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人學始知道,不學非自然。(下)
作者:豇郎      更新:2021-03-20 16:43      字數:3531
  不斷有馬車停下,不斷有人下馬。車上,馬下,不斷有人來往。本是這般情景下,定會有人群哄鬧聚集,但在這兒,卻安靜的像塊死地。

  所有人都在抬頭,他們目光透過書院大門,仿佛能夠看見書院後山。

  談笑聲早已停歇,青澀學子們目光偶有交錯,多數人皆是微笑點頭。

  寧缺帶著桑桑站在距離書院大門最近的地方,在他們身前一步之外,便是寧缺早已向往,渴望改變命運的地方。

  隻是,一個打扮奇特,外貌奇醜無比的中年人,頂著一張仿佛被潑了硫酸的臉,正在低頭清掃著地麵上的落葉。

  落葉很少,積塵挺多,隻是門外下著細雨,門內卻陽光普照,那掃把走過之處,帶起陣陣灰塵,向著門外眾人飄蕩而去。

  明明有細雨落下,卻帶不走飛舞在空中的灰塵。

  很多學子麵露不悅,看著那張臉更是紛紛露出厭惡之色,唯獨寧缺一直緊緊盯著那個身穿破麻頭戴鬥笠的中年人。

  “莫非,這就是金大俠所書的掃地僧?”

  寧缺看著那張臉,不得不說在有過對比後,他覺得自己臉上的黑雀真好看。

  就在寧缺看著掃地之人暗自琢磨時,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這聲音整齊劃一,起落間毫無拖遝,宛若一人走千人落。

  鎧甲碰撞摩擦聲,伴隨著近百人的腳步聲,大唐羽林軍逐步接近。

  作為暗侍衛,寧缺看著羽林軍中的徐崇山,又看了看五駕馬車,暗自皺眉。

  他知曉書院開學大唐帝國定會派遣官員前來,卻沒成想會來五駕馬車。

  “陛下到!”

  隨著趕車的林公公一聲宣喝,一眾青年紛紛行禮。這些人禮儀雜亂,有大唐軍禮,有南晉官禮,自然也有大河官禮。

  ‘沒想到連大唐皇帝都會出現,書院還真是非同一般’

  寧缺行著大唐軍禮,低下的頭顱微微抬起,偷眼打量那五駕馬車。

  馬車逐漸接近,少年準學子們紛紛讓出道路,羽林軍攜刀把守在兩側。

  刀已出鞘,冰冷的銳意,伴隨著殺氣在場間肆虐。

  那些未曾感受過戰場鐵血的世家公子,紛紛麵露卻意,腳步一退再退。

  馬車不疾不徐,穩穩軋過路麵,偶爾濺起砂石,打在羽林軍鎧甲上,不斷發出叮叮聲,守護在兩側的羽林軍宛若雕塑般穩穩立在兩側。

  很快,第一駕馬車從寧缺身邊經過,桑桑嗅了嗅空氣中的香味,輕輕在寧缺耳邊說道:“是公主殿下。”

  第二駕,第三駕,一直到五駕馬車全部走完,寧缺也得知其中兩位。雖未見其人,依靠桑桑出色的嗅覺,顏瑟大師和李漁公主卻無所遁形。

  桑桑並不知道顏瑟大師的身份,她隻是告訴寧缺是那個花五百兩買了一盅酒的邋遢老頭。多日流連紅袖招的寧缺,再加上春風亭那晚,他立刻想到了那個逼迫他寫字的老頭。

  這二人寧缺並不感興趣,他知道第三駕馬車中坐著誰。但相比那些,他更希望看看書院掃地的中年人,麵對這些人會如何自處。

  很快,馬車來到掃地之人身前,那人依舊掃著落葉和灰塵,渾然沒把身披戰甲,手持軍刀的羽林軍當回事。

  眾羽林軍們個個宛如標槍,身姿挺拔,右手按在腰間長刀上,雖被淡淡灰塵籠罩,卻依舊麵無表情,冷冷注視著四周。

  中年人自顧自掃地,哪怕灰塵略濃,馬車外的羽林軍統領,帶著他的兄弟們默默靜立兩側,絲毫沒有上前催促擋住道路的醜陋中年人。

  馬車很快停下,坐在馬車內的人撩起門簾,看了看自己所在的地方。默然無聲從馬車上下來,向著那掃地之人微微點頭後向書院走去。

  寧缺略微吃驚,想著李漁這人的性子,很快就已恢複正常。這個對奪權充滿想法的女人,隻要對其所謀有利者,她自然會想方設法討好。

  可讓寧缺吃驚的是,第二駕馬車上那邋遢老頭跟李漁相同,對著那掃地之人點頭後步行前往。

  馬車走走來來,當第三駕馬車裏下來一名身著龍袍的中年人,持以同樣禮數後,寧缺隱隱發現這個世界不正常。

  他知道書院在大唐的地位,他知道大唐有半數以上的官員曾在書院學習,所以他一直以為書院對大唐很重要,卻不知道究竟有多重要。

  如果書院一名負責清掃灰塵落葉的下人,都需要這些大人物如此對待,那書院的位置要高到何種程度?書院創建者又要高到何種程度?

  假如是書院創建者在此,這些人會如何對待?寧缺對此很好奇!

  場間少年學子們眼見著大唐公主行禮,還能勉強保持淡定,但唐皇也是麵露微笑點頭,這就很耐人尋味。

  學子們麵麵相覷彼此交換著眼神,所有人看向那中年人眼中的厭惡,也變得尊敬起來。

  當然無論何時,有智者就有愚者,這群學子中亦是如此。

  五駕馬車五個人,一致禮數一樣行。

  “我一定要考進書院,我一定會成為書院弟子!”

  “少爺,前幾日簡大家給的入院試真題,你做完了嗎?”

  寧缺沉默,桑桑沉默,一片枯黃落葉隨著細風飄蕩在二人身前。

  寧缺伸手接過落葉,拿起看了看,確定上麵沒什麽考試答案後,默默將其丟在落葉桶中。

  邁步進入書院,桑桑好奇的打量四周一切。看見那被雲霧遮擋住的書院後山後,一雙眼睛笑的眯了起來。

  她很喜歡書院,這對於第一次接近書院的陌生人來說,並不值得奇怪。桑桑也沒覺得奇怪,她很喜歡這裏的氣味,聞起來覺得舒服,所以她在笑。

  那個醜陋中年人,依舊在低頭掃地,沒理會正在行禮的寧缺。好似這個世界中,隻有地麵上的灰塵能讓他認真對待。

  寧缺見開啟人物失敗,沉默片刻,拉著桑桑向深處走去。

  有了寧缺打頭,諸多來參加書院的少年才俊們,紛紛踏入書院大門。這一次,代表各自地方的驚豔才子們,紛紛在掃地中年人身前,低下高傲的頭顱。

  這其中,那先前露出厭惡神色的部分人,也是麵上帶著絲絲紅潤,躲在隊伍後方尷尬的低下頭顱。

  有人如此,自然有人反其道而行之。

  某個大唐帝國少年才俊,在路過醜陋中年人身邊時,默默吐口唾沫在地上,隨後昂首闊步。

  可這個少年很快就會為他的舉動後悔。

  倒不是中年人如何,而是那一旁站著的羽林軍持刀架在青年脖子上,冷聲說道:“你是哪裏人士?”

  “快放下刀,我是清河郡崔家崔明!”

  少年麵露懼色,說話時語氣卻是顯得底氣不足。諸多路過之人,看著這個像傻子般的崔明,有人搖頭歎息,有人暗自冷笑,有人冷漠前行,可謂眾生百態各有不同。

  “你可以回去了!”

  徐崇山看著崔明,神色很是冷漠。

  他當然知道崔明的傲氣來自哪裏,作為清河郡第一家族,崔家在清河郡紮根多年根基頗深。

  崔家老太爺更是聞名已久的知命境強者,其下五個孫輩,四個聞名清河郡,在各自領域中,把控著清河郡的軍隊、府衙、商隊!

  隻可惜,崔家也許在清河郡很強,但在這遍地是高官的長安城,那也就是個不響不臭的屁,放了也沒人知道。

  “這位將軍,我不認為我有做錯什麽,我有舉薦函,您無權取消我進入書院參加院試的資格,煩請將軍通融通融讓我進去。”

  一旁掃地的中年人,用眼角餘光打量了眼崔明,見其神態倨傲,語氣雖有緩和,卻毫無認錯之意。

  “崔明是吧?你雖有舉薦函,但書院有書院的規矩,不敬書院者不收,不尊師長者不收。這在你手中的舉薦函有著明文,想來你這位崔家公子是不曾留意。”

  崔明麵色陰沉,翻開舉薦函,確認無誤後,沉思片刻後堅定說道:“將軍,我既來此求學,又怎會對書院不敬?若隻是因為這個人,我願意賠罪。”

  徐崇山冷冷一笑,也不說話,隻是徑直向前走,走遠後揮揮手。

  就在崔明以為躲過一劫時,一旁圍上來五名羽林軍,五柄明晃晃的大刀架在脖子上。冰冷的刀鋒傳來陣陣涼意,他甚至透過空氣感到一絲皮膚刺痛。

  “崔公子,既然你否認,就請將你留在這裏的糞便清除,清除後你自然可以進入書院參加院試,若你無法及時參加院試,可怨不得我們統領。”

  一名持刀侍衛冷冷開口,崔明看了看地上已經沾上灰塵的痰液,看著那隱隱有些泛黃發黑的灰球,暗自吞了口唾沫。

  侍衛們收刀而立,崔明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他看看四周,發現本該是上百人的求學隊伍,此時隻剩下自己。

  看了眼地麵上的那攤灰球,崔明皺著眉,一腳踏在其上,狠狠碾過幾次後,直到再也看不到痕跡,這才暗自鬆口氣,起身向深處走去。

  “等等!”

  五名膀大腰圓的羽林軍,顯然不打算就此放過他。在崔明惱怒的注視下,齊齊指向那塊顯得深沉潮濕的泥土。

  崔明默然,雖然學子們已經入院,自己的狼狽無人可見,但高傲的他,怎麽會就此低頭。

  握著拳頭,眼裏充滿血絲,額頭青筋暴突,崔明轉身從中年人身旁拿過掃把和鏟子,走向那塊有著明顯痕跡的路麵。

  將那塊泥土鏟起,又掃了掃,見路麵留下一個坑洞,又默默從路旁草叢內挖了塊幹地,將之填平後,狠狠踩上幾腳,這才暗自鬆口氣。

  做完一切,崔明進入書院,路途上回想方才發生的一切,有些悔意。

  他來書院有必來的理由,他悔在不該厭視中年人,但這些東西是他們幫他養成的,他想改卻一時難以改變。他恨,恨不能掌握自己命運,恨那些人的良苦用心!