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7 指北針
作者:完璧歸趙      更新:2021-03-27 07:50      字數:4716
  程如雪靜靜地坐在鄭筱楓的身邊,內心久久不能平靜。她偷偷地看他,這一路來的點點滴滴不分先後地湧入了她的腦海。

  在遇見他之前,她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哭過了,可隻是這短短的兩天時間,她已經為他流下過兩次眼淚了。從她獨自一個人麵對生活開始,再也沒有誰能夠這樣觸動過她的內心。她哭,她笑,她久違地感受到了什麽叫做安全感,有他在身邊,她似乎再也不用為明天該怎麽樣去生活而感到焦頭爛額,她是那麽的相信,他一定會照顧自己的。

  有好多個瞬間,她是那樣的希望,他能夠一直陪在自己的身邊。

  想著,程如雪又忍不住看了看鄭筱楓的傷口,細聲問道:“你的傷怎麽樣了……”

  鄭筱楓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聽到程如雪的聲音才慢慢回過了神。他看著程如雪,她望著自己的眼神是那樣楚楚動人,鄭筱楓感覺自己幾乎都快要被融化了。他一瞬間感到有些緊張,不自覺溫柔地說道:“你怎麽還在想這個啊?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對不起,如果我的反應再快一些,動作再快一些,你就不會受傷了。”程如雪的臉上滿是愧疚地說道。

  鄭筱楓卻笑了,道:“我們是朋友啊,朋友之間還用計較這些?”

  “可是——”程如雪忽然低下了頭,“你不懂,我從來都沒有過朋友……”

  鄭筱楓一下子怔住了,他隱約地意識到程如雪的話中有一些他根本無法體會到的含義。

  “其實……我也是……”良久,鄭筱楓歎了口氣,抬起頭默默地說道。

  程如雪又轉頭看向了他,微微地搖了搖頭:“可我們不一樣,至少你還有家人。”

  “家人嗎?”鄭筱楓暗自心想,再想想自己的父親,他也真不知道自己是應該慶幸還是應該悲哀。

  “我的家人……可能並沒有我想的那樣好……”鄭筱楓如是說道。

  程如雪當然也不可能理解鄭筱楓的話,於是一時間沉默了。

  “能講講你的父親嗎?”鄭筱楓忽然道,“說不定我還會羨慕你呢。”

  “怎麽?你父親……對你不好嗎?”

  鄭筱楓想要搖頭,卻又不知道該怎麽去解釋,隻好道:“不算太好吧。”

  程如雪也沒追問,但神情卻突然間變得更加低落了。

  鄭筱楓立刻意識到了什麽,連忙說道:“對不起,你要是不想說,那就不說了,是我不好,不該提起這些。”

  “沒關係的,都是過去的事了。”程如雪笑了笑說道,“我隻是還沒想好該怎麽說。”

  沉思了片刻,程如雪終於緩緩抬起了頭,望著窗外的天空,娓娓說道:“我的爸爸是一名考古專家。”

  “考古專家?那很厲害了。”鄭筱楓說。

  程如雪莞爾:“是啊,可我寧願他普通一些。從我很小的時候開始,他就四處奔波,隻留下我和媽媽兩個人在家,我們常常很久都見不到一次麵。他從來沒有說過自己去了哪裏。我總是很想他,每次他回來,我都會開心得睡不著覺,每次他一走,我又會哭著拉住他,求他不要離開。每每這時,爸爸就會安慰我,說等他回來,他就會帶一件我最喜歡的東西,送給我作禮物。”

  “聽的出來,你爸爸很愛你,就算他再忙也會想著你,不是嗎?”鄭筱楓道。

  程如雪點了點頭:“是啊……隻要是我想要的東西,無論有多難,爸爸他都會想盡一切辦法為我帶回來,我甚至和媽媽開玩笑說,爸爸他除了考古學家以外,一定有什麽其他秘密的身份,不然的話他怎麽會這麽無所不能?後來,我七歲那年,爸爸又問我想要什麽,我說,我想要一件禮物,在我想爸爸了的時候,它可以告訴我爸爸在哪裏,我跟著它就能找到爸爸的方向;它可以告訴我,爸爸現在過得好不好,安不安全,快不快樂,他有沒有也很想媽媽,有沒有也很想我……”

  “那後來這份禮物你收到了嗎?”鄭筱楓問。

  “收到了,我一直都把它帶在身邊,我本以為會是一部手機,但是……”程如雪說著,從口袋裏拿出了一件懷表一樣的東西,遞到了鄭筱楓的麵前,“喏。”

  鄭筱楓看了兩眼,問道:“這……是指北針?”

  程如雪點了點頭。

  那指北針做工十分精細,外殼散發著亮黑色的金屬光澤,表盤上嵌滿了銀色的條紋裝飾,指針閃亮亮的,不出意外的話,肯定是某種名貴的金屬。整個物件無論是材料還是做工上講,都一定價值不菲,不得不說,和程如雪簡單的衣著不太相襯。

  “爸爸對我說,這指針的方向就是他所在的地方,隻要它還完好,就說明他在外麵過得很安全,很開心……我那個時候不懂,還以為他說的都是真的……”

  鄭筱楓不由得沉默了,他理解,這枚指北針對她而言有相當重要的意義。

  “說實話,你爸爸要比我爸爸強。”鄭筱楓道。

  “可後來他失蹤了。”程如雪忽然說。

  “什麽?失蹤了?”鄭筱楓很是驚訝。

  “沒錯,這是我媽媽告訴我的。”程如雪點了點頭道。

  鄭筱楓始料未及,之前程如雪曾說過自己的父親已經不在了,他本以為是指去世了,卻沒想到是失蹤。如果是失蹤,那就是說還有活著的可能性,那程如雪也就可能不再是孤單一個人了,想到這鄭筱楓連忙又問:“方便講一講有關他失蹤的事情嗎?說不定有什麽我可以幫得上忙。他叫什麽名字?你們以前住在什麽地方?”

  “他叫程笛,我家以前在杭州附近的一個小村子裏。”程如雪回答道,“也是我七歲那一年,在他送給我這枚指北針之後不久,有一支來自京市的考古隊邀請了他,請他到他們隊裏去做顧問。本來說好的,他們要進西疆大漠去做勘探,六個月左右就可以回來。但是六個月過後,他卻沒有任何消息了,不僅僅是我爸爸,就連整支考古隊也都消失不見了,可能是出了意外吧……我媽媽受到了打擊生了重病,不久後就去世了,從那時候起,我就要一個人麵對生活了,我偷東西的功夫就是那時候練出來的,其實我也不想這麽做,可是如果不這樣我就要餓死,直到後來一所孤兒院收留了我,我才算真的活了下來。”

  說到這,程如雪笑了笑,也不知道她是真的淡然了,還是在刻意地寬慰自己。

  鄭筱楓張了張嘴,不知道該如何應答。他的心裏很不舒服,她僅僅從七歲開始就成為了孤兒,靠著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心酸與苦楚可想而知,而她還能保持一副樂觀、陽光的樣子,這真的很不容易。

  鄭筱楓似乎突然明白了,在遇到危險時,這個女孩為什麽總能做到那樣的冷靜,某種意義上來講,他們兩個是同一種人。一個人從小就在社會上摸爬滾打,與形形色色的人打過交道,那麽再遇到危險的時候,那些早就已經變得無比堅韌的神經,又能產生多大的起伏呢?而程如雪的經曆,或許要比鄭筱楓的還要艱難許多許多。他隻是創業,而她是要活下去。

  “其實,我爸爸和我在一起的時間也很少。”鄭筱楓抬頭看向了天花板,歎了口氣說道,“他每天早出晚歸的,在外麵忙生意,忙交際,什麽都忙,甚至忙到我和我哥的生日他也記不得了。”

  “你還有一個哥哥?”程如雪問。

  “是啊,他叫蕭颯,不是親哥,但我們和親兄弟一樣。”

  程如雪微微地笑了笑,說:“真好,真羨慕你,身邊有這麽多人愛著你。”

  鄭筱楓怔了一下,突然間有點後悔,自己好像不應該和她過多地提起自己的家人。他一下子有點慌了,想趕緊找辦法挽回一下自己剛才的話,於是連忙說道:“你別這麽說啊,你現在不是有我嗎,我們是朋友啊,我也愛你。”

  程如雪聽了,瞬間錯愕了一下,結結巴巴地問道:“你…….愛我?”說著,她的臉慢慢地紅了。

  “呃……不是……我意思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鄭筱楓說了半天,愣是一句話沒說出來,就好像舌頭纏到了一起似的。程如雪有點害羞地看向了另一邊,說道:“好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謝謝你。”

  鄭筱楓隻好幹笑了兩聲,撓了撓頭發,閉上了嘴巴。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又開口說道:“其實,如果你不嫌棄的話,離開這之後可以和我一起回家,到我家裏去住,你和我哥應該也會成為很好的朋友的,到時候我們也可以幫你一起去找你爸爸。”

  “我爸爸……也許,他已經死了。”程如雪忽然一轉頭,看向鄭筱楓,恬雅地一笑,道:“去你家,我難道要白住嗎?那感覺有點像施舍。或者……做你家的下人?”

  “呃……好像是不太合適哈?”鄭筱楓頓時有點想抽自己的嘴巴,自己這是怎麽回事,怎麽突然間說話就不過腦子了?

  “所以嘛,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們畢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不過說不定以後,我能過上穩定的生活了,我會去你家探望探望你,這倒是有可能的。”

  鄭筱楓鄭重地點了點頭,說:“好啊,歡迎做客。”說著他便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張名牌,塞到了程如雪的手裏,“這上麵有我的電話,你可以隨時聯係我。”

  程如雪笑著“嗯”了一聲,欣然將名片收了起來。

  想了一想,鄭筱楓又說道:“你不要灰心,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找到你爸爸的,等回去以後,我也會幫你打聽他的下落的。”

  程如雪道:“但願真的能像你說的那樣吧。”

  “會的,一定會的。”鄭筱楓說著,輕輕地握起了程如雪的手,這倒不是鄭筱楓趁機想占人家便宜,而是話說到了這,情感所至,他想通過這種方式安慰一下她而已。可是轉念一想,又覺得似乎還是有點不太合適,好在程如雪並沒有表現出抗拒的意思。

  下一刻,程如雪流下了兩滴眼淚,卻並沒有哭出聲。

  “你知道嗎?這麽多年,你是我遇到的對我最好的人。”程如雪忽然說道。

  鄭筱楓的心猛地一跳,頓時有點手足無措的感覺,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對鄭筱楓來說,他並沒有覺得自己做的有什麽特殊之處,一路來對程如雪的照顧,隻是因為他的本性純良罷了,他萬萬沒想到,這些在他看來理所應當的話語和舉動,對程如雪來說居然是莫大的慰藉。

  “這麽多年,都是我自己一個人……”程如雪握緊了手裏的指北針,說,“每當我覺得艱難的時候,陪著我的就隻有它而已。”

  不知道為什麽,程如雪哭了,鄭筱楓的眼眶也變得濕潤了,或許是他這個人有著很重的同情心。好幾秒鍾過去了,鄭筱楓還是無言可對,隻好輕輕攬起程如雪的胳膊,讓她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別哭了……生活嘛,總是會好起來的。”

  程如雪把頭埋在鄭筱楓的懷裏,不說話,隻是小聲地啜泣著,宣泄著。

  鄭筱楓一動也不敢動,隻好任由她這樣發泄著自己的情緒。

  大概過了三四分鍾,程如雪強迫自己停了下來,情緒恢複了平靜,她主動從鄭筱楓的懷裏離開,坐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對不起,我讓你難堪了。”程如雪說道。

  “呃……沒事的。”鄭筱楓抿了抿嘴,看著自己價值幾萬塊錢的衣服濕成了一片,艱難地回答。

  程如雪抹了抹眼角的淚花,深吸了一口氣。她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笑了一下說道:“還是不要說我的事情了,說說你吧,飛機失事還可以歪打正著,你這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什麽?”鄭筱楓一下子傻了,程如雪這句話有些太過突然了,讓鄭筱楓不由得大吃了一驚。

  他反應了好一會兒才茫然地開口問道:“你是……什麽意思?”

  程如雪又是一笑,似乎已經恢複了以往那種精靈古怪的表情,道:“你來西疆難道不是為了這裏嗎?”她說著,還特意壓低了一下自己的聲音,以防其他人聽到。

  鄭筱楓更加驚訝了,連忙問道:“你怎麽會知道?”

  “因為剛見到這村子的時候,你和其他人的表現都不一樣,你很驚訝,比所有人加在一起都要驚訝。而且在船上的時候,你和王立發的談話可一點也沒有避諱我,就算我沒見過那幅畫,這一切也不難聯想吧?”

  鄭筱楓忍不住直搖頭,笑著感歎道:“你也太聰明了。”

  程如雪被鄭筱楓一誇,得意地笑了,反問道:“怎麽,你現在才發現嗎?看來你不如我聰明哦。”

  “是是是,咱們程大小姐冰雪聰明,在下佩服,佩服得五體投地。”鄭筱楓賣了個乖,程如雪原本低沉的情緒此刻似乎好像可能已經消散不見了。

  兩個人就這樣對視著,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這或許是這麽久以來,兩個人的心靈距離得最近的一次。

  可就在這個時候,一直在窗戶邊上站著的白千羽突然罵了一句FUCK,眼睛死死地盯著外麵,表情似乎十分的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