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毒酒
作者:葉錦      更新:2021-04-15 18:41      字數:2079
  正是初冬之時,院子裏的紅磚青瓦,枯枝殘葉上皆落滿了白雪,一片冷清。

  蘇晚倚靠在窗欞旁,透過打開的那一條小縫,看著院內青石小徑通往的那扇緊閉的院門,神情木然。

  刺骨的冷風刮過,凍得蘇晚的皮膚都快失去了知覺。

  曾經名動帝京的內閣首輔獨女,如今卻因重病纏身,鬱鬱寡歡,臉頰凹陷,渾身都消瘦得不成樣子,身上繡著白色山茶花的衣裳,是半個月剛照著她的身形裁製的,現在領口處卻已經寬鬆出了一大截。

  丫鬟雲枝端著冒著熱氣的湯藥走了進來,看見蘇晚又打開了窗戶,就這麽一直讓風吹著自己,又心疼又無奈,走過去屈了一下身子,說:“夫人的傷寒還未痊愈,怎麽能這樣一直吹著風,奴婢幫您把窗戶關上吧。”

  蘇晚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偏頭看向雲枝,接過藥碗。她的眼眶下陷得可怕,眸中也早已沒有了昔日的光彩,看上去不知還能苟延殘喘地活多久。

  雲枝看著蘇晚小口小口喝完了藥,捏著黃花梨木托盤的手指緊了緊,開口時唇瓣都打著顫:“夫人喝完了藥,便睡會吧。”

  睡著了,就沒有那麽痛苦了。

  蘇晚的眼中露出些許迷茫,頃刻後,才“哦”了一聲,卻沒有聽丫鬟的,而是轉頭伏回了窗欞上。

  院外忽然響起了一連串的鞭炮聲,不絕於耳。

  “外麵什麽聲音?”蘇晚輕聲問道,如若她沒有記錯,此時才剛入十一月,離年關還有一段時間呢。

  雲枝還沒有回答,隻是望著蘇晚,蘇晚等了一會不見回應,疑惑地轉過頭去,張了張嘴想問些什麽,喉中卻湧上一股腥甜,嗆得她猛地咳了一聲。

  “奴婢該死!”

  還未等蘇晚反應過來,雲枝就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手裏的空碗也隨之摔碎了一地。

  “這都是皇後娘娘的命令,奴婢不敢違背,求夫人饒恕,求夫人饒恕......”

  蘇晚看著沾染了鮮血的十指,和不停磕頭賠罪的丫鬟,忽然明白了自己近些天來生病的原因,嘴角露出一抹諷刺的微笑。

  她蘇晚這一輩子,終究還是敗在了最親近的人手上。

  外頭的煙火炮竹聲越來越響,越來越響,還夾雜著管弦奏樂。蘇晚知道,那是民間的百姓在為即將舉行的中宮冊封大典歡慶,不過此時再多的熱鬧都與她無關了。

  她抽出帕子抹幹淨了嘴角的血,把手臂伸給顫顫巍巍的雲枝,示意她扶自己起來,到溫暖舒適的拔步床上去。

  天氣嚴寒,屋裏的炭火因為丫鬟偷懶燒得也不怎麽旺。

  她想,活著的時候再怎麽不體麵,死前也要盡量讓自己體麵一點吧。

  她躺在床上,感覺身上一陣發燙又一陣發涼,反反複複,額頭上也冒出了層層冷汗,四肢百骸都在發抖,止不住地發抖,痛苦折磨著她,從白天到夜晚,卻始終斷不了那一口氣。

  她這才恍然明白過來,葉靜宜這是要她死也死得不痛快啊。

  為什麽?為什麽?他們明明都是她最親的人,為什麽要這樣對她?

  蘇晚不停地在心中問著,連呼吸都不通暢了。她的母親想要幸福,她放手了,於是他們害死了她的父親;她的表妹想要皇後之位,她也另嫁了他人,於是他們想要她死,用的還是同樣的方式。

  下毒。

  可能人心都是貪婪的吧,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還不夠,還想要去毀掉別人的。

  蘇晚閉上眼,感受著撕心裂肺般的痛,終究還是認命了。她懦弱無能的一生裏,有什麽是能爭得過別人的?

  院外忽然傳來一陣刀劍出鞘的聲音,而後便是一聲女子的驚叫。蘇晚迷迷糊糊間努力睜開眼,看見她那離開了整整三個月的新婚夫君,出現在了她的屋內,手上提著的長劍,還在往下滴血。

  “......我還以為你此行起碼要去個大半年呢。”

  蘇晚換了好幾口氣,才說完了這麽短短的一句話。

  看見他來了,不知怎麽的,心就落下了。

  總歸有人願意好好給她收屍了。

  男人望著躺在血泊中的妻子,扔掉了手中的劍,不管不顧地朝外頭大喊道:“顧亭!快去請太醫!”

  “夫君,夫君......”蘇晚顫抖著伸出手,氣若遊絲,回想起來,這還是兩人成婚大半年後,她第一次喊他夫君。

  顧彥寧疾步走上前握住妻子的手,她的臉色因失血過多已經沒有什麽血色了,身體也消瘦得誇張,獨有一雙眼眸依舊如初見時那般澄澈,透亮,見之難忘。

  “怎麽提前回來了?”蘇晚微笑著說,手指微動,慢慢地摸著他的臉,大概是毒性侵蝕的原因,她的雙目漸漸看不清了,隻能隱隱看出一個輪廓。不過還好,還能用手去感知他。

  “我不放心你,就早點回來了。”他把妻子的手完全緊握在掌心,想用自己的體溫讓她感覺到一絲溫暖,卻全是徒勞,“對不起,我不該一個人離開的。”

  蘇晚能感覺到他在顫抖,很壓抑很細微的顫抖,這不符合她對他一貫冷靜沉穩的了解,緊接著她的指尖觸到了一滴溫熱的淚。

  他是哭了嗎?

  她愣住了。他們兩人因一道懿旨,成婚大半年來,連相敬如賓都做不到,整日冷眼相對,全然是形同陌路,然而當她就快要死了,為她難過落淚的人竟然是他。

  蘇晚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又覺得自己再不說些什麽就晚了,她能感覺到有什麽東西正在慢慢逝去。遂柔聲安撫道:“你別哭,我不怕死,真的。”

  窗外一陣寒風呼嘯而過,落雪壓斷了殘枝敗葉,給寂靜的夜增添了一絲聲響。

  蘇晚終究還是沒有聽到他的那句話。

  ......

  可是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