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便像是一陣風，輕輕地來過，又輕輕地走了，仿佛暢懷之下隨意道出，如此的恣意散漫。隻不過那風走得遠了，卻留下了點凜冬的冰冷，與夜色下的血腥。

  莫名其妙！

  他在說什麽東西？

  周羨兒聞之蹙眉，神情卻漸漸變了，一抹慍怒隱現在她雪白潔淨的額頭。

  “你想殺我？”她冷笑一聲。

  侯無心搖了搖頭，平靜的麵容像是沒有情感的木訥機器：“不是你，是你們。”

  “噗......”周羨兒儼然聽到了笑話，然而她卻沒有笑，表情隨之轉而寒霜密布，雙眸似刀光，“給你五秒鍾，自折一條手臂，然後滾！”

  作為小醜，她又怎會沒些傲氣，在確認對方想殺自己與他的時候，那便已經不需要問緣由了。

  既欲取吾，吾則反取之！

  侯無心置若罔聞，甚至連看都不曾看他一眼。

  “好，很好。”

  周羨兒輕點頷首，一步踏出，她不知道侯無心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兒，也為何直言要殺他二人，但這些儼然已不重要，因為對於她們這類人而言，做一件事從來沒有廢話的必要。

  除了在於彥麵前，她至始至終都是那個我行我素的小醜。

  “你殺過人？”於彥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道。

  在這個法製社會，顯然這是一個讓人膽戰心驚，甚至毛骨悚然的問題，更何況是對於這樣一位年僅不過雙十，嬌顏似玉般的女子而言。

  但出奇的是周羨兒身形微微一頓，沒有立馬告訴他，吸了一口氣才沉聲道：“那是因為他們都該死，死有餘辜！”

  說完，也不等於彥回應，她快步向侯無心走去。

  “......”於彥沉默，臉上看不出到底在想些什麽。

  的確，如果換成三個月之前的自己，恐怕也無法相信想象周羨兒的言語，因為那時的自己隻不過是個普通得再普通不過的打工人，其見識遠還沒有跳脫出自身能力所及之處的層麵，對於這種事他隻覺得太過於遙遠，無法相信。

  可當命運改變，自己的生活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之後，似乎許多東西都並非遙不可及，而當某一個雨天他失手擊殺幾個找麻煩的混混後，心靈之中的一層枷鎖便被轟然斬斷......再到雪王座雪落川的到來，以及能言人語、能盡人事的炎弟的出現，越來越多不可思議的事情出現在自己眼前......他明白這個世界有太多他無法相信，卻又不得不相信的，就如同周羨兒這樣一句“他們死有餘辜”。

  如今於彥早就能對許多事做到寵辱不驚了，又豈會過分在意周羨兒的所作所為。

  隻不過讓他疑惑的是，自己也就罷了，周羨兒這樣一個雙十年紀的芳華女子，且還在上學，又能有什麽社會經曆，竟然生著這般心性......手上沾了血也麵不紅心不跳的。

  莫非，她曾經曆過地獄麽？

  於彥心神恍惚之餘，卻也留意著此時他二人的交手，而在這短短的數念之際，二人已然交手了數個回合！

  “真是一言不合就開打啊！這丫頭，也不問個明白麽？”於彥無奈。

  嘩！

  一掌落空，周羨兒卻沒有絲毫動容，另一小手彎曲成爪，逆襲而上，幾乎就是奔著侯無心躲避之後的位置去的。她的格鬥經驗極為豐裕，看似下意識的動作，實際卻是提前預判的結果。

  麵對又一掌，侯無心看上去麵如死水，其身形卻不緩不慢向後一退，同時一拳揮出，卻並非作為抵禦之功，而是以攻為守，以退為進，反向朝周羨兒的麵門攻去！

  好一招以攻為守！他顯然對自己的優勢認知很是準確，知道自己的臂展優勢，這番對招若是二者互換，他必定得勢，對手必定吃虧。不過更讓人泛寒的，是他那以招搏招、以傷換傷的手段，且還是對戰一位嬌顏如花的女子，卻全然沒有憐惜之情。

  候無心，當真和他名字一樣，冷漠無心。

  什麽憐香惜玉，對他來講那都是狗屁！

  眼看他要以招搏招，卻見周羨兒冷笑一聲，架勢陡然改變——原先欲展的手掌忽然收回，隨即身子閃電般地沉下，完美地躲避了侯無心迎麵而來的拳頭。

  竟然是一個虛招！

  “漂亮！”看到這裏，旁邊觀戰的於彥情不自禁地高呼。

  侯無心自知一拳打在了空氣上，眼角微微一跳，卻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覺得膝關節像是撞在了一塊巨石上，頃刻失去重心，接著跌坐在地。

  原來周羨兒虛招之下，竟是早早瞄準了他的下盤！

  此刻破綻既出，周羨兒又怎會給他機會......隻聽風聲呼嘯，侯無心的眼簾之中一隻馬丁靴如同迅捷劃過的流星，淩厲地踢在他的小腹處。

  “嘭”的一聲，侯無心刹那便倒出兩三米遠。這勢大力沉的一腳，怕是足以將一般成年男性踢得摸爬滾打，很難再站得起來。

  雙方交手不過數個回合，結果卻是出人意料，而這一切都發生在須臾當中，再看向場地之內，一人完好如初，另一人倒在遠處。

  似乎電光火石之間，已經分出了高下？

  “不過如此！在我麵前耍什麽帥，你還真以為自己是某個負心漢呀......”

  周羨兒頓時心生得意，剛想要嘲諷對手一番，瞳孔卻在這時微縮。

  隻見那侯無心一手撐地，若無其事地站了起來，拍了拍弄髒了的袖口，臉色與先前一般無二。

  “......切！”周羨兒眉頭沉下，輕輕哼了聲，“在最後關頭兩臂護住要害麽......看不出來反應倒是挺快。”

  然而她話雖這般講，心裏卻湧起了一番浪濤，最後那下飛踢唯有自己清楚，是她毫無保留的全力一腳，就算沒能真正終結對方，也足以令其雙臂麻痹許久，不至於說短短片刻就能重新站立，且還沒受什麽傷的樣子......

  看來這家夥，比她想得要強上一些。

  之後，她又一聲不哼地衝了上去，兩人眨眼便又交手了數個回合，周羨兒憑借著她那輕靈的身法動作，淩厲的招式手段，處處壓製侯無心，甚至讓對手幾乎沒有還手的餘地。

  “這侯無心來者不善，牛逼哄哄的，沒想到這麽菜啊。”

  於彥雙手抱胸，一副看戲的樣子，不時點評點評。

  隻是於彥卻沒有發現，在不知不覺當中，周羨兒的臉色漸漸變了。

  因為她發現自己似乎上風占據得過於輕鬆......侯無心的比賽她是見過的，理因對方不該如此不堪才對，難道是她忽略了什麽麽？

  這時察覺到侯無心的目光，她凝目看去，雙方眼神在暗中交匯，一陣無聲的刀光劍影。

  忽有一股沒來由的冷汗從她的後背冒起。

  她赫然發現那是一對狹長的眼眸，泛著淡淡的光澤，這卻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侯無心的眼睛，眼球中眼白竟然占據如此之多的比例，這已是十分少見了，更何況那對眼瞳中，在月光的照耀下呈現出雙色，一明一暗，如若交相輝映，極為隱晦的一縷紅光從中閃現，猶如星火飄過。

  雙瞳孔，一種罕見無比的眼，傳說那是古代雄震天下的帝王才能擁有的眼。

  “這......這是什麽眼？”

  周羨兒猶如見到了鬼，剛剛還不屑一顧的表情消失得無影無蹤，反而化為一抹驚容，美眸中閃過一絲不安。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眼神，如果說就在不久前她剛見到了於彥寒意徹骨的眼神，那麽這一刻她所見到的則是另外一種事物：侵略性。

  並非什麽雄霸天下，而是難以掩蓋的侵略性，甚至濃重到可以稱之為野性！那是屬於野獸的，且還是最原始、茹毛飲血的野獸！

  可一個人類，怎能擁有這種野性？

  他到底......

  這是怎麽回事！？

  ......

  寂靜似乎隻持續了一會兒，可在旁人的眼裏就顯得頗為突兀。

  嗯？

  於彥自然是捕捉到了周羨兒的表情，心下不由產生疑惑：她怎麽愣住了？

  在於彥看來，剛才發生的一連串交手堪稱精彩，侯無心作為同自己一樣的這一屆地下超級黑馬，果然還是有兩下子的，尤其是那以招搏招、以傷換傷的手法，倒是很合自己口味，如果換做是他對上小醜，大概率也是選擇這種做法。然而小醜的回擊簡直堪稱滴水不漏，從兩人交手的伊始，就已經打好了算盤，先是用淩厲的攻勢緊逼對手，在這一過程中故意賣出談不上破綻的破綻，誘騙對手上當，虛虛實實，隨之便是致命一擊。

  誠然，周羨兒的身手確實不凡，在她的身上你能看到夏國千年曆史武學的影子，一招一式皆是大開大合，那種韻味遠非如今那些尤豬充象的所謂“武學宗師”所能及，而是真刀真槍的實戰招式！是演化千年傳承無數代下來的夏國古武技！

  古武技，顧名思義那是古老的武技絕活，其誕生之初的宗旨是什麽？

  那便是殺敵！

  身處亂世，唯有學會殺敵、禦敵，才可保全自己，保全身邊的一切。

  可如今千百年下來，昔日裏那些用於殺敵的古武技早已隨風而逝，大多都是在傳承的過程當中半道而卒，或是演變成了如今這般種種不倫不類、失了血性的養生武功，也難怪會愈發沒落了。

  然而在周羨兒的身上，卻能重現昔日裏那些武技的影子，甚至還不是影子，赫然就是遺跡再現！重出世間。

  一想到這兒，於彥心中忽然閃過無數道念頭，對於周羨兒的身份，忽然能夠隱約猜出個輪廓了......

  “古拳......”

  此時周羨兒早已回過神來，卻沒了最開始對對手的那番輕視，麵容冷峻，一副如臨大敵的神態，她一隻修長的長腿微抬，手若持弓狀，其姿態猶如挽雕弓滿月，無形之中生出幾許肅殺之意。

  這番姿勢於彥當然見過，那是足以一擊斃命的狠絕殺招，好像叫什麽“無忌”來著......大抵是小醜的殺手鐧了，姿勢雖說奇怪，但於彥是見識過的，並不會小覷。

  可疑惑就疑惑在周羨兒怎麽突然就開大招了呢？這不是殺雞用牛刀麽，先前幾個回合的交手分明穩占上風才對。

  但他還來不及多想，因為有人已經動了！

  動的不是小醜，而是侯無心。

  似乎一眼便看穿了對手此招式的威脅，侯無心身形驟然如一支長槍，瞬間刺到了周羨兒的麵前。

  好快！！

  這時旁觀的於彥瞬間臉色大變，這個動作竟然連他都沒有看清，也不知侯無心是如何閃現到小醜身前的。

  正如他的震驚，周羨兒顯然也是未曾料到，沒有料到的不是此人的主動出擊，而是此人的出擊之快，就像是一陣風刮過，便出現在麵前了。

  她想也沒有想，殺招直接射出！

  古拳無忌，在某個時代足以堪比甚至是勝過冷兵器的肉體絕學，又一次展露鋒芒。

  然而這一次，卻有點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意思了，在“射”出這一拳的刹那，周羨兒便已經後悔......

  咻！

  沒能射落那陣風。

  她被騙了，自始至終都上了對手的當，彼此皆為一流高手，這樣的失誤足以致命。

  下一刻，侯無心的身形出現在周羨兒的身後，飄起的漆黑長發漸漸落下，一如他漸漸垂下的手刀。

  “嗚......可惡......”

  周羨兒低哼一聲，眼中視線一陣恍惚，帶著極度的不甘，連同意識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