變”要高貴。

  其實很多大型養雞場也有研發崗位,畢竟養雞也是需要科學的。

  但是為了“天然”的招牌屹立不倒,秋城保留了很多頗為原始的養雞場。高科技的東西,能不用盡量不用。

  太科技了,就不天然了。

  薑若找到的就是這樣一家樸素的養雞場,應聘最普通的飼養員崗位,工作是喂雞,捉雞,打疫苗。

  他沒敢拿出自己的博士學位,怕老板把他當神經病丟出去;但因為進了少管所沒有高中畢業證書,最後隻好拿出了秋大計算數學係本科畢業證書。

  即使這樣,養雞場老板看著證書上的榮譽畢業標誌,還是一臉見了鬼的表情,反複問薑若:“你真的要來養雞?”

  雞場老板很快說服了自己:有些高材生讀書把腦子讀出了毛病,就愛體驗生活。既然有某大畢業生養豬,那麽秋大畢業生養雞,好像也沒毛病?

  遂欣然錄用。

  當晚周周打來電話,說晚上“山海經”開會研討冰川生物來襲時怎麽保衛蘿卜的問題,問薑若是不是正常上線。在得到肯定答複之後,好心情地決定和薑若再寒暄一下。

  周周:“我說你那邊什麽聲音啊?跟一腳踩了一百隻尖叫雞似的,我在這邊都覺得耳朵疼。”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薑若說,“我在抓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