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剩的幾盞燈下，王塵正指揮著幾個僵屍打包貴重器材，他們麵對一些長年積攢的實驗成果，有些拿不定主意。

  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王塵朝那邊望去，看見李有機正盡可能快地邁步趕來。

  “他們已經下去了？”

  李有機點點頭，掃了一眼他們的進展，催促道：“盡量少拿點，我們要加快撤離速度。”

  “以前那些沒結果的研究項目怎麽辦？數量有點多。”一個僵屍問。

  “先放這吧，不一定會全毀了，躲過這一劫之後，說不定還有機會回來挖掘。隻拿易損物品。”

  王塵看著兩個同伴將一箱培養皿搬到手推車上，悵然道：“你認為，他們真的到得了源頭？”

  “那三個人很不一般。那隻猴子身上很多部位都是金屬，不像凡間的造物。拿槍的女人，身上的動力裝甲比我們找到的要輕巧很多，但看上去絕不弱於那幾套裝甲。至於那個光頭，他隻戴了防毒麵罩，沒穿防護服，也能不懼輻射，估計同樣不是等閑之輩。”

  “底層的東西也不是好惹的。你還記得那回嗎？它被直接命中過兩次，炮彈就在它體內爆炸，卻還是殺不死它。我們用光了最後一批地雷，也隻讓它稍微絆了幾步。直到在避難所外獵取了新的活物，它才肯退回原處。”

  李有機牽動著眼眶上的肌肉，做出一個擔憂的表情：“恐怕這一回，它真的攔不住他們。那三個人，給我一種和神仙相似的感覺，但隱約之中卻又截然不同。”

  王塵似乎被這句話說服了，沒有再繼續問下去。

  作為活了數百年的僵屍，他們見識過太多人和事。遺跡中挖出的戰前武器，輻射催生的變異猛獸，不擇手段的廢土流民……這些都比不上神仙帶給他們的震撼。

  他們生於末日之後，最老的一批戰前居民業已去世，避難所配套的終端裏隻有生存指南。從前是怎樣，以後該怎樣，他們都一無所知，仿佛避難所的建造者根本不指望他們能活過戰爭，回到往日的生活。

  戰前的情況，隻能從口口相傳的故事中窺知一二。僵屍的大腦已經無力保存這麽長時間裏的所有記憶，但李有機仍隱約記得，對於古人而言，神仙隻是一種欲念的寄托。大部分人從未真正見過他們現身，卻希望得到他們的保佑，為自己實現各種願望。

  然而當他變成僵屍，遊蕩在避難所外的荒野中時，卻真的見到了神仙。他永遠忘不了那種感覺，無可匹敵的強大力量，讓他真正感受到了什麽叫做天壤之別。

  他和避難所裏的其他人一樣，曾相信現象是可解釋的，萬物的規律是能總結的。然而當看到神仙所展示的威能時，他們的世界觀被打破了。

  即使活了幾個世紀，他們至今依然無法理解，一束光怎麽可能削平整個山頭，一滴甘露怎麽可能讓樹苗在幾分鍾內長成參天大樹。

  那三個進入底層的人並沒有使出類似的仙術，然而奇怪的是，在他們麵前，李有機產生了一種麵對神仙的錯覺。

  無所畏懼，卻又並非狂妄。

  他不知該如何形容那種氣質，但聽到對方堅持要進入禁區時，他從未有過如此強烈的不安。於是他借事前準備的機會立刻向王塵做了通知，建議他立刻帶領大家離開。

  李有機注視著三名同伴進入敞開的動力裝甲，背部的鎖扣相繼扣上，指示燈亮起，發出微弱的嗡鳴。笨重的機甲豎起了手臂，在一陣鉸鏈聲中，將子彈運送到手部的槍膛內。

  這是他們能派出的最強戰力，三個穿戴動力裝甲的僵屍將前往地洞，和手持常規武器的同伴一起，防備可能出現的最壞情況。

  李有機說：“這邊的布置已經完成，該去處理我們那些發瘋的同類了。”

  “我也該走了。”王塵歎息道，“真希望你的預感是錯的。”

  “以防萬一。你一定也不想自己辛苦維持至今的一切毀在它手裏。”

  又或許，這一切早就該毀掉呢？王塵悲哀地想。

  ……

  ……

  避難所底層，手電的光在射出五十米之後，已經發散到很微弱的程度。朦朧的燈光，將那些暗沉的痕跡襯得更為驚悚。

  看到遠處的畫麵後，玄奘他們很快就理解了之前那些犧牲品的感受。

  這樣的場景，的確會把人當場嚇瘋。還能發得出慘叫，已經算是心理素質不錯了。

  斜向下的通道延伸出不遠，就恢複為水平方向，進入一個寬闊的空間。從地麵上的殘垣來看，這裏曾經也被分隔為很多房間，但都被某種東西推平了。

  再遠一點，地麵開始呈現出暗黃和血紅混合的顏色。

  最初隻是一片片幹涸血跡一樣的色塊，隨著燈光的移動，起伏不平的地麵開始投射出長短不一的陰影。

  那些不是建築的碎塊，也不是地表的不平整，而是血肉。

  滿地的肉塊像毯子一樣鋪開，一直鋪向黑暗的更深處。它們看上去有種令人作嘔的新鮮感，黑紅色的表麵上，仍有血沿著細小的褶皺流動。整片肉毯也像連接著一顆跳動的心髒一般，緩慢而有節奏地輕輕膨脹著，又再縮回去。

  玄奘將光柱又移回了場地中央，小心地照向那團巨大的東西，在不驚動它的前提下，盡可能觀察更多細節。

  “它是活的嗎？”悟空小聲問。

  玄奘說：“好像是，看上去還在睡眠當中。估計它是個瞎子，否則這會兒已經發現我們了。”

  那是一個醜陋而恐怖的不明物體，大小與一輛卡車相近，橫向上還要更大一些。它由大量的屍塊堆積而成，很難分辨出哪裏是頭部，隻能勉強看出有類似四肢的部位。

  看上去是右手的地方，握著一根長約五米的大棒，全由白骨組成。比右手粗壯三倍的左手，則在手掌的位置形成了吸盤狀的器官，其間插滿了削尖的骨頭，像一圈圈漩渦狀的牙齒。它的腿似乎無法支撐龐大的身軀，於是索性在身下生長出大量觸須，像一個古怪的軟體動物。

  悟空厭惡地扁了下嘴：“真惡心，如果可以的話我都要吐了。那些都是進入這裏的人嗎？”

  “應該是，他們的屍體都成了它的一部分。僵屍們不會不知道它的存在，唯一的解釋就是，這東西不斷往外散布孢子吸引獵物，隻要有吃的，它就不會上去。”玄奘關掉電筒，疑惑道，“可是他們為什麽養著它？”

  悟空說：“為了看住它，不讓它出去害人？”

  聯想起僵屍們的表現，玄奘說：“很有可能。如果是出於惡意才留著它的話，僵屍們就不會拒絕讓我們進入，他們會很樂意看到我們死在這東西嘴裏。但我怎麽感覺，比起擔心我們被它殺掉，他們好像更擔心我們把這東西給殺了？”

  “管他那麽多，先幹掉再說。要不等它醒過來就該吃我們了。”

  玄奘點點頭，向淨琉璃做了個手勢，和悟空一同讓出道路。

  淨琉璃走上前來，將雙手武器重新組合成狙擊槍，趴在地上架槍瞄準。

  一束強光閃過，照亮了遠處那幅地獄般的畫麵。子彈帶去的強大動能在怪物身上轟出一個大洞，穿透到它身後的牆上，發出巨大的響聲。

  他們沒有放鬆，用手電照過去，繼續觀察它的表現。

  果然，短暫的停頓後，怪物開始瘋狂地抽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