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抹平一切的工具。

  雲悠事件不斷發酵最終達到一個頂點之後, 熱度自然而然的就降低下來, 時至今日，果然如同柯麗亞預料的那般, 一切風平浪靜，無事發生。

  從最初的義憤填膺奮起反抗, 到最後聲音漸漸消弭, 重新回歸平靜。網絡上有人用不知該如何形容的語調來描述起Omega們最終重新從之前的癲狂狀態中解脫出來, 恢複了正常。這些先生小姐之中的一部分,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表現出較為嚴重的兩極分化，一部分人仿佛自我麻痹一般為了旁人的微小善意大驚小怪，仿佛第一次發現自己在被人珍視，另一部分則臉色灰敗, 像是突然看破了什麽令人難以接受的可怕現實。

  更多的人則是回歸了原來的生活，繼續按部就班的上課, 相親。這不難猜，原本的運動當中很多人都是被當時的情緒所感染以為自己也是可以跟著踏著狂風起舞的海燕——隻是沒想到也許隻是隨風而動的塑料袋。

  大部分人對於自己未來會有怎樣的伴侶生幾個孩子的關心遠遠超過了對於國家前途命運的關懷，於是他們選擇性的忽略了帝國向他們釋放的信號，選擇性的遺忘了與雲悠事件時間相近的菲歐子爵，也忘記了他曾經掀起巨浪的言論。

  奧威爾的事情畢竟不如Omega們重要，畢竟這關乎其中有可能會包含自己的一少部分人以後是否能和一個協會中飼養的Omega結婚, 這才是真正的大事。

  特裏爾這一代的年輕人們被上一輩愛稱為黃金一代, 並不是因為他們之中突然出現了基因突變或者科學技術飛速發展, 而是因為這一代從出生到長成, 幾乎沒有經過戰火的洗禮。對於體驗過戰爭殘酷的人來說, 還有什麽比這更加可貴的呢？

  十五年的時間足夠一個嬰兒變成少年，而這些少年正是肩負著帝國的未來的希望。他們隻能在書本裏，透過那些沉重的文字將那場父輩們諱莫如深的戰爭窺得一星半點。在刻意的引導之下，他們戲謔那些需要靠營養液續命的前朝皇族們不過都是一些變戲法的，而且這戲法技藝一定相當精湛，畢竟綿延了幾百年，沒點真功夫是說不過去的。

  一牆之隔，牆外的年輕人們的話題已經重新從抱怨變得天馬行空，但言語之間充滿得意，頗有一種篤定，一種對於牆內的這些生物“如果存在某種堅持，隻需要給他們一點時間便會自行消散”的篤定。事實是摧毀習慣的最佳利器，總是被教導“要愛護Omega”的人們開始關注起要愛護他們的原因，於是這些尊重和愛護都變成了有前提的。

  他沒有溫順，不值得我愛護。

  她沒有附和我，不值得我愛護。

  她太不懂事了，不值得我愛護。

  她太固執了，不值得我愛護。

  她簡直不像個Omega，絲毫不值得我愛護。

  一時之間，Omega行為準則突然問世，各種以【這樣的人才值得愛護】為格式的標題大批湧現，令人難以忽視。有一部分擔心失去往日寵愛的O紛紛效仿，誠惶誠恐的為自己的脖頸上套上枷鎖，然後告訴那些還在觀望的人“這枷鎖時糖果色的，鐵鏈都閃閃發光，帶上去之後除了腰彎了一些之外一點影響都沒有”。

  作為Omega，艾德蒙此時氣的發狂，隻想把麵前的光屏砸爛。但作為協會長黛爾的兒子，他的教養不允許他做出這樣粗魯且與事實毫無幫助的舉動。

  於是艾德蒙閉上了眼，他深深地呼吸著，咬緊牙關，兩手握成拳頭，攥的指節發白。

  他想起了這些天裏那些隱秘的興奮著像自己偷偷推薦的那些“行為準則”，並竊喜的告訴他“真的很有效哦，我按照上麵說的做了結果相親對象似乎對我非常滿意”的人。他們一個個像是被鋪天蓋地而來的惡意嚇破了膽的田鼠，看到草繩也覺得是一條蛇。

  麵對他的拒絕，他們也已經有一套自己的理由了：“聽說他之前跟他的相親對象吵了起來，可能現在還沒有消氣吧。”“這可不好，Omega還是要柔順一些才行——像守則上那樣。”“沒關係，他很快也會想明白的。”

  ——我永遠不會明白。

  他顫抖著咬緊牙關。

  怒火令他的大腦有些天旋地轉就不能正常思考，但莫名的，他想起了許久之前，比進入協會還要早的童年，那時還不是會長的母親坐在書案前，溫和地微笑著。那時他還很小，正興高采烈地點著腳尖，用雙手扒著母親的書桌，興奮地說著今天的見聞。見聞的內容已經記不清楚了，也許是因為長得可愛背上店贈送了一個棒棒糖，也許是因為溫和有禮被花店老板讚美是個小紳士，隻記得大抵是關於用非常低廉的代價得到了什麽珍貴的東西。

  “恭喜你，這說明你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好孩子——但這也是一個有點危險的信號哦。”

  “為什麽呢媽媽？難道他們會不喜歡我嗎？”

  “是的。因為在他們看來你拿到禮物的時候什麽也沒有付出親愛的，於是他們就會認為對你理所當然的享要提出要求的資格，而有一天發現你似乎並不是他們想象當中的那個人的時候，他們就會憤怒的討回比他們付出的多得多的東西。”

  “可是為什麽？他們不是喜歡我嗎？”

  “是的我心愛的艾德蒙——但是也許隻有你和他們想象當中一樣的時候，他們才是喜歡你的。如果在你分化之後需要進入協會，那麽我就會在那個時候再告訴你，沉溺於這種別人假象當中的喜歡是非常可怕的，不僅會讓你變得不像自己，更會讓你疲憊不堪。”

  “那怎麽辦呢？”

  黛爾夫人笑起來，躊躇滿誌，像個昂首挺胸的戰士：“不用怕我的兒子——因為我會努力的教導他們如何為自己成開一把傘，一把能在惡劣天氣為自己遮風擋雨的傘。”

  我不會屈服的。

  他想。

  即便圍牆的外麵有滔天巨浪和狂風驟雨，我也會握緊我的傘柄，毫不畏懼的迎上去。

  ·

  是的，那場還沒來得及燎原的火已經熄滅了，但火種卻被一些孩子珍藏在了心中。等它們變成燎原大火也許很難，也許需要很多很多年的時間，和很多很多人的鮮血作為澆灌，但火種已經灑下。

  它們總有一天會破土而出，熊熊燃燒的。

  ※※※※※※※※※※※※※※※※※※※※

  忘記了艾德蒙是誰的小夥伴可以自行閱讀2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