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楊布打狗
作者:之子知魚      更新:2020-03-19 01:24      字數:2499
  有山不周最新章節

  薑若覺得周周的行為簡直就是玩火,於是強行在簡陋寒酸的殘疾人複健中心留宿下來。

  之所以說“強行”,是因為在周周表示寒舍沒有床位了以後,薑若麵無表情地在大通鋪邊上硬躺下來,給自己擠出了一個床位。

  床位嘛就像海綿裏的水,擠擠總還是有的。

  留下來的理由是顯而易見的:身為t細胞的殘障人士生活助理(雖然大家早就忘了這茬),看到這一幫子戰五渣立於危牆之下,實在不能不來照看一下。

  再說npc的革命根據地也很有觀察研究的價值。

  周周知道這些都不是理由而是借口,但是人生已經如斯艱難,我們就不要拆穿。

  t細胞員工裏男女人數差不多可見殘疾這件事情不搞性別歧視。現下男男女女全都蝸居在一間窄小屋子裏打地鋪遊戲裏大家倒是不甚計較。地鋪要鋪兩排,男的一排女的一排,這倒也沒有疑問。但兩排人怎麽睡卻是一個問題。

  沒有人願意用自己的頭對著別人的腳,所以無外乎兩種睡法:頭頂頭或者腳對腳。照說頭頂頭更有利於親切友好的臥談,但女同胞們很快就被男同誌們的鼾聲勸退,於是最終大家決定抵足而眠。

  這樣一來,當薑若和周周說話的時候,音量就不由得有些高。

  薑若:“你說”

  周周:“我看”

  暴躁牛頓在線發飆:“你們要聊天出去聊!”

  於是兩人麻溜地滾出去了。

  周周在瑟瑟的夜風裏麵抖了抖,薑若捏了捏身上的衣服,發現隻穿了一件,脫的話很像耍流氓,隻好放棄,心道難道冰川計劃已經開始了?

  周周吐出一口白氣:“你這些日子都在忙什麽啊?”

  薑若答不上來。他都在做什麽?幫助師兄弟們實現自己灌輸給他們的理想?把金葉改造成一家造福人類的公司?

  做這一切是因為他已經不知道該做些什麽。

  “雖然不想承認,但金葉可能真的和她的失蹤無關。”薑若說,“不是因為她收了所謂的分手費,而是這份合同證明她早有預料。在她早有防備的時候我不信任何人能夠加害她。”

  “那就是說我全部的計劃都是徒勞的。”薑若笑了一聲,嘲諷自己忙忙碌碌數年,最後還是一場空,“我到底都在做什麽呢?”

  就像沉香終於劈開華山,卻發現裏麵空空如也,於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周周:“現在你的粉絲們全都在幫你找媽。數以萬計的臭皮匠,就算頂不了諸葛亮,也不會什麽線索都沒有吧?”

  “線索,有啊。”薑若換了個坐姿,伸直一條腿,撣開膝蓋上的一根枯枝,“很多網友在分析,為什麽她走進myseattle後沒有人看見她出來;為此提出很多個版本的猜想,最靠譜的一個版本,是楊布打狗假說。”

  周周了然地背起了課文:“衣素衣而出,衣緇衣而反(返);白而往黑而來,豈能無怪哉......她在酒店換過衣服,所以出門時沒被認出來?”

  薑若點點頭:“嗯。”

  周周:“那她為什麽要換衣服呢?”

  “你別說,網友真的厲害,”薑若感歎,“還真有人掘地三尺,找到了一個二十年前在myseattle當保潔員的阿姨,當然現在差不多是奶奶了。據這個奶奶說,當年自己在洗手間擦地,涮拖把時不小心濺了她一身水,所以她把外套脫了下來。”

  “這麽件小事,隔了二十年還記得?不會是蹭熱度想出名吧。”

  “這位保潔員奶奶當時堅持要替她洗外套,所以她把外套留在了那裏,隻是再也沒有回去取。”

  “所以有物證?這就有點意思了,”周周托腮,“你還記得那件外套?”

  薑若:“不記得。”

  周周“嗤”一聲:“那不還是沒有證據嘛。”

  “嗯,所以這隻是假說。”薑若一手敲著膝蓋,“還有另外一件事。”這次他沉默了一會,周周隻得給點反應以示催促:“喔?”

  “有人找出一條新聞,就在她拜訪myseattle的後一天,濱城滑雪場發生了一起雪崩事故,有一名女子喪生,屍骨無人認領。”

  “無人認領的屍骨會統一火化,骨灰......”周周默了下,“二十年了,很難找到當時的處理記錄。網上應該留存有遺體圖片,不過想來都是屍體裹起來後的形象,能看出什麽嗎?”不等薑若回答,她又說,“不管怎樣,我覺得不可能是她。”

  “為什麽?”薑若問,“你用不著安慰我。我早就過了需要安慰的年紀了。”

  “不是安慰。”周周說,“我隻是覺得像令堂這樣的重要人物,不應該以這麽荒誕的方式死去。就像一本小說,作者編不下去了,天降隕石,把主角砸死,這麽結局還不被罵死?”

  “嗬,”薑若笑了,“生活可不是一本小說。”

  “差不多的,”周周說,“上帝其實是個很能灑狗血的編劇。”

  “那你說,這個故事上帝會怎麽寫?”

  周周為難地揪了揪頭發:上帝的心思你別猜,一猜就頭禿。

  薑若反複地回想他所知的前因和後果。葉外公出手對付炎黃,炎黃陷入困境,不明真相的龔榮果然向葉璿求助;然後母親做了兩件已知的事情:把“離家出走指南”留給胡嬸轉交自己;約談葉外公,以和平離婚作為條件,換了一紙可能有一天會兌現也可能永遠不會兌現的合同。

  這兩件事好像是矛盾的:那份“離家出走指南”是為了跳過和龔榮爭奪撫養權的過程悄悄帶走小薑若;而那份合同是為了預備在自己不能撫養薑若長大的情況下,留給他的倚仗。薑若有一種感覺,母親好像隻是隨意地撥動了命運的陀螺,看它會朝哪一個方向轉動。

  選擇的權力,被放在了小薑若的手中。

  母親最後的話在記憶裏異常清晰:她說我在胡嬸那裏留了東西給你,如果你有一天不想回家,就去找她。小薑若說我才不會學韓小胖,母親說,那就當我沒說過。

  從母親約見葉外公,到小薑若離家出走,其實已經相隔了很長的時間。會不會母親以為,他已經做出了選擇?

  薑若感到苦澀:“你說,會不會那份‘離家出走指南’,是一張有限定時間的車票?”

  也許母親隻會等他一段時間。當車票過期了,火車就開走了。母親已經放棄小薑若離開,所以他離家時沒有如願被接走,而是遇上了人販子。

  “別這麽想。”周周說。

  “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小時候跟父母去孤兒院,我以為他們要把我扔掉,換一個男孩子?”

  “後來我出了事,變成一個殘疾。即使這樣,他們照顧我十幾年,也不曾把我扔掉。”

  “所以別這麽想。永遠不要這麽想。她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麽事情。你要找到這件事情,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