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發射酸腐彈的槍都有一個相同的特點——口徑巨大, 槍膛偏短。這使酸腐彈在從槍口射出時能保證一個相當可觀的彈丸初速, 並讓子彈在槍管內受膛線的擠壓產生摩擦, 從而形成高速旋轉的個體, 有效保證其穩定性的同時進一步提升子彈的速度。

  但是林德曼的這一杆槍似乎是被進一步的修改過的。他的槍管太短了，價值像是被鋸掉了三分之二一樣，這樣一來可以說讓整個武器變得非常雞肋。槍管長度急劇簡短讓子彈無法有足夠長的軌道形成高速旋轉保持自身穩定, 速度也下降了一些。

  但是這樣的質量放在現在這樣的環境當中真是太完美了。林德曼根本不需要穩定，他甚至不需要高速，閑庭信步之時, 這位沙場老將便已經將兩個潛入者逼入了死角。

  又是兩聲槍響，雲悠和斯凱幾乎已經沒有立錐之地了。滋滋作響的俯視聲令人頭皮發麻，空氣中開始彌漫有些燒焦和肉製品發黴腐爛混雜在一起的詭異氣味，呼吸時感受得到氣管傳來微微的刺痛。門已經無法使用了, 現在已經開始有被酸液完全腐蝕，甚至已經開始快要和酸液融為一體的融物順著被腐蝕的斜坡一路滑下，這讓酸液的勢力範圍進一步加大了。

  這樣不行。

  此時兩人就作戰狀態而言實在欠佳, 而且雲遊懷裏還抱著一個除了負重之外沒甚用處的累贅，進一步的拖慢了速度。

  哢噠。

  又一次上膛。隨著他的動作金黃的彈殼從槍膛裏彈射而出, 炸裂聲之後又是一枚子彈飛射而出，正要把雲悠——它在空中停住了。

  並非靜止，依然可以看到子彈正在旋轉，隻是如同陷入了什麽極黏稠、果凍質地的氣流當中, 讓它無論是繼續向前還是爆裂開來都變得非常艱難。這個過程極其短暫, 在他露出破綻時, 林德曼便將鋸掉了槍管的改裝槍當做是什麽鈍器一般，揮舞著大踏步而來。

  雲悠趁著酸腐還沒有炸開堪堪避過一半，斯凱便已經被林德曼掄舞的槍托擊中，悶哼都沒一聲就直直砸在了牆裏。阻礙驟然消失，炮彈法身而過，雲悠酸腐彈炸開時抱著薇拉在地上猛然範滾了兩圈，背後沾了不少酸物，但好歹避開了剛才那凶險的一擊。

  疼痛之中，冷汗涔涔的雲悠總覺得伴隨著皮肉呲呲作響，她仿佛聞到了自己皮肉的焦香味。

  懷中的薇拉如同一隻蜥蜴一樣攀附在她的身上，額頭抵著她的頸窩，此時正在發抖。雲悠無暇去猜測這顫抖的根源是因為恐懼還是酸腐的氣味，她此時正在思考的問題隻有一個：

  為什麽林德曼隻有一個人來此？

  ·

  林德曼那一擊重擊直接把斯凱打的嵌進牆裏，肺裏的空氣一瞬間被排空他一聲都叫不出來，暫時動彈不得。但這不妨礙他的大腦飛速旋轉。

  林德曼攻擊力高，機動性強，藝高人膽大獨自前來，自然是有把握在他們出門之前把他們按死在這裏，可是就算一個人率先前來，就憑這個人的能力和謀算，他不可能單槍匹馬作戰，必然留有後手。

  可是現在他與雲悠再往前進一步就是他們的停機坪了，這個人再怎麽狂妄也不可能放任他們兩個禍害就這樣離開。

  那麽這樣看，難道林德曼實在……投鼠忌器？

  這就更值得讓人玩味了。

  這裏除了自己，雲悠，就隻剩下那個標簽是薇拉的試驗品了。

  雲悠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但同樣的，林德曼與雲悠交過手之後自然也會明白，她並不是一個輕輕碰一碰就會暴斃的瓷娃娃。一向以活著為最優先，因為無論是逃脫還是複仇，都需要以活著為大前提才能實施。在這種戰鬥之下他隻需要將他們團團包圍，以雲悠的性格，很可能會仗著自己身價不菲，自殺式攻擊以換取夥伴的一線生機。

  林德曼不可能不考慮這一點，就算是他，也好想想自己能不能在雲悠拚死一搏下不漏出任何一個被自己抓住的破綻。

  不可能是自己和雲悠，那麽就隻剩下最後一個選項了。

  確實，這個試驗品從一開始就在宣揚著自己的與眾不同，無論是培養皿的儲藏方式，還是在培養皿內的培育方式，甚至是姿態和形象也有相當的不同。斯凱和雲悠在廠房之中看到的試驗品大部分外形正常，幾乎都是正常人形，隻有這個，她…怎麽說，作為產品，作為試驗品，被利用的非常徹底。

  在有更完備的一期之前無法對薇拉的身體進行進一步的檢查，但就目前肉眼觀察就能得知，她的身體狀態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長時間嬰兒姿態的蜷縮使她的身體已經習慣了被折疊，難以完全打開，自從那些插入脊椎的細長管道被拔出後就無法再讓自己的後背使上力氣，隻能如同軟體動物一樣靠在雲悠的身上。在皮膚表麵的活性水幾乎在移動過程當中風幹完了後，她的皮膚更是如同蛇蛻皮一樣開始泛起一個又一個皮茬。更不用說在酸腐彈爆炸之後出現的呼吸困難和戰鬥開始之後的持續性顫抖。

  薇拉的這種狀態就像是頭上頂著一個裝滿了硫酸的桶，也許再要一滴就會讓桶中的硫酸滿溢而出。

  對於這樣一個人，確實是要慎之又慎啊。

  他看到林德曼已經對自己舉起了槍，槍口對著他的腦袋。空氣中酸味蔓延，離槍口這樣近，他似乎都能聞到濃重的酸都無法遮掩的火藥味，感受到從極短的槍管上散射出來的熱。

  隻是斯凱此時毫無懼色，不僅如此，他甚至還在想著要如何利用這個脆弱的實驗品。

  完成標記之後的通感真是頗為犯規，無需語言就能讓雙方思想聯通，讓原本就默契感十足的兩人更加合拍。

  電光火石，在所有計劃完成前，他看到槍口炸出了一片火花，時間變慢，仿佛連子彈的軌跡都能用肉眼捕捉到。

  死亡逼近時，斯凱從來沒有想到自己作為三頭龍，會表現的如此滿不在意。他心中並無悔恨或者遺憾，腦海之中僅剩下唯一一個想法，不過就是“距離太近，我沒辦法了。”

  哈哈，果然不愧是自己，這種時候也要為自己的過失找找借口——如果距離不是這麽近的話，那我肯定是能躲得過的。

  爆炸聲響起，酸腐蔓延開，酸液呈噴射狀向四麵炸開，斯凱下意識的用手比格擋了一下。劇烈的疼痛自濃稠的幾乎固化的酸液與皮膚接觸的前一瞬間就已經開始瘋狂叫囂起來，緊接著，酸液如同雨滴打在土上留下坑一般，啪的落在斯凱的手臂上。

  血液成了最好的稀釋劑，瘋狂湧流出來的血液不斷衝刷這一正在凹陷的傷口，試圖將還頑強地附著著的算也趕緊衝洗掉。他表麵的皮肉已經成了焦黑色，隻是滿頭冷汗用另一隻手緊緊捏住自己傷口考上的部分，以止血和減輕疼痛。

  即便是這樣的疼痛也無法把他的注意力從林德曼身上分走一星半點。

  那個剛才還氣勢洶洶殺氣騰騰的男人此時仿佛被突然按下了暫停鍵，過了片刻後才將原本高高掄起的手放了下來。

  他看見他抬起另一隻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摸到了從眼睛上劃過的那道刀疤。緊接著，林德曼開始尋找起來，急切地四下張望，最後目光定在了斯凱的身上。

  “不…不。”仿佛突然之間對於聲帶和舌頭的應用變得非常生疏一般，林德曼口中發出怪異的聲調，手中的槍滿不在意丟到地上，他用雙手去按住了斯凱的腦袋，緩緩地：“看……”

  原本已經蓄力要掙紮的斯凱不動了，他已經明白林德曼急切尋找的東西是什麽了。

  他正在尋找一麵鏡子。

  隻是遍尋無果，於是隻好用能映出倒影的眼睛來代替一下。

  他看見林德曼專注地看著他的眼，準確的說是看著他眼中的倒影，專注虔誠地如同朝聖。那雙從來隻有血與火、嘲諷與不屑的眼睛裏有了其他的感情，這實在有些讓人有點不適應。

  說實話這是在不是什麽尋常的經曆，這驚奇感另斯凱有點毛骨悚然。他覷了一眼雲悠，薇拉依然如同沒有骨頭一般癱軟在她的身上，於是他衝她使了個眼色。

  趁此機會，正好處理了林德曼。

  雲悠為不可見的搖了搖頭。

  斯凱窒覺得固定著自己腦袋的手略略用了些力，如同在擠壓一顆氣球，隻要稍許用力，隨時都可以聽見響亮的一聲爆炸。

  好吧。

  他聳聳肩。

  這樣也行，能兩個人出來本來就已經是賺翻了，就不想著做投機生意了。

  酸彈將大門腐蝕的隻剩下薄薄一層，斯凱一腳便將脆弱的門徹底踹成一堆殘渣。

  林德曼並沒有跟過來，他站在大門之後目送著斯凱與雲悠——還有薇拉，看著他們踉踉蹌蹌一瘸一拐，但無比堅定的奔向了一架輕型高速星艦。

  ·

  疼痛似乎不能給這兩個人帶來什麽長久性的副作用，在適應了最初的強度之後，這兩個人已經各自找準定位，在星艦上忙了起來。

  “速度快，我們時間不多。”啟動引擎，雲悠當仁不讓的坐上了駕駛位，“檢查能源武器，防護罩是否完好。”

  “能源武器正常，防護罩完好。”

  “好的，啟動！”

  地表上似乎剛剛發生了一場激戰，戰爭的餘韻還沒有逸散，帝國的星艦依然和林德曼的艦隊膠著在一起。好在雲悠與斯凱都是一等一的優秀駕駛員，隻是兩人側重的方向各不相同。

  如果是想要不聲不響的悄然潛入，那麽小心謹慎，不會搞出動靜的斯凱是最合適的選擇。但如果是想要追擊或者逃脫，那麽勇往直前的雲悠則是不二人選。

  這對星域殺手組合曾經載著伊紮克進行了一次短暫的短途自駕遊，分別得到了當事人“沒有喇叭”“不踩刹車”的讚譽。

  刹車是擺設的雲悠從坐上駕駛位開始腳就沒有離開過油門，一艘輕型高速艦在紛亂戰局中左衝右突，攻擊不分敵我，上下翻飛，總算衝出了第一層防護罩。第二層的防護罩有一處明顯被破壞過，似乎是用蠻力硬擠過去的，現在正在修複之中。

  “坐穩。”星域殺手沉著道：“安全帶。”

  油門踩到底，武器飛彈拚命的想著缺口處轟炸過去，殘留的星艦殘骸被炸了個稀巴爛，在空中不斷飛舞旋轉時，雲悠一衝而出。

  雲悠：“準備第一次遷躍！”

  斯凱：“遷躍準備完畢，開始遷躍！”

  光芒驟增，如同超新星撞擊一般的光芒一閃而過之後，混亂的戰場已經沒有了他們的蹤影。

  雲悠長長的鬆了口氣。她放鬆下來，想要靠在椅背上，背部剛剛貼上去就像彈簧一樣彈了起來——她這才想起自己背後受傷了。

  她身邊正坐著懷中抱著薇拉的斯凱，手臂上的血窟窿用撕扯掉的一截褲腿非常敷衍的纏了兩圈，此時布料早已經被全部浸濕，血正一點點地落下來。

  他也轉過來。

  四目相對時，劫後餘生的喜悅這時才漸漸複蘇過來，不知誰先發笑，他們兩人從忍俊不禁到哈哈大笑，隻用了短短幾秒。

  大笑罷，雲悠突然探過身來。

  她猛地拽住了斯凱的腦袋，強硬的把他拖拽向自己，然後撞了上去。

  可能是太用力了，她覺得自己的牙齒好痛。

  分開時兩人分別捂著自己門牙的位置皺著眉頭說不出話來，牙齒碰在一起真的痛的要命，斯凱覺得自己眼淚要流出來了。

  “雲妹。”他小聲說：“接吻不是這樣的。”

  “我當然知道。”同樣門牙疼的無法說話的雲悠不甘示弱道。她像是氣不過，又像是覺得太過丟臉想要挽回一些顏麵，慷慨地從座位上翻下來，兩步來到斯凱的麵前。她雙手托起斯凱的臉，居高臨下。

  雲悠：“你想再來一次嗎？”

  斯凱：“為什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