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憊會產生睡意, 然而身心俱疲時卻會讓人越來越清醒。

  斯凱已經將近三十六小時沒有休息過了, 他現在正在等待一通聯絡，來自己方艦隊成功攔截的聯絡。距離他趕到信號源頭處需要三小時左右, 在這段時間他幾乎一直待在駕駛台的座椅上。

  但四五二能感受得到，這尊雕像與之前幾乎死了一般不一樣了。之前他收斂一切氣息, 連呼吸都在刻意的放緩, 讓身體的能量消耗降到最低, 如果不是她一直在背後盯著, 都要懷疑這件駕駛室裏是否隻有她一個人。但現在，斯凱開始有些躁動起來。他不再一味地收斂，從調整呼吸開始，身體的各個部位重新活動, 空氣之中重新有了屬於另一個人的氣息。

  這種狀態讓人莫名的害怕，四五二覺得斯凱就像一個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爆發的炸彈, 外界的任何刺激都有可能成為引爆他的變量——直到那艘被追擊的船肉眼可見，

  太空當中的戰鬥是寂靜無聲的，隻能看到絢爛的火花和耀眼的爆炸出現又消失，彈幕過於密集，火光像一場傳播速度飛快的傳染病不斷向外蔓延。

  斯凱離開了座椅，他一邊活動筋骨一邊向外走去, 走到門邊, 從武器架上挑選裝備, 飛快填充自己腰間武器帶時問了一句：“你認識這艘船？”

  點頭動作還沒進行, 四五二飛快地搖頭。

  “那就是認識了？正好。”說著, 他將最後一隻彈夾塞進袖口，伸手提住四五二的衣領：“走，去見見老朋友。”

  他一手提著四五二，另一手輕按而上的聯絡器：“艾倫，是我，我已經到達交戰外圈，想辦法開出一條路來，我要過去——無所謂，就算是硬撞，我也要登船。”

  ·

  林德曼麵對這場突如其來的圍堵雖然不至於手足無措，但著實有些意外。他們行事一向小心，追捕雲悠至今始終沒有露出過可被人追查的蛛絲馬跡，除了那位有些操之過急，放出了四五二這步壞棋。但此時突然被如此猛烈的炮火追擊，確實出乎了他的意料。

  炮火雖然猛烈，他卻也能一眼認出，這不過是有些小有規模的空賊罷了。武器甚至無法穿透艦體本身的防護罩，隻是通過密集的彈雨拖延時間。久經沙場沉澱下來的不僅僅是對於死亡的麻木，他有條不紊的指揮反擊與防守，如果不是時間不允許他還想用僅有的資源試一試剿滅——直到一枚分子級榴彈穿透防護，炮擊中了艦體。

  警報響起時炮彈帶來的震動還沒消失，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又有一支艦隊已經駛進了視線。並不是普通的援軍，是特裏爾的遠星艦隊，普通的探索性艦隊是不可能裝備分子級榴彈炮的，這是配備了高精尖武器的武裝力量！

  為什麽帝國的艦隊會和空賊攪在一起？

  來不及讓震驚發酵，他快速下令檢查艦體損傷，查看剩餘資源。

  “必要時放棄艦船，在成功脫險之前，我會一直和十七待在一起。”說著，他將自己慣用的武器別在了腰後，經過大門時十一正好進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段時間，就交給你全權指揮了。”

  “明白。”十一回答。黑色頭盔會過濾掉聲音中的所有特質，無機質的電子音傳出與機器無異，十一略退半步，向對自己委以重任的林德曼頷首致意：“我會完成任務。”

  林德曼出門之後，船體產生了第二次強震。十一還沒有張嘴問，就已經有人匯報了：“艦體受損，氧氣正在流失——有什麽東西衝破外殼嵌進來了。”

  十一背著手：“給我影像。”

  影像之中，斯凱正從一艘輕型錘頭艦裏跳出來，他一手提著四五二，一手握著自己管用的改裝武器。最後一個鏡頭時他的槍口正對著觀看顯示屏的人，緊接著畫麵變一片漆黑。一路走一路射擊，電子眼就像是公園遊樂項目打氣球一樣，斯凱一個也不放過。他看不出有什麽緊張的情緒，嘴角的笑容沒有誠意，一副慵懶的皮下風吹草動瞞不過他。

  即將經過一片空曠地帶，斯凱終於高抬貴手放開了四五二。這一路的拖拽早已讓她的衣服褶皺不堪，領子處出現了無數崩開的線頭。她有些驚恐，眼睛不知該看斯凱，還是看他正對向自己的槍口。

  “聽我說，我現在已經厭倦你這個包袱了，現在我數三聲，如果你能順利通過這個空地，那麽我會開心的告訴你恭喜你活了下來，但如果你沒通過，那我的子彈就會把你的上半身轟成一堆爛肉，明白？”說話間他已經上膛，絲毫不給四五二任何喘息之機：“我開始數了——三。”

  爆彈在地上開了拳頭大小的洞，四五二早就慌不擇路逃走。斯凱緊隨其後，時不時出言威脅。

  這裏是他們的大本營，四五二會更加熟悉，同時會有更大的安全感。這種安全感在很大程度上會給人一種錯覺，那就是“隻要在這裏我的勝算就會變大”。放在平時斯凱並不介意和她消磨消磨時間，但現在，就算確認對方並不會借此翻盤，他也沒有什麽可以浪費的時間了。人在處於極度恐慌的時候會下意識地尋求強者庇護，尤其是在自己非常熟悉的地方，任何熟悉的人都可能成為她求助的對象。他需要的是篩選，把遇見的人殺死，隻需要幾次，她就會形成“不是最強的就不能保護自己”的本能。

  而最強者，隻可能和雲悠在一起。因為他對於奧威爾的皇族們來說太重要了，重要到不容有半點閃失。

  從孤島上帶回雲悠之後，斯凱就對自己的子彈進行了全麵的改造升級。島上的那些敵人裝甲太重，一擊難以打穿，破綻太少，在實戰之中遇上這種敵人幾乎就把他克製死了。不過還好，他已經對遇上的人實驗幾次，升級後的子彈非常好用。

  來吧，小東西。

  穿進走廊，他在四五二開口求救示警之前擊斃路遇前來攔截的四人武裝小隊。

  帶領我，找到我的雲悠。

  持續勝利帶來的自信和雙眼始終注視於獵物專注讓斯凱對外界的感知變得遲鈍了，直到一顆火箭丨彈在空中飛馳的極強嗡鳴聲鑽入耳道，大腦皮層才遲鈍地做出反應。

  他隻來得及急停後跳，護住要害，眼睜睜的看著那顆炮彈擊中牆壁，大片剝落的廢墟碎屑，揚會粉塵，遮天蔽日。走廊上的燈幾乎全滅，隻留下一些因爆炸而斷裂的電線時不時爆出一兩個電火花，和極遠處一個苟延殘喘時明時滅的廊燈閃爍。

  耳鳴中，斯凱已經聽不見獵物的腳步是否遠離了，腦袋像是沉入了水裏，對於外界隔了一層深水無法真切的感知。他並沒有傷到要害，隻有幾處擦傷，目呲欲裂的注視著四五二消失的方向。

  強震讓他的肺突然空了，呼吸難以保持，煙塵的眼掩蓋之下，斯凱蜷縮在一塊牆皮之後。那個手持火箭筒的人隨時會在給他來一下——事實上這種時候連續射擊直到這一塊整片塌陷才是最好的選擇，確保自己的死亡才是對他們而言的最大利益。

  聯絡器因為剛才的爆炸受到了不小的損傷，僅僅是簡單的通訊都有計劃耳朵刺聾的尖銳噪音，呲呲的電流聲讓原本就時斷時續的語音變得更加難以辨認。斯凱的耳鳴雪上加霜，此時他還無法行動自如，他將自己蜷縮的更小，艱難的辨認來自艾倫的通訊。

  “...有一艘……登船…和你…小心……”

  破碎的字句難以提煉出任何有效信息，斯凱咳嗽了兩聲，剛想推開牆皮，突然止住了動作。

  他聽見有更近的聲音，離自己足夠近，似乎正在想什麽人匯報。

  “.…..是的，四五二已經成功逃離，正在前往林德曼先生所在的培育室…明白，我正在搜索…是的，我明白，保證不會讓父親蒙羞。”

  搜索還在繼續，當這個黑頭盔低頭查看牆皮下是否有幸存者時，黑洞洞的槍口抵上了他的頭。

  “你好。”斯凱說。他扣下了扳機。

  頭盔是個好東西，即使爆頭也不會有多餘的血漿濺人一臉。斯凱艱難地從牆皮下鑽出來，托著一條腿，靠在牆上喘氣。全封閉的環境當中隻要是去了電就隻留下一片黑暗，應急燈悠悠的光線讓煙塵繚繞的環境更加鬼魅，斯凱溶於其中，如同一尊裝飾用雕像。

  林德曼這個名字他聽過。多年之前，時間久得他都有些記不清的那個時候，奧威爾王朝第一勇士林德曼的名字無人不知，到現在，無數記都隨著火光和混亂一起消散的時刻，當年林德曼勇武無敵的英姿依然印刻在腦海。

  如果真的是這個人…一對一硬碰硬是一點可能性也沒有的，就算他主動表露身份，使用能力，拚上性命，也沒有一點可能。

  這個人太強大了。

  該怎麽辦呢？

  倏地，他動作緩慢的重新蹲下，收斂起所有的氣息，徹底將自己與黑暗融為一體。銀亮的槍身用衣服攏住，槍口朝外，目光呆滯的看向前方四十五度處，僅用餘光與感知力注意著周圍。此時他正處於高度集中的階段，再加上之前剛剛吃了一炮，正風聲鶴唳，此時一道截然不同的腳步聲出現，怎麽可能不引起他的注意。

  來人訓練有素，腳步刻意放輕，即便路途因為剛才的爆炸崎嶇不平也依然沒有降低速度，同時保持安靜，是個高手。穿的鞋子應該是軍靴，聽呼吸聲…等等，這個人他好像認識？

  直到雙手握槍的尤爾猛地掀開牆皮和斯凱互相用槍指著的時候，他的猜想終於得到了驗證。

  是的，這個人他確實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