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上元夜客來,遙寄相思淚
作者:夢寧羽      更新:2021-04-10 10:31      字數:3199
  上元節無疑是這個時代最隆重的節日之一,自前兩日,梅園便開始布置起來了,嶄新的燈籠是這日一早掛起來的,梅莊雖隻有百戶,但節日的氣氛也濃盛之極,家家戶戶掛起燈籠,各式花燈也漸漸成型了。聽阿大說太原府更是熱鬧之極,宮燈,獸頭燈,走馬燈,花卉燈,鳥禽燈,以及那兩層樓一般高的巨大佛燈更是精美漂亮之極。阿大說,太原府的花燈似比洛陽還要好看,但寧塵卻顧不得那些。

  鵲兒有身子,外麵積雪未消不宜出門,而寧塵這幾日也被兩件事煩擾得全然沒了那般心思。這第一件事便是再過一日就是鳳巫開張的日子了,一些謀劃還需再敲定一遍。第二便是學習起飛嫣教的東西太過吃力,不是才智不夠,而是底子太差。雖說有雨昔那記憶的幫助,但要完全學會雲飛嫣教的,不但要懂古文,醫石,陰陽五行,哲學和心理學,還要有足夠的耐心和平和的心態。

  而這平和的心態卻是寧塵最缺乏的,事關潼兒的生死,又是這般吃力,心情怎麽能做到平和。寧塵前兩日和雲飛嫣試練了一次,但是失敗了。兩人坐於那方矮榻,交疊合和,雲飛嫣在寧塵耳邊輕聲訴說,訴說著一方靜謐,希望他忘卻情欲,忘卻自己。她引導寧塵調息吐納,引導寧塵調動體內的每一絲真元氣力,她呆呆瞧著他,他也呆呆瞧著她。最終還是放棄了,情欲似江海,破堤而出。

  最後是一番情致欲絕,她總是很熾烈,總是要把自己舍了去,所以總是殘暴癲狂,而後是神俊難名。

  對寧塵來說,雲飛嫣是一個特別的存在,他不清楚自己的內心,他總是以為了練功,為了潼兒而自我麻痹,但他靠近她時,總會心跳加速,總會呼吸困難。

  夜快至時,梅園隻剩寧塵,雨昔,鵲兒和雲飛嫣,還有幾個不愛湊熱鬧的婆子,其他丫鬟婢子,被阿大,阿妞和月兒幾人帶去太原府看花燈了。剩下幾人都聚在梅園雨昔的院子裏,雨昔似是天生不愛湊熱鬧,她自然不願去的,鵲兒不必說,而雲飛嫣想來是有比看花燈更令她感興趣的事情。

  雨昔在和雲飛嫣說笑對弈,鵲兒則是一個最佳看客,寧塵卻隻顧翻閱著自己的那些手稿。爐火劈啪,笑聲陣陣,本以為這個夜將會這般渡過,一個婆子的稟告聲打破這其樂融融。

  “大娘子,有客拜訪”

  幾人都停了下來,佳節本是看燈遊逛的,又是夜裏,會是何人拜訪呢?愣了愣,雨昔隔著簾壟高聲問道“是何人?”

  “母舅家的”

  幾人便明白了,應該是王珂那丫頭,於是雨昔便回“嗯,帶她進來吧”

  不一會兒,簾壟再次掀開時,卻是兩張陌生的臉,完全陌生的臉。二人行至花廳中間,瞧見端坐的雨昔和雲飛嫣愣了愣,然後對著雨昔行大禮道“侄兒泗兒,問姑母安康”,另一女子道“侄女詩雲,問姑母安康”

  聽二人言畢,寧塵立刻明白了,來人一個是王珂的哥哥,一個是王霖的妹妹,都是武王氏的娘家子侄。就聽得雨昔言“自家子侄,不必大禮。姑姑一向安泰,老祖宗可安康?”

  王詩雲言“老祖宗好,讓姑母勿念”

  寧塵本以為來人是王珂,也就未起身,可瞧見不是,便自覺的起了身,二人給雲飛嫣見完禮,便轉身朝寧塵見禮,“阿兄,安泰!”,王泗說完,寧塵有點蒙,還以為他是兄,自己是弟呢,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得他又言“聽母親說阿兄與我生辰是同一日,隻是時辰有差,但阿兄才學風流,又有見地眼光,你便是我阿兄,我便是弟弟”

  原來是這樣,寧塵還禮笑答“既然弟弟這般謙讓,我就卻之不恭了,日後可莫反悔,阿兄若有所使,弟弟可推辭不得”

  兩人這般調笑,引來一陣嗤笑,“妹妹詩雲,問阿兄安泰”,緊接著是王詩雲見禮,寧塵恭敬還禮。這時再看兩人,王泗著青色圓領袍,臂膀腰圓,黑麵卷須,一看就是常年奔波,而且西域味道很濃,而王詩雲則著桃色襦裙,粉琢朱顏,端莊優雅,書香氣質很濃,看來這才是大家閨秀的標準了。

  “姑母恕罪,侄兒深夜拜訪,攪擾了您的清淨。這般無禮,實因為兩事緊要。一是圓詩雲妹妹一個心願,帶她來見見姑母,見見阿兄。二來是阿兄先前交代的事情,有了眉目,特地過來找阿兄談談”

  “本就是上元節,便沒有罪不罪的,你們幾個小輩兒在那邊自行耍去,以後記得多來走動便是了”

  兩人再次行禮畢,寧塵便邀二人在紅爐旁的幾案邊圍坐起來,婆子上來茶果點心,寧塵便迫不及待的詢問起自己拖王泗辦的事情了。

  “我一路讓商隊打聽,遇到集市我們便去問,但最後隻找到了一種,不過我圖留在大食了,讓他們幫忙打聽”

  “找到了哪一種?”寧塵聽說找到了一種,喜不自勝,立馬問道。

  “你寫的,叫棉花的那個”

  寧塵聽後,歡喜的似要跳起,他激動得一把抱住王泗,差點一口親了上去。“三郎又沒正行了”,走過來的鵲兒提醒道。她也聚到幾案旁,想來她是怕寧塵怠慢了詩雲表妹,才過來幫忙迎待的。

  王詩雲瞧見寧塵那般樣子不住的掩口嗤笑,“嘻嘻……”寧塵也覺失禮,鬆開手來,為王泗整了整衣物,呆笑兩聲,而後問“那可有帶回?”

  “那是自然,這東西是我在安西時找到的,時節正好,我便帶了種子回來”王泗言。

  “好好好,你可是幫了我大忙了啊”

  “我看那不就是木棉嘛,三郎也太大驚小怪了吧”王泗言。

  “那可不一樣,木棉填充被墊還行,而這個是用來織布的”

  聽說可以織布,幾人便來了興趣,寧塵便大概講了些,幾人聽得半信半疑,寧塵道“它的產量定會比蠶絲的產量高,質感比麻葛更好”。

  見幾人還是似懂非懂的樣子,寧塵便選擇放棄了,“等我到時候製成第一匹棉布時便送去王府,到時候你們可要請我吃酒”

  又是一陣談笑,最後寧塵索性拿出自己的手稿讓幾人幫忙研究敲定,果真是人多力量大,幾個改進之處寧塵很滿意,王詩雲思維很嚴謹,而王泗則見多識廣,有這二人幫助,事半功倍不在話下。

  夜深了,看燈的人陸續回來,二人也告辭離去,寧塵奉雨昔的令送二人至梅莊莊口,又讓安老和幾個小廝護送。

  臨分別前王詩雲回身幾步問“三郎,你說的是真的嗎?”

  “什麽是不是真的?”寧塵一臉疑惑。

  “你說海外有個國度,那裏沒有饑荒,沒有寒冷,沒有無家可歸的人。你說那裏沒有等級,沒有壓迫,你說那裏女人也可以讀書,女人也可以做官,也可以喜歡自己喜歡的男人”王詩雲越說聲音越大,但聲音也越顫抖,臉也越來越紅。

  “對,他們的住著寬大的房子,高入雲天;他們駕著不用牛馬的車,日行千裏;他們吃有充足的糧倉,即使在冬日也能吃到新鮮果蔬;他們穿著厚厚的衣裳,即使在寒冬也不覺寒冷”

  “那他們真幸福……”

  “他們幸福,是比這個世界幸福。那裏的男人很疼愛女人,他們平等尊重,女人可以去讀書,可以出入男人出入的地方,做男人做的事。那裏沒有歧視,沒有壓迫,男人隻娶一個女人”

  “真的嗎?這的有這樣仙境一般的國度嗎?”

  “是的,確實有那樣一個國度,但它不在海外”,寧塵想了想又言,“我想它存在於每個人的心中,你說是吧?”

  “在心裏,在心裏”她嘀咕著寧塵的話,然後笑了,笑得依舊端莊。

  “謝謝三郎”

  再次啟程回城,寧塵看著一行人遠去的背影,癡癡良久。這些話自己隻對王珂那丫頭講過,看來是她講給王詩雲聽,所以才會有月夜拜訪這一出吧。想來王氏府門規矩不似武府這般散漫,她估計難得能夠單獨出來,所以才會趁著上元節的時機來拜訪,沒有宵禁的今夜注定是一個上演好戲的日子,看遠處天邊的微光,那是太原府的燈火,是太原府的徹夜狂歡。

  寧塵不自覺的往東南方向望去,什麽也沒有,什麽也看不到,但他眼裏似乎勾畫出一個城,它叫神都洛陽。

  此時的洛陽,也有一人在月下舉頭西望,她望的不是太原,是長安。這一夜好戲在她眼前發生,所有的夢幻破滅,所有的愛恨皆如腳下的花燈,絢爛卻隻耀眼於這一夜。她痛心,她悲憤,她卻無處訴說,她隻恨,恨自己,恨自己太過任性,恨自己太過懦弱,對自己懦弱,對自己愛的人懦弱。

  她在想念,想念長安,想念自己的父親,那個寵著自己愛著自己的父親。她不想屈服,她想抗爭,但她不能,因為她有牽絆,有血肉的牽絆。

  她拭去頰上的淚。

  她的名字叫李令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