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大體老師王大川
作者:之子知魚      更新:2020-03-19 01:23      字數:2459
  有山不周最新章節

  基山。

  小隊的離去並沒有在這裏激起什麽波瀾。事實上每天來來往往的玩家太多了,根本無人留意。

  空氣依舊濕嗒嗒的,盤根錯節的根須潛伏在比頭發茂密許多的地表植物裏麵,時不時就把滿山追逐背背羊的玩家絆個跟頭。

  今天也是和平的一天呢。

  出土野人時的狼藉已被清理幹淨,小隊的帳篷在走前完成了最後一次修繕,現在進駐了一隊新人。

  “還真是能站八個大漢的帳篷,”一個五短身材配書生臉,怎麽看也稱不上大漢的男生感慨,“沒騙我們啊。”

  “這麽一頂帳篷就換一個消息,好人呐。”

  “神經叔看誰都是好人。”大家嘻嘻哈哈。

  神經叔的id叫“神經中樞”。

  雖然相貌較書生臉老成一點,但怎麽看也隻是個青蔥少年,竟有個如此滄桑的外號。

  學校裏總會有這麽一些同學,因為獨特的領袖特質被大家敬稱為“哥”;眾多“哥”中尤其靠譜者,則可能再升一級,被尊稱為“叔”。

  既然是大家的叔,自然而然就開始發號施令:“醫死人清理雜草,盲腸太長檢查漏雨情況,扁思邈消毒。”

  扁思邈:“還要消毒?”

  “既然是練習,那就練全套。”

  這麽多奇葩id聚集在一起,指向隻有一個的真相:這是一群醫學生。

  秋城大學醫學院作為秋大錄取分數第二高的院係(僅次於計算數學),沉迷vr網遊的學生原本是很少的。且不談上學時背不完的書,實習時寫不完的病例,遊戲再好玩,有大體老師好玩嗎?

  直到金葉攜“山海經”橫空出世。

  故事最初,是一個玩“山海經”的醫學生,在遊戲裏解剖了自己。

  原本隻是為了宣泄分不到大體老師以致於無處練習刀法的苦悶,沒想到切了幾刀後,發現肌腱血管甚至神經的分布連接竟都能與解剖課對上!

  少年熱淚盈眶,一刀接一刀。

  這是第一個在“山海經”把自己淩遲處死的玩家,但絕不是最後一個。

  眾所周知,死後願意捐贈自己遺體的人並不多,而相對之下,醫學生就實在太多了。僧多粥少,一茬一茬長出來的醫學生,望穿秋水地等待著一具可以解剖的屍體,往往從大一等到大五,也隻能在解剖老師的恩賜下分到一個小部位。

  如今這一切血淚都成為了曆史。

  想想看,新鮮的,沒有被福爾馬林浸泡過的,經過遊戲綠化處理不腐爛不發臭的大體老師。這不是天堂,哪裏才是天堂?

  消息傳出,醫學生們舉院歡騰,相約“山海經”。在每晚開服期間,全國的醫學生都躺進棺材,醫學院空山不見人,靜如鬼域。

  雖然大家都想切別人而不是被人切,屍體還是供不應求,但和過去一群人搶一個大體老師的盛況也已經是雲泥之別。

  造訪基山的這群醫學生剛剛升入畢業班,即將迎來實習,正是急需新鮮屍體的時候。基山沒有紅名怪,大多數時候安全無虞,因而被選中作為建立解剖室的根據地。

  給大家分配了任務,神經叔也沒閑著,繞著帳篷巡視了一圈,把土地踩平整。轉到背麵的時候,看到了一個小土包,不由愣了愣。

  小土包跟前立著......一座墓碑。

  五大山係沒有土著,而玩家是不朽的,那麽出現墓碑就非常詭異了。

  縱然不似大荒天上一日地上一年,這裏的植物生長也是很快的。墳頭的草已經老高,墓碑也被青苔覆蓋,無處話淒涼。

  書生臉,也就是扁思邈用手抹了抹,這才看清墓碑上的字:

  師兄大山大川之墓。

  軒不是宣、悠然見南山立。

  眾人一陣沉默。

  醫死人不償命:“這倆id有點眼熟?”

  盲腸太長:“你是不是早發性阿爾茲海默症啊?趕緊做個腦部ct吧。這不是賣帳篷給我們的那兩個人嘛。”

  扁思邈說:“大山大川是誰?”

  大家一齊茫然。

  神經叔:“墓碑上不是寫了嘛,是他們師兄,後來死了,就埋了。”

  大家一齊看他。

  “這有什麽好奇怪的?”神經叔指點著眼前的孤塚青墳,“他們有事外出,師兄短時間上不了線,又不好帶走,就先埋起來。怕回來找不到,就豎個碑。”自信道:“真相就是如此。”

  大家眼睛亮亮。

  “不行,這樣不行。”神經叔說,“怎麽能做這種事呢?”

  如果沒有二十年前的那場出走,那麽此時此刻薑若也應該是這群醫學生中的一員,除了自己糟糕的刀法外別無旁的憂慮,也許正一臉興奮地切割著大體老師,眼看著離外科醫生的夢想又近一步。

  小薑若是在坐上船的時候感覺到不對的。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大江。他望著漠然地東流著的江水,恐懼而至於眩暈,好像乘坐的這一葉小舟隨時都會翻倒。

  他們已經走得太遠了,一路使用過的交通工具包括超載的運貨卡車,熄火好幾次的把手生鏽的摩托,肮髒的三輪板車,再到現在的大江上晃晃悠悠的漁船。這些座駕無不與他心目中媽媽一塵不染的形象相去甚遠。

  在小薑若第三百次問媽媽什麽時候來的時候,胡茬男終於卸掉了強行拉扯出來的笑臉,露出習慣的凶惡表情,像狼外婆撕掉了偽裝:“誰是你媽?我不認識你媽。你再也沒有媽了,懂?”

  小薑若呆住了,他不明白是哪裏出了問題。

  不明白就不知道如何反應,於是他唯一的反應就是嚎啕大哭。

  狼外婆一個巴掌呼在了他的頭上。

  和爸爸高高舉起輕輕落下的那一巴掌截然不同,這一巴掌呼得他眼冒金星,腦袋嗡嗡亂響,嘴裏生出一股血腥味。

  他嚇得停止了嚎哭,但抑製不住的生理淚水依然嘩嘩地往下淌。

  直到成年後薑若也不曾想明白出問題的環節是哪一個,因為媽媽留下的文件袋被胡茬男一把搶過,扔進了江中。

  最大的可能是他看漏了約定的時間,畢竟媽媽不可能讓人二十四小時守在那家童裝店。他滿心歡喜以為到達了正確的地點,卻不知道是在錯誤的時間。原本也沒有什麽,無非是失望而歸;但他遇到了一個人販子,誤會成了來接他的人,於是這個錯誤就變得近乎致命。

  差之毫厘,謬以千裏。

  這就是真相嗎?

  薑若不能確定。

  對那張路線圖的記憶早已模糊,於是真相再也無從考證。或許真相也並不重要,因為無論如何也已經改寫不了被命運玩弄的結局。

  那條江叫雅礱江,久遠以前,她被稱作若水。

  他的童年與之後的人生從此斷開,一水之隔,天淵之別。

  從此他拋棄了原本的名字。從此,他叫薑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